《衔玉(古言,h,1v1)》 (1)退亲 浓秋午后,天清日晴。 北镇抚使李鹤鸣领着一队锦衣卫骑马自东大街鼓楼前过时,恰看见林家二小姐林钰从留芳书坊里款步而出。 为敛财聚气,书坊门口的木地柎修得高,气运也聚得差不离,门里门外的人比旁边的店多了一倍。 上书坊的姑娘少,对于林家二小姐这病秧子而言这地柎高得有点过头了,她微垂着脑袋,提着青裙裾小心跨出门,裙摆擦过被来往不只多少书客的衣鞋蹭得油亮的地柎,出来后,又伸手顺了顺腰上挂着的环佩,才继续迈步往前走。 她身后左右各跟着名小厮和侍女,小厮怀里满当当抱着摞半臂高的书,侍女一只手拎着用油纸布包着的脂粉口脂等姑娘家的玩意儿,看来已是在街上逛了好一会儿。 那侍女本想伸手扶她一把,她抬手轻轻推开,摇头示意不必。世家养出的尊贵女儿,倒少有她这般性情作风的。 还没入冬,林钰已披上了薄氅,氅上绣着一簇绿竹。她肤白发浓,仪容端庄,云鬟雾鬓间,簪着只精致的碧玉簪。螓首蛾眉,娉娉袅袅,在这都城里,生得是一等一的好样貌。 李鹤鸣看了林钰一眼就瞥了过头,但这一眼却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个透。 李鹤鸣生了一双探不见底的黑眸,阴冷无情,犹如鹰目。听说诏狱里审讯罪臣时,这双眼能一眼从罪臣的血衣烂肉里看出其还能受得住几分刑,流得了多少血。 这流言自然不可能是在夸他。 自李鹤鸣升任北镇抚使以来,大大小小死在他手里的官吏不知几何,少有人能从他手里活着出来。即便活了下来,诏狱里走过一遭,那落在身上的伤也要烙下数道跟着入棺的疤。平民百姓,高官权贵,少有不避着他的。 是以他此时自这街上一过,十数双铁蹄踏过石街,路人见此,莫不快步让路,避其锋芒。 林钰身边的侍女泽兰听见这马蹄声声,下意识抬眼看去,看见马上醒目的飞鱼服,又朝为首的人看去。 只瞧见个侧脸,剑眉星目,挺鼻薄唇,生得不俗,但一张脸上却满是冷意,神色凉薄,辨不出情绪。 泽兰神色微变,压低了声音对林钰道:“小姐,那好像是锦衣卫的李大人。” 林钰听她说完,头也没抬,却轻声道:“我知道。” 她自书坊出来,压根没往那马蹄声的方向看过,泽兰也没听见街上有谁提起李大人的名号,不知道她如何知晓。她本想出声问一句,但想起她家小姐和李大人之间的那些旧事,又忍住了好奇。 小厮文竹见她一脸迷茫,摇头叹气:怎么这么痴。在这都城里纵马狂奔的,十个里有八个便是奉诏拿人的锦衣卫,有什么难猜。 林家的马车就停在书坊前,泽兰扶着林钰上了马车,又将买来的东西放在车上。她见文竹朝她使了个眼色,愣了一下后反应过来,开口问车里的林钰:“小姐,李大人往西街去了,我们要绕段路吗?” 马车里,林钰正从小食盒拎起一颗蜜饯,她沉默了片刻:“为何要绕路?” 这就是不用避的意思了。 泽兰点头:“奴婢知道了。”说罢,立马抬手叫车夫赶着马走了。 车轮滚动,林钰把那千挑万选的蜜饯放进口中,咬了一口尝到味却又立马掏出手帕吐了出来。 她皱了皱眉心,用手帕包着蜜饯放在桌上,润红的唇瓣轻轻抿着,腹诽道:哪家做的零嘴,这般苦,莫不是生了虫不成? 李鹤鸣今日的确是奉诏拿人,拿的是王府户部左侍郎王常中。 十几匹高头大马停在王府前,锦衣卫翻身而下,拿人的拿人,搜家的搜家。王常中的妻子李氏眼含热泪,搂着一双儿女站在庭中看着王常中批枷戴锁被押出门,却连情都不敢求。 儿女哭喊叫着“爹爹”,却又被李氏捂住嘴,只听“呜呜”含糊哭声。 李鹤鸣没入府,他高坐马上,冷漠看着王常中被压出来,反倒王常中见了他,神色如常地对着这带人搜查自己家门的豺狼行了一礼:“李大人。” 手上的锁链在牵动碰撞发出响声,李鹤鸣没回礼,只抬手示意将人押回诏狱。 林钰体弱,马夫车照例行得慢,可即便如此,行过王府前,一行人还是撞上了锦衣卫的人马。 这也罢了,可偏偏锦衣卫停在街上的几匹马挡在路上,拦住了去路。 那马和普通拉车的马不同,见过死人踏过人血,一身血腥气。马夫见自己这马停下不肯往前,抽着竹条甩在马腹上,急道:“畜生,怎么停下了,走啊!” 它吃痛,喷着鼻息,却是往后退了几步。马车里林钰被摇得左右晃,忙扶着车壁坐稳:“泽兰,怎么了?” 泽兰看着马车旁那黑马上盯着马车的李鹤鸣,跟那受惊的马一样有些怵,她对着车内小声道:“小姐,前面有马拦住了路,怕得等会儿才能过。” “马?”林钰拉开车窗,白玉似的细指掀开窗帘,恰见一匹黑马立在窗外,马上坐着的人一身醒目的飞鱼服。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去,一双剪水秋瞳对上那人漆黑的深眸,面冷如冰,不是李鹤鸣又是谁。 说起来,林钰和李鹤鸣之间的旧事在这应天府不算秘密,至少正值婚配的儿女人家都一清二楚。 不因其他,只因为半年前,在林钰快满十八时,林家退了林钰与李鹤鸣的亲。 据说,还是出自林钰的意。 (2)天生孤星 林钰自幼身子骨便不好,佩着香缨也遮不住那浸入骨里的清苦药味。 这些年一日三餐的药食进补下来,身体虽将养好了许多,可比起寻常女子仍旧显得柔弱。腰细骨软,肤白眉淡,怎么看都不是好生养的模样。 是以在林钰十二三岁、快到该谈婚论嫁的年纪时,就有人在坊间议论以后有谁会上林家说亲。 世家大族顾及林钰这身子骨今后难享儿女之福,不愿将她娶进门做正室;小门小族又不敢奢望攀附林家的门第,而林家也断然不会将女儿嫁入寒门受苦。所以这林钰以后的夫家倒在茶前饭后惹人猜了好一段时间。 然而叫人意外的是,林钰刚满十四岁,李鹤鸣的母亲便迫不及待地上门与林钰的母亲定下了林钰和李鹤鸣的婚事。 林家长女林琬入宫为妃,备受皇帝恩宠,林钰父兄在朝中皆官居要职。而李鹤鸣出自将门,父兄战死疆场,李家只剩他一独子。 定亲时,李鹤鸣不过十九岁的年纪已是锦衣卫千户,前途无量,与林钰乃门当户对,是以这亲两家皆定得爽快。 但不知道是否因为李鹤鸣的母亲见李鹤鸣婚姻大事已定,了却了心愿,不到一年,李母便追着李鹤鸣的父兄去了,至此家中除了他,就只剩一位寡嫂。 之后李鹤鸣戴孝三年,被皇帝派往各地办案,搅得各地官员惶惶不安,今年三月才归,回都城不久便升任了北镇抚使。可祸福相倚,没几日,林家便上门退了林钰与他的亲事。 私下的托词是林钰体弱,无福做他李鹤鸣的正妻。 林琬在宫中为妃,林家便是皇亲国戚,林钰又谈何做得做不得。林家这话好似李鹤鸣头天娶了林钰,第二日便要纳几名张扬跋扈、来历不明的女人为妾来冲撞她。 林家话说得不明不白,扫得便是他李鹤鸣的脸面,坊间有传言说是他李鹤鸣天生孤星,不然为何李家如今除了个嫁进门的寡嫂便只剩他一人。 他披着飞鱼服满手朝官血,一身煞气阎罗难挡,旁人都言林家是担心林钰嫁入李家门府指不定能活几年,所以才退了亲。但具体如何,只有两家的人知情。 不过林钰和李鹤鸣见了面,总是免不了一阵尴尬。 沉默的气氛蔓延在这长街,泽兰与文竹相视一眼,皆是一副难言的神色。 林钰与李鹤鸣对视片刻,最终还是她先低下头来,垂眉轻轻道了一声:“李大人。” 林钰鲜少出门,今日是李鹤鸣回京后她第一次与他正儿八经打照面,总觉得他周身戾气太重,搅得她呼吸不畅。 李鹤鸣没应声,林钰也不在意,她轻声道:“我的马胆小,不敢过这路,劳烦李大人叫手下人将马牵远些,将路留出来。” 她说话时也没看他,李鹤鸣盯着她低垂的眉眼好一会儿,抬手对一旁一名与他一样同坐马上的锦衣卫道:“何三,清路。” 他声音沉而冷,林钰稳得住,但那名叫何三的男人听罢却心头一颤,快速瞥了李鹤鸣一眼,腹诽道:这是谁惹他了? 然而何三也只敢在心中瞎猜,他动作飞快地翻身下马,拽着十数匹马的缰绳,一会儿便留出了道。 他站在路的另一侧,扬声对林钰道:“好了,路已经清了,林小姐请吧。” 林钰微微点头,浅浅露出一个笑:“多谢。” 她抬手正要关上车窗,可忽听“砰”的一声,李鹤鸣竟是反转刀柄往前一送,牢牢顶住了车窗。 林钰一怔,抬头看向他。他坐在马上,手握刀鞘,刀柄斜向下顶着窗户。林钰若松了车窗,刀便会直接掉进她马车里来,于是她只好掌着车窗不动。 她眉心轻蹙:“李大人这是何意?” 李鹤鸣盯着她的眼:“没别的要说的了?” 林钰听他语气不善,第一反应便是他要为当初她退了与他的婚事找她麻烦。退婚并非小事,无论错在谁,在外人看来,她林家都是驳了他的面子。 可林钰觉得别人如何想是他人的事,这其中原委他李鹤鸣最清楚不过,应当没脸皮因此事找她麻烦。 于是林钰看他半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又低头冲他道了句:“多谢李大人让路。” 只是那脸上却不见对何三说话时的笑意。 她这谢道得不诚,李鹤鸣也没见得高兴几分。搜查完的锦衣卫从王府里鱼贯而出,李鹤鸣见此,将视线从林钰轻抿的唇瓣上挪开,冷着脸一声不吭地收回刀,双腿一夹马腹:“回诏狱!” 锦衣卫纷纷上马,押着王常中扬长而去,泥尘飞扬溅入马车,林钰皱眉,心道:当初就不该定这亲事。 (3)似要将她看透 林钰到家后不久,林靖也跟着眉心紧皱地大步进了门。 林家这一辈就三个子嗣,林琬入了宫,家中便只剩林靖和林钰,林靖今年二十有五,比林钰长上七岁,看顾她比林父还尽心。 林父相貌平平,但好在三个儿女样貌更似林母,皆生得出众。不过林靖虽仪表堂堂,高大挺拔,却没多少好名声,因他脾气在这应天府里是出了名的暴躁。 两年前林靖在朝堂之上和其他朝臣起了争执,被皇帝叫司礼监的人拉下去,险些当众杖板子,若非林父求情,他就得脱了裤子趴在午门前丢光脸面了。 林靖快步进院,脚底生风,庭中清扫落叶的小厮见了他那拧紧的眉心,忙躬身躲得远远的。 房中林钰正和阿嫂秦湄安吃茶闲谈,林靖一进门,一撩衣袍不顾形象地坐在椅子里,一脸不快地盯着庭中掉了一院子枯叶的古槐。 他表情烦躁,若手里有把斧子,怕会拎着去将庭中的树砍了。 林靖在朝中与人吵了架回来一贯是这副闷声不说话的德行,秦湄安都已经习惯。她与林钰对视一眼,斟了杯热茶起身递到他手里,柔声道:“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林靖接过正要一口饮了,秦湄安又拉住他的手:“慢点喝,还烫着。” 说着她弯腰靠近,替他吹了吹茶水,握着他的手将茶送到他嘴边:“好了。” 秦湄安和林靖快十年夫妻,她性柔心细,刚好治林靖这暴脾气。两句话的功夫,林靖那脸色便平静了不少。 清香的热茶顺平了心气,林靖放下茶盏,道:“皇上下旨命锦衣卫拿王常中入狱审讯一事你们可听说了?” 秦湄安点头:“今日小妹回来时,恰巧在王府外撞见了北镇抚司的李大人,我们方才正聊起此事。” 林靖冷笑一声:“他手脚倒快,皇上的旨才下没一个时辰,人就入了他锦衣卫的诏狱,眼下怕已经招呼上鞭子了。” 林靖看李鹤鸣是百般不顺眼,不只因锦衣卫权势过盛、刑罚严苛,还因林钰和李鹤鸣退了的亲事。 秦湄安担心道:“王常中与你同在户部共事,他此番因何落狱,对你可有影响?” 林靖听得这话,刚平息两分的怒气又烧起来:“正是因和我没干系才叫人恼恨!王常中的事牵扯深远,眼下不能和你们细说。但我调任户部才多久?可礼部的竟然跳出来说我与他各为左右侍郎,该一起审。真是笑话!锦衣卫那诏狱一进去,不流半身血我出得来?落下病根怎么办,我儿女都还没生呢!” 秦湄安听他说着说着就开始不着调,从桌上拿了一块点心堵他的口:“小妹还在呢,尽说胡话。” 林靖就着她的手两口把点心嚼了,秦湄安又倒了杯茶给他。 林靖填了肚子,见林钰自他回来便没怎么说过话,关心道:“怎么了?看着似有些心绪不宁。” 他想起秦湄安方才说她回来时碰见李鹤鸣的事,忙问:“莫不是姓李的欺负你了?” 林钰没说她今日被锦衣卫的马拦了路的事,摇头道;“没有,我又不在朝中做官,他能如何欺负我。只是母亲与王常中的妻子李氏素来交好,我担心她知道此事后难过。” 林靖皱眉:“这事闹得大,怕是瞒她不住,这段时日母亲如要出门,你看着她点,别露了悲说些糊涂话,叫人拿住把柄。” 林钰点头:“好。” 知母莫若子,第二日,林母便在饭后说后日要上山祈福。 林靖一听,当场就要出声阻拦,可林母又道:“灵云寺老和尚前日云游归来,过段时间又要离开,我带你小妹去算算姻缘。她已经十八了,再拖着怕嫁不出去了。” 这些年她何时急过林钰的婚事,还算姻缘?林靖知这是借口,但一时他又挑不出错来,因林钰多在家一天,外界有关她和李鹤铭的流言蜚语就多传一天。 但他想到这儿又心烦起来,林钰这半年未说亲是因身体不好,但想嫁给他李鹤鸣做妻做妾的女人都城里排都排不过来,他不找个女人成婚是想干什么? 林父不在家中,没有说得动林母。林钰看林靖面色难看,放下手中药食:“母亲,我不急的。” “我急,”林母叹了口气,也不瞒着:“有些事不拜拜神佛求个心安,我夜不能寐,你就当陪母亲散散心。” 林钰听罢,只得点头应下:“是。” 林母每次上山没有三五日下不来,听经拜佛,求神问卦,她年纪大了能静下心,但林钰却不行。她不信鬼神,也吃不来山中清淡寡味的斋食。 上山前一日,林钰领着泽兰上街置办了些或许会用到的杂物,又买了些解馋的零嘴,打算藏在行李中偷偷带上山去。 买完后时间尚早,她见午门外朝臣鱼贯而出,便令马车停在路旁,立在马车边打算等林靖一起回去。 朝臣官服相似,她有些看不过来,好不容易看清林靖混在朝官中的身影后,方想唤他,身边却突然压下来一道黑影。 她扭头看去,见李鹤鸣不知何时来的,他握着缰绳骑在马上,腰挂绣春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那眼神凌厉,似要将她看透。 (4)“萋萋” 林钰没想到会在午门外碰见李鹤鸣,应天府这么大,她却在几日里碰见他两次,当真是流年不利。 心中虽烦懑,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林钰轻轻抿了下唇,微微点头:“李大人。” 远处与林靖同行的一名官员眼尖,看见了林钰,他抬手遥遥指向她:“林大人,那马车旁站着的可是令妹?” 林靖转头看去,第一眼先将黑马上一身飞鱼服的李鹤鸣看了个清楚,之后才看见马前身如若柳的林钰。 他见此,狠狠皱了下眉心,这姓李的站哪不行,在他小妹面前做什么,是嫌这都城里难听的话还不够多吗? 林靖见此,立马告别了同行的官员,大步走向林钰,提声唤道:“萋萋,过来!” “萋萋”是林钰的小名。幼时抓周,她放着满桌经书笔墨不碰,扭头要奶妈抱着往院里走,伸手抓了把青绿茂盛的梧桐叶,林父便为其取了“萋萋”这小名。 草木萋萋,有女如华,寓意希望她平安健康。 林钰听见林靖唤她,借此就要与李鹤鸣告别,可话未出口,反倒听见李鹤鸣语气平平地念了一声:“萋萋?” 这亲昵的小名哪是旁人可以随意唤的,除了父母兄姐,从没别人叫过林钰“萋萋”二字。林靖也是一时急了,才在大街上脱口唤了这么一句。 林钰蓦然一怔,耳根子立即红了个透,她没想李鹤铭这般不知礼节,顿时羞恼至极,想也没想便出声斥道,“放肆!” 林家二小姐显然没怎么训过外男,语气生硬,像是在训家中奴仆。 可李鹤鸣官居北镇抚使,执掌血迹斑斑的诏狱,从来是他语气严厉地问责罪人,这都城里找不到几人敢厉声训他的。 自李鹤鸣任北镇抚使以来,死于他手底的官员不知几何,若得罪了他,一不小心被他拿住把柄,诏狱里脱皮去骨地走一遭都算轻的,就怕被他北镇抚司查出什么肮脏事来,届时落得个斩首的重罪。 林钰斥完后立马意识到了这一点,又有些后悔似的,垂眸避开了他冷厉的视线。 李鹤鸣显然也没想到自己不过喊了一声她的小名便要被她在这街上毫不留情地厉声训斥,他睨她一眼,提唇冷笑一声,没不知趣地留在这儿,手拉缰绳,低喝一声“驾”,径直离开了。 林靖快步走到林钰跟前,林钰唤道:“哥哥。” 林靖拧眉看着李鹤北往宫里去的背影,愤愤道:“他找你说什么话?” 林钰摇头:“没说什么。” 林靖不信:“没说什么他缠着你做什么?” “当真没说什么,只是……”林钰担忧道:“只是他方才听见你唤我小名,莫名跟着念了一遍,我一时情急,斥了他一句,我担心他会记恨在心。” 唤了小名也不是什么大错,林钰失礼训责他不过是因退婚的事对他不满。 可林靖比她更不分青红皂白,立马怒声道:“他唤你小名?他李鹤鸣怎么敢!非亲非故,萋萋也是他能叫的!” 林钰急得抬手捂他的嘴:“阿兄!你小声些,这京城皆是他的耳目。” 林靖一听这话,横眉怒目,模糊的声音从林钰掌心传出:“听见又如何,我林家世代清白,还怕他北镇抚司查不成。” 林钰无奈:“都城没有,那别地的旁支呢。” 林靖一愣,这才止了声,但看他神色,依旧对李鹤鸣这孟浪行径十分不满。 她见林靖稍安静了些,放开了手,心里却想着要不要请奴仆上门赔礼致歉,好彻底将这事清算过去。 林靖一看她那表情就知她在想什么,他沉声道:“你要敢为此事在他面前伏低做小,我打断你的腿!” 林钰叹气:“你又吓我,除了君王天地,我何时在别人面前折腰,阿兄你也太看不起我。” 她做事向来重礼,林靖瞥她一眼,不太信,却没拆穿,抚了抚袖子问:“不提他了,你今日怎么想起在这儿等我?” 林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方才在一家玉铺里看上了一只簪子,样式新颖,但钱没带够。” 林靖挑了下眉:“我就知道,无事献殷勤。” 林钰笑盈盈地看他:“阿兄,陪我去买吧。” 林靖“唔” 了声,左右看了一圈,问道:“你的侍女呢?该不会是一人出的门?” “泽兰去帮我排队买糖糕了。” 林靖听得这话,撩起马车帘往里看了一眼,看见那堆积成山的零嘴,“啧”了一声:“难怪钱不够。” 可林靖上朝也不爱揣钱,钱袋子都没拿,他在身上摸了几把,半粒子儿没摸出来。 林钰见此,些许失望地看着他,林靖无奈地摊手:“没法子,没带。” 两人正说着话,被皇帝拉去议事的林父这时也迟迟从午门里出来了,他缓步行至两人跟前:“你二人不回家,在这儿做什么?” 他一问完,就见自己那一双孝顺的儿女立马齐齐转过头看向他,但那目光只在他脸上停了一瞬,随后往下一挪,盯向了他腰间的钱袋。 林郑清:“……?” (5)胭脂玉 灵云寺位处灵云山上,山坡陡路马车难行,行了半日多才到。 等林钰一行人在寺中安顿好,天边已暗了下来。山间升起薄雾,乌云凝聚顶空,沉甸甸似要压塌这宏伟古朴的寺庙。 林母与林钰未住在同一间屋,泽兰收拾完床铺,出门打水净手时抬头看了眼天,对廊前同样望天的林钰道:“小姐,看样子要下雨了。” 林钰“嗯”了一声,有些担忧道:“若湿了路,这几日便下不了山了。” 但天晴还是降雨不是林钰能左右的,她随林母用了顿寡淡无味的斋饭,便和一群僧人斋客跪坐在殿中听老和尚讲佛。 老和尚法号“净墟”,须眉皆白,看人时眼睛都睁不大开,林钰不晓得他这样的年纪是如何有精力云游四方。 寺内熏着温和的檀香,烛火幽微,伴随着老和尚低缓沙哑的嗓音,极催困。 林钰跪坐殿中,眼角瞥见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和尚听着听着就开始歪脑袋,眼皮子粘了米浆似的睁不开,但没一会儿,又被他师兄一把抽正了。 寒凉的秋风涌入殿中,门外雨声渐起,淅淅沥沥拍打在窗棂高檐。寺中修行讲“苦心志、劳筋骨”,是以未烧碳火,林钰身体比常人弱些,跪了半个时辰便开始受不住。 她膝下枕着蒲团,却挡不住寒气入体,很快手脚就凉了下来,林母本来是想等老和尚讲完请他帮林钰看骨相,但见林钰脸色不大好,压低声音问:“是不是不舒服?不舒服叫泽兰陪你回房休息,不要强撑。” 林母说着,去握她的手,察觉到一片凉意后,心疼道:“萋萋,回去休息。” 林母的两名侍女就在殿外候着,林钰也不担心她,于是点了点头,没出声打扰殿中听佛的他人,轻声站起身离开了。 殿外没见到泽兰,林母的侍女告诉她泽兰跑回去替她取薄氅了,马上回来。 林钰没等,拿了靠在墙边的伞,自己一个人慢慢往回走。 山中清净,便是没有佛音,伴着雨声也叫人心宁。林钰行至她母亲的侍女看不见的地方,伸出手来接了把凉雨。 林钰活到现在,很少淋过雨,像这样接一捧雨水都要避着人,免得被念好一阵。她上一次淋雨已是小时候的事了。 说起来,还和李鹤鸣有关。 李鹤鸣虽出身将门,但据林钰所知,他幼年却过得不好。 当时北方部落猖獗,李鹤鸣的父亲奉命领兵降服,不料却中箭落马,吃了败仗。他父亲乃当朝猛将,军功赫赫,没人想到他会身死落败。 一时无数阴暗揣测和恶毒骂名压在李府之上,连带着在学堂里读书的李鹤鸣也遭了不少欺辱。 林钰还记得那日也是这样一个下雨天,她估摸着也就八九岁的年纪,在侍女的陪同下,去给在学堂念书的林靖送伞。 她走进学堂,没瞧见林靖,反倒看见了被众人连书带人推倒在庭院中的李鹤鸣。欺辱他的人也不过与他一般大的年纪,怕连圣贤书都没读明白,却已经懂得了如何向战败将军的儿子泄兵败之愤。 李鹤鸣那时候就已经是一张冷脸,不怎么笑,也不爱哭,狼狈地摔倒在院子里沾了一身湿泥也只是沉默地爬起来,在大雨里一本一本捡自己被雨泥弄脏的书。 学堂里其他的学生骂他“无用、孬种”,但具体如何“无用”、如何“孬种”却骂不出口,因总不能说“虽然你父亲为国战亡,但却未能降服北方部落,你身为其子,故也无用”。 那些圣贤书总还在他们心里埋下了一颗明智的种子,知道将军为国战死虽然称不上绝对的荣耀,但也定非耻辱。只是在那时那刻,这显而易见的道理都被战败的怨气淹没了。 林钰当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她家里人也不会将打仗的事说给她听。 她撑着伞站在门口看着庭中捡书的李鹤鸣,只觉得他一人孤零零地受欺负实在可怜,便跑过去将手里的伞撑在了他头上。 她身上佩着块胭脂玉,大体净白,唯独中间有片胭脂红,玉石相撞,跑起来“叮当”响。 李鹤鸣蹲在地上,听见那鸣佩声停在自己身后,转头看向她。他的脸被雨水打得湿透,一双眼黑如深潭,已经有了少年初成的俊逸模样。 他似乎没想到会有人帮他,目光凝在她脸上好一会儿,出声道:“走开。”说罢就转过了身。 他语气冷硬,话也不好听。林钰当时小,分明在帮他却被他如此对待难免有些无措,但又听他背对她低声道:“我如今是过街臭鼠,你若帮我,他们会连同你一起恨。” 那是李鹤鸣与林钰见的第一面,也是他与她说的第一句话,语气平静得不像个十几岁的少年。或许正因如此,那句平淡得近乎冷漠的“过街臭鼠”叫林钰记忆深刻,直至如今也没能忘记。 (6)假僧人 李鹤鸣对自己的评价太透彻,他刚说完,就有一人便要迫不及待地印证他那话似的,急急从廊下冲过来,将林钰遮在李鹤鸣头顶的伞用力拂开,愤恨道:“你知不知道他是谁的儿子!竟还帮着他!” 那人和李鹤鸣差不多大,林钰尚不及他肩膀高,她手里油纸伞被大力抽去,脚下连带着没站稳,踉跄几步惊呼着往旁摔去。但意料之中的疼痛却没到来,而是倒进了一个并不宽厚的湿冷怀抱里。 李鹤鸣反应迅速地转身接住了倒下的林钰,却没能顾得上自己。他整个人倒在泥水里,背脊“咔”一声重重砸在一块尖锐的石头上。他拧着眉,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林钰腰间环佩的细绳脱落,胭脂玉掉进泥水中,沉入小小一方雨水泥潭里消失不见。 变故发生得太快,林钰的侍女反应过来后,忙快步上前将林钰从李鹤鸣身上扶起来,捡起伞撑在她头顶,挡在了她与推她那人之间:“小姐!可伤着了?!” 可这场雨下得急,林钰几息间已经被雨淋了个透,地上的李鹤鸣更是衣裳脏乱,林钰隐隐看见他背下的泥水里浸出了血。 她冲侍女摇摇头:“我没事。”而后又不顾侍女劝阻,蹲下去扶李鹤鸣:“你可还好?” 学生也并非全都是非不分之徒,有人看不下去,跑去将院里的动静告诉了先生。林靖在室内帮先生整理学生的文章,听说院中来了个小姑娘,扔下腿脚不便的老先生便冲了过来。 在看见院子里混身湿透的林钰后,愣了一下,大步跑向他:“小妹!” 林钰抬起头,无助地看着他:“哥哥……” 林靖脱下外袍罩在被雨淋湿的林钰身上,问她:“谁将你弄成这样?” 他低头扫过地上慢慢爬起来的李鹤鸣,又扭头看了眼一旁好端端站着的、将林钰推倒的罪魁祸首:“是他吗?” 林钰一看林靖那模样就知道他要揍人,没有贸然回答,而是指向李鹤鸣:“哥哥,他方才为了护我,受伤了。” 那推到林钰的人没想到她是林靖的妹妹,林钰有意饶他,他自己却没憋住,非得给林靖揍他一顿的机会,蠢道:“抱歉,林兄,我……” 林靖听见“抱歉”二字,压根没听他后面的话,直接一拳便朝他脸上挥了过去。 那人的朋友从廊下冲过来阻拦,几人扭打在一起,侍女忙将林钰拉远了些。最后还是迟来的老先生喝止,才终止了这场闹剧。 回去的马车上,林靖与林钰相对而坐,两人身上都湿了。林钰披着林靖的外衫,低头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腰间。 林靖见她魂不守舍,问道:“怎么了?” 林钰摇头:“没事,只是掉了点东西。” 她仰头看向他嘴角的淤青:“阿兄,你疼吗?” 她问完又仿佛觉得自己这话太蠢,都肿起来了,怎么会不疼。她抿了下嘴唇,缓缓道:“我今日是不是做错了?若我不多管闲事,你便不会受伤了。” 林靖伸手擦去她脸上的雨水:“他们合伙欺辱李鹤鸣,你出手相助侠肝义胆怎会是错。你做得很好,很勇敢,阿兄很高兴。只是下次遇到这种情况,若对方人太多,你又打不过,要先来找阿兄帮忙,知道吗?你若受了伤,阿兄会心疼,爹娘和在宫中的阿姐都会心疼。” 林靖为她伤成这样,林钰对他的话自然百般应承。就算他此刻说夜里长太阳,白日升星辰,她都能乖乖应他,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嗯。” 两人自认侠肝义胆,但结果却不尽人意,回家后动人揍人的林靖跪祠堂,受了凉的林钰养风寒,半个月两人都没出得了门。 “咯吱——” 忽然,一声刺耳的开门声打断了林钰的思绪,她从雨中收回手,抬高伞檐看向了左边传出声音的院落。 一名穿着灰袍的僧人偷偷摸摸从院中出来,一边往怀里塞什么东西,一边闷头快步顺着墙根走。 林钰看着他比寺中其他闲适的僧人利落不少的步伐,心道:这莫不是个武僧,怎么瞧着像个贼似的。 她如此想着,就见那僧人若有所思地转过头,隔着朦胧雨幕看向了林钰。 两人相距不远,也是十数步的距离,林钰在看见那僧人有些脸熟的样貌后愣了一瞬,随后立马变了脸色。 去年李氏大寿,林钰曾在王常中的府上见过此人一面,是王府的侍卫。可王常中入狱,王府的人怎么会在这儿?还是这般装扮? 林钰没想清楚,但那僧人已经注意到了她不寻常的反应,他面色惊变,大步朝她冲了过来。 林钰本能地察觉到危险,扔了伞拔腿就往回跑,大喊道:“救命——” 可呼救声被雨声淹没,她的速度又哪里快得过身高八尺的男人,脚步声迅速自身后逼近,僧人扬起手刀,林钰只察觉脖颈折断似的疼,瞬间便失去了意识。 (7)【加更】请旨 皇宫,议事殿。 受皇上宣召,林靖到殿外时恰撞见候在门外等内侍通报的李鹤鸣。林靖虽对他诸多不满,但李鹤鸣掌管北镇抚司,也并非一无是处,见了面该有的礼节还是要做足。 林靖站定,抬手朝他行了个礼:“李大人。” 李鹤鸣转头看去,也回了个礼:“林大人。” 未等两人多言,内侍已从殿中出来,垂首恭敬道:“两位大人一并进来吧,皇上正等着呢。” 当今皇上崇安帝登位登得名不正言不顺,说得好听些是因削藩不得不领兵打回都城,说得难听些便是起兵造反的贼子。前朝皇帝明文帝溃逃离宫,至今下落不明。 当年崇安帝入城,杀了一批誓死效忠明文帝的文臣武将,也饶了一批愿意归顺的臣子,王常中就在这被饶恕的前朝文臣之列。 然而安分了这么多年,这户部侍郎却被锦衣卫查出了贪污之罪。 贪污历来是不可轻饶的重罪,王常中又牵扯前朝,崇安帝难免多疑,是以直接下令命李鹤鸣押王常中入狱审讯。而李鹤鸣今日也是为此而来。 殿中,崇安帝正在案前批阅奏疏,李鹤鸣与林靖一同进门,一撩衣摆就要跪地行礼。 崇安帝头也不抬:“行了,别跪了,说正事。” 李鹤鸣与林靖听罢又直起身,垂首拜道:“谢皇上。” 崇安帝放下毛笔,扔了奏疏,看了两人一眼,问李鹤鸣:“王常中的案子?” 李鹤鸣应道:“是。” “招了?” “招了。” 崇安帝不耐烦地“啧”了声:“你是马吗?抽一鞭子跑一步。直接说,恰巧林侍郎也在这儿,免得户部的人一头雾水,整天提心吊胆地派人来烦朕。” 林靖听李鹤鸣挨骂,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李鹤鸣还是顶着张棺材脸,从善如流道:“微臣知罪。” 崇安帝疑心王常中贪污一事牵扯前朝,实际猜得半点不差。半个时辰前,王常中在锦衣卫的严刑审讯下招供了赃款的去向,竟是用来暗中养了一批兵马。 崇安帝听李鹤鸣说到此处,出声问道:“兵马?是之前锦衣卫探查到的那帮秘密入城的人?” “是。” 崇安帝笑了一声,了然道:“当初我还在想那些人是从哪来的,原是这么回事。他王常中放着好好的户部侍郎不做,拿我的钱养兵,想做什么?难道还想指望那帮废物杀了我,再迎明文回来登位吗?” 林靖与李鹤鸣听得这话,动作同步地又要下跪,崇安帝抬手:“起来起来,继续说。” 于是李鹤鸣又道:“据王常中的供词,如今反贼没了他做接应,无处可去,大多都藏匿在灵云山中——” 林靖听得这话,猛地扭头看他:“什么?!” 崇安帝见林靖失态,问道:“林侍郎因何惊惶?” 林靖急急跪下:“昨日家母与小妹一同上山拜佛,现今正在灵云寺中!” 李鹤鸣听见这话,猛拧紧眉心看向林靖,林靖继续道:“微臣一时情急,望皇上恕罪,还请皇上准许微臣此刻上山接回家母与小妹!” “你忧心家人,何罪之有。”崇安帝道:“但此时你如果贸然上山,怕会打草惊蛇。” 他话音刚落,李鹤鸣一撩衣袍利落跪下,沉声道:“臣自愿请旨,即刻带人上山清剿反贼。” 追拿贼子是锦衣卫的职责,崇文帝点头:“既如此,务必确保林侍郎的母亲与亲妹的安危。” 林靖伏地跪拜:“谢皇上隆恩——” 李鹤鸣应道:“是。”说罢便出宫调人快马上了山。 林钰醒来时,发现自己倒在一间破窄寒冷的石屋中,地上铺陈着枯黄杂乱的茅草。 石屋似依山而建,不见窗户,只有一扇破旧的褐木门,微弱的光从门缝里透出来,仿佛一处关押犯人的牢狱。林钰猜测自己应当还在灵云山上。 她身上的衣服半湿半干,四肢冰凉,喉咙干渴,腹中饥饿,混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后颈疼痛,因受了寒,头脑昏沉得厉害。 她撑着地缓慢站起来,发现左侧膝盖钝痛难忍,似是在无意识时磕伤了,站都站不稳当。她撩起裙摆,准备看一眼伤势,这时面前的房门却忽然被人从外打开了。 明亮的光线涌入石屋,她快速放下裙角,但腿上一小片白皙细腻的皮肤却还是被来人看了个清楚。 来者是一个模样普通的陌生男人,她防备地看着他,左脚虚点在地上,右腿用力勉强靠墙站着。一袭青绸对襟褙子因湿润贴着窈窕身姿,她这般靠在墙上时,似杆亭亭玉立的荷叶茎。 进门的男人做贼似的小心,似是怕外面的人发现。他点燃墙上一只油灯,掩上门,眯眼兴奋道:“哟!老子还以为听错了,原来还真醒了!” ————————————— ps:文中皇帝借鉴了历史上朱棣的事迹,其他瞎编,不要较真 (8)我与李郎情投意合…… 男人一身粗布麻衣装扮,仿佛山中樵夫,但林钰却不会蠢到当真将他当樵夫看,她蹙眉盯着他,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你是王侍郎的人?” 男人没答话,只是一边迫不及待地解腰带一边走向她。 林钰见此,惊得忙往墙角退去:“你想做什么!” “你一个女人,你觉得老子想做什么?”他目光淫邪地扫过林钰饱满的胸口,伸手直接去扯她的衣襟。 林钰第一次遇见这种事,又刚醒来,头脑顿时乱作了一团,她下意识握住衣襟:“你知我是谁吗?!” 男人拉开她的手,又去拽扯她的裙子:“我管你是谁!你就算是皇帝的女人老子今天也要尝尝味!” 林钰慌得唇色发白,却还在强忍镇定道:“我父亲乃当朝太保,阿兄乃户部侍郎!你若动我,无论如何都不得善终。” 男人压根不听,反而道:“叫吧!叫大点声!让那群没碰过女人的知道你醒了,和老子一起上你!” 林钰脑袋一空,但就在男人即将扯开她裙子的一瞬,她忽然于危急中冷静了下来:“你不怕死吗?” 这话似刺到了男人的痛处。自王常中落狱,这一窝子反贼逃至深山,困境挣扎,每日提心吊胆就是因怕这个“死”字。他横眉怒目,“你说什么!?” 林钰不知道他的身份,但大致能猜到他和那寺中的假僧人一样,与王常中有关。她忍着惧意:“想来是怕的,天下不惧生死之士寥寥无几,万不可能是尔等之辈。” “你个贱人!”男人气急,当即就要掏刀。 “你想清楚了!你若被擒,横竖一个死字。但你若伤我,我保你受尽千刀万剐也不能绝气!” 这话说得太狠,叫男人怔了一瞬,林钰趁机从他手里扯毁裙子,跳向墙角远离他。 她迎上他的视线,“大明锦衣卫无处不在,你逃不出这明城墙,注定会被擒,总要下狱受审,我家人一但寻来……” 她说到这顿了一瞬,想起方才自己提起父兄时男人并不畏惧,于是话音一转,“想必你听说过北镇抚司李鹤鸣的名号。” 林钰从没想过要抬出李鹤鸣的名号护她安稳,但此刻她却顾不得其他,只管张嘴胡乱道:“北镇抚司的李大人素来钦慕于我,其母曾上门替他向我求亲,我与他情投意合,已定下姻亲!他手段狠辣,在他手底下的罪奴曾有一人挨了七百多刀也未能死得了,你大可辱我,甚至杀了我,只是他必然会将这笔账算到你头上,待你被擒,你受得了那凌迟之痛吗!” 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名号在这些罪臣反贼的耳里总叫人望而生畏,李鹤鸣三个字就是一把带血的刀,男人听罢,竟然当真有所顾忌地收回了匕首。 但很快他又清醒了过来:“横竖都要死,难道此刻放了你就逃得过阎王了!” 林钰道:“你若饶了我,待我家人或是李……李郎寻上门来,我自会请他们宽恕你一命。” 男人冷笑一声打断她:“你当我没脑子吗?信你这鬼话吗!等他们找上门,我怕是头一个血流干的人!” “当然要信!”林钰道:“女子名节最为重要,我已定下姻亲,这失联期间必然要有人为我作证我并未遭到欺辱,你若在这时护我不受外人欺辱,做那迷途知返的证人岂不最可信!届时大功一件,我当然要请求父兄救你一命!” 她语速极快,男人思绪都有些没转过来,可林钰此刻便是要他转不过来,她继续道:“你无需怀疑我在骗你,因之后我若不保你,岂不证实你的话不可信,我林家名声显赫,难受我会拿我的名声和林家的声望做玩笑吗?” 林钰尽可能地拖延着时间:“你大可以仔细想想,你也说了,这门外还有你的弟兄,若无人护我,我必然无法安然无恙地活着出去。你想活,我也想,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林钰的话漏洞百出,但求生的可能足够令男人内心动摇,他定定看着她的神色,似在判断她的话究竟可信与否。 屋外雨声渐起,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几声动响。男人警觉地掏出匕首,对林钰道:“老实呆着!”说罢,掏出匕首朝门口走去。 但就在这时,门却被人猛地踹开了,这一脚用足了力气,男人躲闪不及,被门撞飞在地上。 何三手持染血的绣春刀,目色凌厉地朝门内一望,看见墙边狼狈的林钰后他愣了一瞬,而后面色一喜,回头提声朝着朦胧雨幕里的人大喊:“镇抚使!林小姐找到了!!” (9)【加更】当初为何退亲 当林钰听见那声“镇抚使”时,有一瞬间完全是恍惚的。 沉稳的脚步声踏着密雨停在门口,林钰靠在破败的墙上抬眸看去,直直撞进了一双被雨水洗透的乌黑深眸里。 李鹤鸣手中提着绣春刀,秋雨将他浑身淋得湿透,顺着飞鱼服往下落。不似旁人被雨淋湿后略显狼狈的模样,他肩背依旧笔挺,神色仍旧淡漠,仿若一柄被血喂饱的钢刀立在门口。 石屋里,两名锦衣卫正捆了反贼将他押出来,男人被两名锦衣卫粗暴地扣着双肩,直不起腰,只得踉跄着走出石屋。 他似乎认得李鹤鸣这张阎罗面,与李鹤鸣擦肩而过时,双股战战,面如死灰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李鹤鸣定定看了眼屋中衣衫微乱的林钰,凌厉目光又扫过男人已经解开的腰带。他沉了脸色,猛抬刀抵上了男人的脖颈。 锋利刀刃割破皮肉压出一道腥红血线,刺痛自脖颈传来,男人身体僵住,听见一句透着彻骨寒气的话在头顶响起:“你碰她了?” 林钰面色一白,门外何三和其他锦衣卫听见这话也愣了一瞬,这话哪是能这么问的,若传了出去林姑娘还如何在都城自立。 刀剑架颈,腥热的鲜血顺着冰凉的刀刃滴落在地,男人一动不敢动。那话似从齿间挤出,毫不遮掩的杀气直冲他而来,他知道自己若说错了一个字,怕是连门都出不了便得人头落地。 林钰说得不错,他这种人贪生怕死,生死之际,除了求生的本能什么也想不起来。 男人脑中忽而想起林钰的话,他唇瓣嗫嚅,半天声线颤抖地憋出来一句:“没、没有,我没动她,你可问她……” 可这半分迟疑在李鹤鸣耳中和招供没什么区别,他面无表情地扫过男人脸上的冷汗,忽而俯身在其耳边问了一句:“没想动,还是没来得及动?” 男人一怔,还没反应过来,李鹤鸣已经直起身。他手腕一转,只听一声锋利的割肉声,下一秒,二两浊肉就已落了地。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山间,男人疼得站不住,不受控制地屈膝跪下去,一滩鲜血从他身下喷流而出,李鹤鸣淡淡道:“看好,嘴捂实,别让阎王收了。” 说罢他又侧目扫过在场几名锦衣卫:“今日之事若传了出去损了林家的名声,这笔账我算你们头上。” 几名锦衣卫忙点头应“是”,随后直接提着男人双臂将他拖了出去。 林钰何时亲眼见人动过刀剑,她脸色苍白,待男人走后,下意识朝地上那滩血污看去,但不等她看清,李鹤铭脚尖一踢,已撩起一团茅草将那脏物遮了个严实。 林钰顺着他的黑靴看上去,又不受控制地将视线落到了他的刀上。 李鹤鸣看了她害怕的神色一眼,转身出门,将刀送进雨中。凉雨冲过刀身,一点一点将那血迹冲洗得一干二净。 他挽了个剑花甩干水,收刀入鞘,这才提步朝林钰走来。他生得高大,立在林钰面前时,她需得仰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她瞧着实在狼狈,衣裳乱而湿,往昔绸缎般的乌丝也变得松散,脸侧几根长发垂落,唇淡眼润,像是含着泪,一副柔弱无依的可怜模样,但却没哭,那微微发颤的手都藏在了袖中。 她甚至轻声开口问了一句:“李大人如何知道我在这儿?” 李鹤鸣没答她的话,他伸手抽去她发间一根干枯的茅草,而是道:“林家的女儿都似你这般坚强吗?这种地步了也不晓得哭一声。” 林钰愣了愣,不知如何回他这话。李鹤鸣也没追问,他低头看向她不自然的左腿,忽然一撩衣袍,单膝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他伸手轻握住她的左膝,长指一动,在她受伤的膝上捏了几下。 林钰吃痛,喉中发出了一声猫吟似的哼声,很柔,还有点哑,听得人心紧。 李鹤铭本就没用什么力,见此又立马把手收了回来,他仰头看她,见她眼都红了,缓缓道:“没伤及骨头,将养数月便能痊愈。” 林钰抬手轻轻擦去眼中疼出的泪花,抿了下唇:“多谢李大人。” 李鹤鸣站起身,将刀挂回腰间,二指探入口中吹了个响哨。黑马从远处奔来停在门外雨中,晃头甩了甩鬃毛吸透的雨水。 林钰这样定然走不了路,李鹤鸣伸手去抱她,但林钰却轻轻拂开了他的手:“我、我自己可以。”说着便扶着墙,单腿蹦着往外跳。 李鹤鸣救了她,她该谢谢他,但旧事已经发生,该保持的距离林钰也并不过界。 李鹤鸣皱眉看着她的背影,忽而两步上前,一声不吭地直接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林钰惊呼一声,下意识抱住了他的脖颈,她想叫他放她下来,可抬眸瞧见他那阴沉的脸色,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李鹤鸣大步出门,直将她抱上了马,门外的何三看得连连称奇。李鹤鸣单手扶着林钰的腰,朝身后伸出手:“伞!” 何三见此,忙把备下的油纸伞递给他。锦衣卫出差何时带这些个东西,日晒雨淋是家常便饭,这伞是李鹤鸣自寺庙来时顺手取了一把,没想路上当真下了雨,眼下给用上了。 李鹤鸣把伞撑开递进林钰手中,不容拒绝道:“拿着!” 林钰没怎么骑过马,她握着伞柄,有些无措地侧坐在马身上。她高坐马上,李鹤鸣站在马下,此刻倒成了李鹤鸣需得仰首看她。 雨声噼里啪啦打在伞面,剔透寒凉的细小水珠顺着伞檐滴在他手臂上。 他立在这细密冻人的寒雨中,倏尔抬起黑眸,望进她眉下那双总不肯在他身上多停的眼。 他看了很久,眼神和那日在街上午门前一样,似要将她看透。直到盯得林钰不自在起来,他忽然沉声问了她一句话,“当初为何退亲?” (10)有没有悔 李鹤鸣神色平静,好似就只是随口问一句,想从林钰口中讨个理由,可北镇抚使那张嘴是用来审钦犯的,出口的话有哪句是随便问的。 林钰不敢轻易回答,也压根不明白他为何这么说。仿佛退亲之事是她一人任意妄为,他并不知情似的。 当初林钰在杨家的席宴上遇到他家中寡嫂徐青引,徐青引“提点”她的每一个字她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话里藏针她不想重提,但左一句右一句都离不开她身子骨弱难生养,羞辱之意几乎摆在了明面上,说什么李家如今只剩二郎孤苦一人,她定要养好身体,若生不得,以后二郎下去了要如何面见李家的列祖列宗。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林钰也在意得很。 徐青引那日还与她说:“这话我本不该提,说来都是多嘴,可林小姐出身高门,必然不是愿意屈身逢迎之人,是以不说我心头又难安。” 她支支吾吾东拉西扯了半天,最后仿佛迫不得已似的,压低了声与林钰道:“二郎心尖像是装着别人。我无意间瞧见过他脖子上挂着块东西,红绳所系,似是姑娘家的东西……” 这些话林钰现今想起来都烦闷,徐青引一个寡嫂,说得难听些,李鹤鸣兄长死后,她全仰仗着李鹤铭的俸禄过活。 若非李鹤鸣授意,徐青引哪敢伸长了舌头到她面前说这话。 退一万步,纵然不是李鹤鸣的意,他家里供着这么一位爱动舌根的寡嫂,林钰若真嫁给他怕也没什么安分日子。 林钰用力握了下伞,垂着沾着点点雨水的眼睫看李鹤鸣,有些羞恼地道:“李大人这么问,好似不知道缘由,让旁人听了,还以为是我林家的不是。” 李鹤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见她生气,深深拧了下眉,竟然当真没皮没脸地答了一句:“我不知道。” 他眸色深,直直盯着人看时叫人心慌,林钰将视线从他被雨淋湿的脸上挪开,她恼道:“不知就不知吧,横竖这事都已经过去了,无需再提了。” “过去?怎么过去?”李鹤鸣声线沉下去:“林小姐莫不是已经找好下家?谁?杨家的杨今明?” 林钰惊于他如此无礼,气得眼都红了:“又关杨家什么事!我与你先前的亲是令堂定下,如今令堂仙逝,姻缘已断,李大人何必如此、如此……” 她面对歹徒时的伶牙俐齿此时仿佛生了锈,憋了半晌竟是憋出一句:“……何必如此斤斤计较。” 李鹤鸣盯着她:“谁和你说这亲是家母定下的?” 林钰蹙眉:“若非你母亲定下,难道还能是你自己做的主不成?” 李鹤鸣道:“是我做的主。” 林钰心头一颤,随后又听他一字一顿道:“我选的人,我择的妻,是我要娶你。” 李鹤鸣背后的何三听得这话,眼睛都瞪圆了。不单因为李鹤鸣的话,还因他那语气冷得像是要把人姑娘活生生给吃了。 何三腹诽:谁教的镇抚使如此向姑娘表达心意,林小姐能答应他才怪了。 何三猜得不错,林钰听得这话,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后怕,这说明她林家违背的并非他母亲之意,而是他这北镇抚使的意。 从前婚事定下时他不过一名千户,她林家倒也不惧,可现今他是皇上亲信,随口一句便能叫官员落狱。 今时不同往日,他如此这般,莫不是当真要找林家算账不成。 林钰咬了咬下唇:“事情已成定局,李大人多说无益。我就当你的确不知我林家为何退亲,可这事错不在我林家,你若想知道,不如回去问问你那阿嫂与我说了什么。” 李鹤鸣皱眉:“徐青引?” 林钰并不喜在人背后嚼舌根,是以没有应声。她偏过头看着身下漆黑的马脑袋,片刻后道:“今日还要多谢李大人相救,等回了林府,我必会备厚礼遣人登门致谢。” 她这样说,显然是不愿欠他人情债,要把两人间一笔一笔算得清清楚楚。 这话说完,林钰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于是两人间就这么沉默下来,山间的雨渐渐浇平了她烦乱的心绪,可李鹤鸣的神色却越来越冷。 忽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沉默。一名锦衣卫持刀从山下雾蒙蒙的荒寨奔来,快步上前附在李鹤鸣耳侧说了什么,随后识趣地退开候在了一旁。 李鹤鸣并非为儿女私情耽误大事的人,他从林钰身上收回视线,往后撤了一步,但在转身离开前,却又问了林钰一句:“你有没有悔?” 他手握刀柄侧对着她,漆黑的双目直视前方,眼角余光都未看向她。 这话问得不清不楚,但林钰知道他问的是:她有没有后悔退了两人的亲事。 林钰望着他的侧脸,不知为何动了动剔透的眼珠往他脖颈处看了一眼。她收回目光,声音轻如泉音:“没有。” 声音落下,李鹤鸣不再停留,径直转身往山下寨中而去,语气冰冷地扔给原地站着的何三一句:“把人看住了,少一根头发,自己提着人头去林府谢罪!” 何三不敢大意,忙挺直了背,他目送着李鹤鸣远去的背影,中气十足道:“是!” (11)共骑 反贼藏身于灵云山中一处废弃的山寨,地址荒僻,道路难行。尤其这两日里大雨一浇,山泥泥.泞不堪,稍有不慎便会滚了满身泥,若手脚不利索,滚下山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三十多名反贼齐齐被绑了手脚,干苞谷似的串成了数串被锦衣卫催赶着押下山,那名林钰在寺中撞见的假僧人也在其中。 林钰些许局促地坐在李鹤鸣的马上,一手举伞,一手小心扶着缰绳。她见众人一个接一个沿着山道而去,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待会儿她要如何下山? 何三授李鹤鸣的意看护林钰,他见她紧张地拽着缰绳,误以为她害怕,关心道:“林小姐是不是没怎么骑过马?” 李鹤鸣这马是皇上赏赐的战马,比寻常马高挑不少,脾气还怪,李鹤鸣驯了小半月才收服,没想到眼下驮着个林钰倒异常乖顺。 林钰轻轻点了下头:“只骑过一两次,幼时阿兄教我骑小马驹,我力气不够没握住缰绳,险些坠马,此后家里人就没再让我碰过了。” 何三今年三十有二,父母走得早,小时候在军中吃军粮养活的,打小在马上长大,听林钰这么说,下意识往她纤细的手腕上看了一眼。 肤白胜雪,腕骨瘦显,的确不是一双能驯服烈马的手。 他听她语气有些遗憾,安慰道:“不会骑也无妨,这城里有几个姑娘精通骑术的,以后出门坐马车便是。” 不远处李鹤鸣正在向手底下人吩咐下山事宜,听见何三和林钰聊得欢,侧目往这边看了一眼,而后两句吩咐完就走了过来。 何三先没看见人,他眯眼看向下山的队伍,嘟囔道:“这么大的雨,可别冲塌了路。” 林钰道:“上灵云寺求佛问道的人多,山路年年修,应当不会出事。” 何三随口问:“林小姐信佛?” 林钰微笑着摇头:“不信。” “那真是可惜了,”何三道:“我听人说对着灵云寺里那棵百年梧桐树求姻缘灵得很。” 李鹤鸣腿长,三两步就到了两人跟前,他听得这话,没什么表情地瞥了何三一眼。 何三忙正了神色:“镇抚使。” 李鹤鸣道:“去跟着队伍,山中有雾,眼放利点。” 何三应下,跑去解了他绑在树上的马,但要上马时又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灵云寺在山腰,这山寨的位置比灵云寺还高一截。为避免打草惊蛇,搜查本不该骑马,但来时听说林钰失踪,顾不得别的,镇抚使与他两人骑马先行,悄声摸透了反贼的位置,他再折返回去领的人。 也就是说,从这儿到灵云寺这段山路,只有他和镇抚使手里这两匹马。他骑走一匹,那只剩一匹两人怎么骑? 何三想到这儿,回头看了过去。朦朦雨幕中,林钰举着油纸伞望着人人畏惧的北镇抚使,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显然也在忧心这个问题。 何三看完林钰,又望了眼神色如常的李鹤鸣,灵台顿时一清,明白过来李鹤鸣的算盘。他不敢多留扰他好事,忙骑上马先一步走了。 山间雨小,却下得密,溅开的油似的往伞面打。林钰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李大人,我们……我同你要如何回去?” 李鹤鸣听她话说一半改了口,淡淡看了她一眼,道:“先回寺中,送你与你母亲汇合。” 雨水顺着他的脸廓滑下来,林钰眼睁睁见一滴雨滴进他眼中,却没见他眨下眼。他似被雨淋惯了,只抬手随意抹了把脸,看着比伞下半湿不干的林钰还洒脱几分。 李鹤鸣的确生得不俗,剑眉星目,气宇轩昂,但林钰却没心思欣赏。她从他脸上收回目光,手指扣了下缰绳,蹙眉道:“我并非问的这个,眼下只一匹马,我与你总不能……总不能共骑而行。” 李鹤鸣语气淡漠:“那林小姐是想让李某做你的马夫?” 林钰心道:就是知道你不会屈尊当个马夫才问。 她若非伤了腿,何苦问他这些,与先行的队伍一同走便是,可如今她却连下马都得求他帮忙。 她正思索着,身下的玄马忽然动了动,她吓得忙拉住缰绳,险些摔了手里的伞。 李鹤鸣伸手扶住她的腰,待她坐稳,从她手里拉过缰绳,直接抬腿踩上马镫翻身上了马。 他动作利落,林钰一时没反应过来。头顶的伞被撞得往前一歪,又被身后伸出来的手扶正了。带着寒气的身躯贴上她的背,没贴紧,但也足够她僵着身子不敢动弹。 李鹤鸣压根没给出解决方案,他垂眸睨她,只道:“这是李某的马,林小姐若不愿意同乘,自己下马走回去。” 说着一拽缰绳,低喝到:“驾。” 马动起来,林钰怕摔,下意识扶住了自身前横过的手臂,才掌稳,又察觉另一只手忽然一松,李鹤鸣从她手里接过伞挡在了她头顶。 她面色羞红,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因李鹤鸣说得不错,这是他的马,没道理他要白白让给她,说得直白些,便是他此刻肯载她一程,她都该好声谢他。 (12)“凭什么” 李鹤鸣撑了一路的伞,淋了一路的雨,半截宽背都在雨里泡着。反倒林钰头顶挡得严实,身上没再沾半滴水。 只是天寒地冻,她衣裳又湿着,瞧着病恹恹的,好几次都险些靠在他身上睡着。 她坐在马上扶着他的手,纤细的手掌从他小臂滑下去,李鹤鸣垂眸看她,伸手探了下她额头。热烫的温度传至掌心,他皱了下眉,有点烧。 林钰被他的触碰弄醒,缓缓坐直了身,她反应迟钝地眨了下眼,抬头看他,见他拧眉看着自己,误以为自己昏睡之时冒犯了他,脑子瞬间醒了大半。 马上颠簸,她清醒后,下意识就想去扶李鹤鸣的手,但见他手臂垂在身侧,就又只好将伸出的手收了回来。 李鹤鸣觑了她一眼,抬手拽住了缰绳,结实的臂膀扶栏似的稳稳横在她身前。 林钰一愣,抬手握了上去,轻声道:“多谢。” 李鹤鸣没应声,只轻踢了下马肚,叫它加快了步子,望早些回寺中。 林钰脑子昏沉得厉害,昨日湿着衣裳在石屋中睡了一夜,此时才发作已算侥幸。她怕自己昏睡过去,只好说些什么来分散注意力。 她低头看向沿路被雨淋得憔悴的杂草,想起之前在石屋时李鹤鸣没有回答她的拿个问题,又问道:“李大人还没告诉我,是如何知道我在这儿的,又恰好在今日上山缉拿反贼?” “并非恰好。”李鹤鸣回道。 他也不瞒着她,解释道:“王常中今早没受住刑,招供了反贼藏身之处,我入宫述职,遇到了林侍郎。” 林钰听得这话,难免震悚于他轻飘飘一句“没受住刑”,这短短几个字不知得在酷刑下流多少血、嘶叫多少哀嚎才能写就。 但北镇抚司受皇帝亲令,不是她能过问的。 林钰道:“哥哥入宫做什么?” “不知道,我走时他还留在宫中。”李鹤鸣想起林靖跪在崇安帝前恳请皇上允诺他上山的担忧模样,略去了自己自愿请旨的事,慢慢道:“他听说反贼藏匿灵云山上后忧心你与令慈,皇上便派我即刻上山清剿反贼,锦衣卫到了灵云寺,便听说了你失踪的消息。” 林钰在家中听林郑清与林靖谈多了朝堂之事,比寻常人在这事上多一分敏锐,她蹙眉问道:“李大人汇报王常中一案时,皇上留了哥哥旁听吗?他身为户部侍郎,此时理应避嫌才对。” 便是寻常官吏怕也有不少人无法明白皇上此举深意,林钰却瞬间就察觉出了不寻常,这份机敏实在难得。但李鹤鸣却好似知她本就聪慧,并不意外。 他提醒道:“皇上半分不避讳林侍郎,不是什么好事。” 林钰明白,这其中怕是敲打之意居多,既有敲打,那便是皇上起了猜疑之心,只是尚不知这猜疑有几分。 林钰看向李鹤鸣,担忧道:“李大人负责审查此案,若生了误会牵扯到哥哥,能否私下知会一声?” 士族名门教养出的女儿总将亲族看得比什么都重,她话音难得诚恳,带着股请求之意,可李鹤鸣听罢却丝毫不为所动,反倒问了一句:“凭什么?” 林钰没想到会换来他这么冰冷一句话,愣了一瞬,接着又听他没什么情绪地道:“我与林大人非亲非故,为何要犯险帮他?” 他话中有话,尤其“非亲非故”几个字,落进林钰耳中总觉有股凉意,她一时竟不知作何回答。 她脑子似被这漫天的雨灌傻了,片刻后,竟然吐出一句:“若是沾亲带故,李大人难道便愿意涉险徇私吗?” 李鹤鸣盯了她须臾,从她身上挪开视线,淡淡道:“那要看沾的什么亲,带的什么故了。” 林钰想起自己与他这半路退了的亲事,抿了下唇没再吭声了。 路上在林钰面前做了回恶人,到灵云寺前,李鹤鸣又发起善心提前下了马,顾及起她的名声。 他将伞还给林钰,竟然当真牵着缰绳在前头当起了马夫。 他踩着山泥往寺中去,才进门,就见林母泪眼婆娑地候在院中,一副忧心如焚的模样。 下山时,李鹤鸣已提前派人告知林母林钰无碍,是以眼下林母虽担忧,但也还维持着平静没有失态。 林钰眼也红了,李鹤鸣朝她伸出手,林钰难得没推脱,攀着他的肩任他将自己抱了下来。 泽兰年纪小,忍不住哭声,哽咽着上来扶她:“小姐……” 林母脸上亦透着分藏不住的悲意,她上下担忧地打量着自己林钰,似有千言万语要讲,最后也只是握着林钰的手道出一句:“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林钰懂得她脸上这份悲从何而来,她一个姑娘,被反贼掳走一夜未归,此事只需透露出一句,那从今后她便再难有清白之名。 但事情已成定局,多思也无益。好在锦衣卫来得及时,她未真正受到欺辱。 林钰想到这儿,思起被冷落在一旁的李鹤鸣。她偏头看去,却见李鹤鸣如来时那般行走于青天密雨下,已经背对她们往别处走远了。 (13)姻缘牌 灵云寺里的那棵姻缘树说是百年梧桐,实际怕不止百年,树干粗壮,有壮年男子展臂之宽,高不见顶,仿若一棵通天树立在天地间。 枝叶繁茂,似一把巨大的伞盖,上面缀满了写着名姓的木牌,一眼望去,诉不尽的相思意。 梧桐树种在寺中一方宽院里,院中禅房里派了一名小沙弥看护姻缘树。房外檐下放了张木桌,桌上摆有笔墨木牌,想来是为香客提供。 李鹤鸣踩着雨走到院中时,何三正背对他从一旁的木盒子里挑出块牌子,弯腰趴在桌上,拿起笔偷摸着在上面写不知哪家姑娘的名字。 他人长得五大三粗,字也识得不多,写个名字真是要难为死他。小沙弥看过许多来求姻缘的香客,羞涩腼腆的有,百般纠结的有,见何三提着笔迟迟落不下去,也只是微笑望着他,并不出声打扰。 踯躅煎熬,都是姻缘连成的一环。 男人来求姻缘这事说出去都要惹人笑话,是以何三刻意撇开来一众兄弟偷偷摸摸独自前来,却没想被李鹤鸣撞见了。 何三皱着眉头,在木牌上小心翼翼写下歪歪扭扭一个白字,但后边那个“蓁”字死活想不起来该怎么写,于是只好和木牌面面相觑。 他没了辙,想着干脆在牌上画个姑娘的小象,天上管姻缘的神佛仙子必然知道是哪位动人的姑娘。 就在他纠结之际,李鹤鸣已经提步走了过来。 高大的身形挡去自厚重云层透落下的暗淡光线,何三下意识捂住木牌,不耐烦地转头看去,瞧见是李鹤鸣那张冷脸后,立马收起木牌面色严肃地站直了身:“镇抚使。” 其他兄弟已经押着反贼下了山,只有何三听李鹤鸣的令带了一小队人留守寺中听候安排。两人在此处碰上,何三半点没想过李鹤鸣也是来求姻缘的可能性,只慌张自己玩忽职守被撞见,许是要遭一顿数落,或许那点子塞不满口袋的俸禄也得扣下十之一二。 但李鹤鸣压根没看他,淡淡“嗯”了一声,而后从桌上木盒里码得整整齐齐的木牌子中挑了块出来。 何三见此愣了一瞬,但他在李鹤鸣手底下当惯了差,遇事手脚比脑子反应更快。他本能地让开位置,把手里的笔递给了李鹤鸣。 李鹤鸣伸手接过,将木牌放在桌上,微弯着腰,提笔大大方方在牌上写下“林钰”两个字。 他不似何三一般遮遮掩掩,神色坦然得不像是在写姑娘家的名字,而像是在给他已经离世的母亲祈阴福。 这木牌和墨是特制的,墨一沾上去就浸入了木纹,无需风干,日晒雨淋也难掉色。 李鹤鸣写完把笔递还给何三,淋着雨走到树下,将木牌往一抛,木牌上拴好的红绳便稳稳挂在了一根支出的枝头上。 看似随手一抛,但牌子却挂得高。 何三那儿名字还没写完,他这已经求完了姻缘,也不对着树念叨几句,挂完牌子就走,一刻都不多留,拜姻缘拜得随性得很,看得何三震惊不已。 小沙弥也觉得新奇,旁人在这求姻缘,没一刻钟是走不出这院子的,好似不扭捏一番都好似对不起这满树的木牌子。 何三见李鹤鸣快走出院子,回过神似的提声唤道:“镇抚使!” 李鹤鸣回过头看他:“何事?” 何三抬手挠了挠了尾毛,不太好意思地道:“那什么,您知道白姑娘的名字怎么写吗。” 李鹤鸣通晓朝堂上下几乎所有官员名姓,知道的姓白的人家没有二十也有十家,他问:“哪位白姑娘?” 何三道:“白蓁!教坊司的那位,您上次见过的。” 李鹤鸣思索了片刻,问:“桃之夭夭,其叶蓁蓁的蓁?” “对!”何三傻笑道:“是这个蓁字。” “草头,下面一个秦。”李鹤鸣道,他说着看了何三一眼:“秦字会写吗?” 何三咧开嘴角:“会!多谢大人!” 泽兰受林母的意来请李鹤鸣时,恰听见两人这番谈话。她没听见开头,也没看见李鹤鸣往树上抛了她小姐的姻缘牌,就从“教坊司那位,您上次见过”这句叫人误会的话听起。 她心中顿时只一个念头,李大人瞧着正儿八经不苟言笑,怎么也是个喜欢上秦楼楚馆的主?幸亏当初小姐退了他的亲,不然嫁过去不知要受多少委屈。 泽兰年纪和林钰差不多大,却不比林钰藏得住事,那表情落在李鹤鸣眼里,几乎是将心里话摆在了脸上。 泽兰见李鹤鸣看过来,背上寒毛一立,忙垂下脑袋恭敬道:“李大人,我家夫人请您过去,想当面谢谢您救回小姐。” 李鹤鸣知她生了误会,但并没解释,平静道:“带路。” “是。” (14)动怒 寺里不比家中方便,林母只能找僧人借了一间简朴的小禅房见李鹤鸣。房中不见林钰的身影,想来是梳妆换洗去了。 林母正在案前煮茶,见泽兰领着李鹤铭进门,起身笑道:“李大人,请坐。” 李鹤鸣的官职在这掉片叶子能砸死个二品大官的都城里算不得多厉害,至少比起官至正一品的林郑清而言不算什么,但林母还是尊重地唤了声“李大人”。 不只因他官位特殊,还因为他及时带着锦衣卫救下了林钰。 李鹤鸣看了眼那干净整洁的木椅,出声谢过,但却没落座:“李某衣裳湿透了,这椅凳不似能碰水的料子,就不添麻烦了。” 林母似乎没想到他心细至此,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却也没有勉强。 林家退了李鹤鸣的亲,是以此刻林母与李鹤鸣相见,场面有些说不出的尴尬。但林母身为母亲不得不为林钰考虑,是以有些话必须要说清楚。 她从炉上提起滚烫茶壶,将冒着白雾的热茶倒入茶盏,端起来亲自奉给李鹤鸣:“刚煮的热茶,天冷祛寒,望李大人不嫌弃。” 李鹤鸣没急着接,他看了眼面前两鬓霜白的林母,又望向她手里盛了八分满的茶盏。 茶是上好的岕茶,但寺里清寒,盛茶的茶盏便有些不入眼了,一只普通的青瓷盏,街头摊贩最常见的茶具,连盏托也没有。 茶水滚沸,透过茶盏烫红了林母的手,但她却没放下,也没露出痛色,只是耐心地等李鹤鸣接过,虽说他的身份不容她轻视,但也尊敬得过头了。李鹤鸣见此,隐隐察觉出几分林母请他来的用意。 他道了句“多谢”,将茶从她手里接了过来。手里一松,林母心里亦松了口气。 她扶着桌子坐下,缓缓开口道:“小女已经告诉我山中之事,听之叫人心颤,若李大人没能及时救下小女……” 后面的话她一个做母亲的实在难以平静地说出口,是以顿了片刻才继续道:“总之要多谢李大人相救之恩,此恩情无以为报,待下了山,必定遣人登门致谢。” 她言语真挚,可李鹤鸣却没有应下:“不必,李某也只是奉皇上之命,谈不上恩情。林夫人信佛念经,令媛许是得了神佛庇佑,才躲过此劫。” 他这位置,与官员多一分牵扯,在圣前便多一分猜忌,李鹤鸣能做帝王爪牙,缘由之一便是他这人从不与人私交,今日之事也不能例外。 林母听他拒绝,也想明白过来这一层,便没有坚持。她迟疑了片晌,道:“请李大人来,除了想要当面答谢,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林夫人请讲。” 接下来的话于她而言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她撕破了假面,言语有些激切地道:“小女尚未婚嫁,若失踪一事传出去必然会损害小女名声,还望李大人不将此事计前嫌保密,勿要与任何人提起!” 她一说林钰尚未婚嫁,二又不得不请曾与林钰有过亲事的李鹤鸣守密,对于林母而言,心中惭愧难言,已算是放下了面子在恳求他。 但对于李鹤鸣而言,何尝不是另一种折辱。 他拧紧眉心看着林母,显然不敢信她竟敢如此直言。林母见他变了神色,不得已再次出声相求:“李大人……” “够了!”李鹤鸣面色冷硬地打断她:“林夫人当我李鹤鸣是供人戏耍嘲笑的玩意儿吗?” 他说罢不再多言,将那尚未饮下的茶掷于桌上,沉着脸色径直转身离去。 寺庙乃清修之地,衣食住行,样样都不适合林钰养伤,是以她当日便跟着锦衣卫下了山。但山路湿泞,马车难行,林母年事又高,便只好留在寺中,等过些日天晴了再做打算。 林母与李鹤鸣相谈之事林钰并不知情,她见了李鹤鸣,仍是恭恭敬敬唤一声“李大人”,道一句“有劳”。 她下山时依旧骑的马,但这回没与李鹤鸣同骑,而是由泽兰牵的马。 林钰体弱,做她的贴身侍女,少不了需要使力气的时候,是以泽兰与寻常侍女不同,是习过武的练家子。 拳脚功夫学得半精,勉强能入眼,不过身体结实,便是一般的男人都没她四肢强健。 下山时,最前方何三领着锦衣卫开路,后面泽兰一手撑伞、一手牵着马与林钰并行,李鹤鸣骑马坠在最后,恰将前方正悄声说密话的主仆收入眼底。 林钰披着雪白的薄绒氅,一双浅碧色绣鞋自裙下露出个尖,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怀里还放着个手炉。 雨声响,主仆二人的声音压得低,饶是耳尖的李鹤鸣也听不太清两人在说什么。 两人说了一会儿,雨声忽然弱下去,李鹤鸣听见林钰小声问了一句:“莫不是听错了?” 泽兰正说及兴起,压根没注意到这低弱的雨声,笃定道:“文竹都说我生了双狗耳朵,我怎会听错,那位锦衣卫大人当时定然在和李大人聊教坊司的姑娘!还说上次见过!” 林钰听罢,蹙着眉心,将信将疑地抬高伞檐,扭过头看了身后的李鹤鸣一眼,她这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却不料恰对上李鹤鸣看向她的视线。 泽兰见此,忙伸手将怔住的她拉了回去,急道:“你别看啊小姐!你这样看李大人都知道我们在说他了!” 林钰的身体被暖炉捂得发热,脑子却昏得厉害,一时没反应过来才犯了错,她抿了下唇,微微弯下腰小声问泽兰:“那怎么办?” 泽兰呆呆摇头:“不知道。” 她有些后怕地道:“李大人如果猜到了我们在说他坏话,会找小姐你的麻烦吗?” 林钰听见这话半分不乐意,她坐直身与泽兰拉开距离,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模样,认真道:“分明是你要拉着我说他坏话,为何是找我麻烦?” 泽兰被林钰梗得说不出话,瞪直了眼看着她:“是小姐你说想听小秘密的!” 林钰不肯认,她将手背贴上暖炉,轻声道:“你若告诉我是他的小秘密,我就不听了。” 身后的李鹤鸣听见这话,撩起眼皮凉凉看了林钰的背影一眼,不知在想什么。 (15)她不喜欢少年人 日色渐晚,等一行人行至山脚,雨也停了下来。 当李鹤鸣远远见到山下来接林钰的人,才明白过来林母为何那般情急地请求他保密林钰失踪之事。 山脚除了面色焦急的林靖,还有一个身姿颀长、容貌俊逸的少年——礼部侍郎家的三子,杨今明。 正是此前李鹤鸣在山中质问是否是林钰找好的下家。 杨今明年纪轻,比林钰还小两岁,才十六。当年林父大寿,林钰隔着屏风抚了一首良宵引为林郑清贺寿,身影曼妙绰约,十四岁的少年一见倾心,心头便种下了情根。 可惜少年情窦初开得太晚,那时的林钰已和李鹤鸣定了亲事,杨今明只能将这份情意珍藏于心。 两年过去,不料少年的情根没枯死,反而在听说林家退了李鹤鸣的亲后,枯木逢春般又活了过来。 晚秋天寒,林靖已在这山底站了快两个时辰,他出门出得急,酒囊水袋一律未拿,眼下焦得口干舌燥,看着身边杵着个杨今明就心闷。 尤其这小子还明晃晃地打着他妹妹的注意。 杨今明在大理寺拜了大理寺卿秦老为师,每日除了办案就是办案,许是在大理寺呆久了,性格比同龄人要稳重些,但十六岁的年纪,能稳到哪儿去? 林靖并不喜欢杨今明,不为别的,就只因他太年轻。年轻气浮,沉不住心,不适合林钰。林钰身子骨弱,得找个年长几岁会疼人的来照顾她,杨今明这样的做朋友可以,但若当妹夫,是万般入不了林靖的眼。 可林母喜欢杨今明,有意与杨家结亲。杨家家世不敌林家,杨今明又一心爱慕林钰,林钰若下嫁过去,有娘家和杨今明撑腰,总不会受累。 但在这事儿上,林靖不管林母怎么想,他瞥了眼目不转睛盯着山路的杨今明一眼,道:“天都快黑了,杨公子再不归家,令堂可要着急了。” 这话说得杨今明像是个七八岁的小孩,赶人之意溢于言表,但少年并不生气,他双手抱臂站在马前,信口胡诌:“今日山间雾气浓郁,山上怕是在下雨,难得美景,我多看几眼,等雾散了就走。” 山间白茫茫一片,压得满山绿林抬不起头,怕是等到明早这雾都散不了。他借口倒找得好,连陪着林靖在这儿过夜等人的理由都有了。 林靖心烦地背过身,只恨此前在街上撞见杨今明时,他问自己去哪儿自己怎么就脱口答了他“去山脚接家母与小妹”。 几道若隐若现的人影出现在山脚,杨今明放下手臂眯眼看去,嘴角扬起一抹笑,道:“来了!” 林靖忙回过头,就见一身飞鱼服的何三骑着马带头从雾中行了出来。 山间雾气如烟,道路湿滑,寻常人莫说下山,便是路怕都会走岔。杨今明赞叹道:“听闻锦衣卫追踪觅影之术出神入化,今日倒是长了见识。” 林靖没理会,直接撇下他大步迎了上去。杨今明看见马上披着白绒氅的林钰,脚下动了动,也想跟着上前,但最终还是留在了原地。 “小妹!”林靖见只林钰一人,问道:“怎么就你一人,母亲呢?” 说着还看了林钰身后的李鹤鸣一眼。 林钰回道:“山路难行,母亲又不便骑马,等雨停了,母亲再乘马车下山。” “如此也好。”林靖说着,伸手去扶林钰:“来,阿兄赶了马车,马颠着难受,乘车回去。” 李鹤鸣见林靖大大咧咧地就要把人从马上薅下来,出声提醒了句:“林大人当心,她伤了腿。” 林靖一愣,林钰见此忙道:“不碍事,只是磕伤了膝盖,没伤到骨头,将养一阵便好了。” 她倒把那日李鹤鸣说的话字字都记在了心,李鹤鸣听罢,抬眸定定看了她一眼。 林靖没注意这一眼,林钰也没注意,只有不远处的杨今明将这一眼看了个清楚。少年皱了下眉,敏锐地察觉到李鹤鸣这眼神有些不对劲。 这边林钰还在编谎向林靖解释这伤是如何摔的,她柔声道:“这两日山上落了雨,我回禅房时不小心踩空了台阶,便摔了一跤,不妨事的。” 她话说得慢,像是怕自己遗漏了什么叫人听出不对劲来,但表情平静,看不出异样。 她在人前哄骗自己的亲哥哥不心虚,但身后跟着个知她在撒谎的李鹤鸣却叫她有些紧张。是以她说着说着,下意识回头看了他一眼。 漆黑的眼眸对上她的视线,李鹤鸣沉默着没出声。林钰怪自己多想,他那性子,显然并非爱嚼口舌之人。 但这莫名的一眼落在林靖眼里却有点变味,他皱了下眉,心道:瞧李鹤鸣干什么?难不成是他推的? 李鹤鸣帮林靖从灵云寺带回了林钰,林靖并非忘恩负义之徒,必然不在这时候找李鹤鸣的不快。 他拱手朝李鹤鸣认真地拜了一礼:“多谢李大人护送小妹下山,林靖感激不尽。” 李鹤鸣态度依旧没什么变化,他淡淡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他一拉缰绳:“李某尚有要务在身,先行一步。”说着也不给众人反应,直接驾马离开了。 行过杨今明身旁时,李鹤鸣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杨今明抬眸对上他的目光,站直身恭敬道了声:“李大人。” 李鹤鸣没应声,目光从他年轻的面容上扫过,直接越过了他。 杨今明的心思李鹤鸣不会看不明白,但他并没把杨今明放在眼里,理由和林靖的一样:杨今明太年轻。 大明男子十八才可婚配,杨今明若想娶林钰,便得白白让她再蹉跎两年。女子年华何其珍贵,哪能就这么像守着新树结果似的等他长大。 况且李鹤鸣心里清楚:林钰不喜欢乳臭未干的少年人。 (16)二郎 林家当初退亲,李鹤鸣背地里是找人查过缘由的。 他心高气傲,断不能忍受林家无缘无故废了这门亲事,是以有一阵子派人日夜盯着林府。林家接见了什么人,拜访了哪位官,锦衣卫都事无巨细地汇报给了他。林钰出门在外的一举一动他更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林钰那时爱上看话本,每回出门都会买好些话本子回去读。她上午买,下午那些情情爱爱的本子便会呈至李鹤鸣的桌案上。 他翻看了几页,没看得下去,把书扔给了手下的人。 从前罪臣勾结,有过以坊间书本传递讯息的案例,是以他手下的锦衣卫误以为这些看似由酸儒书生写的话本里藏了不为人知的讯息,读得尤为认真,阅后提炼出书中内容写作呈文递到了他手上。 有几个想巴结他的甚至多花了几分功夫将坊间传阅甚广的话本一并集纳了送到他案前。 话本里,男女身份千变万化,人鬼妖怪样样俱全,但林钰读的却有一点从未变过,那便是书中的男人都过了正当婚配的年纪,多是成熟稳重之辈,没几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 李鹤鸣难得以权谋私一回,却没谋出退亲的头绪,只查到这点没用的东西,查案查成这样,真是难为他坐在北镇抚使的位置上。 后来卫里忙起来,他也就撤了监视林府的人,只是那些书现在还用箱子装着放在了他的书房里,足足装了大半箱。 每看一眼,都好似在诉说他的无能。 与林家兄妹告别,李鹤鸣进宫奏报过反贼一事,又紧赶着去了趟诏狱,亥时才回府。 李鹤鸣兄长战死疆场时,兄弟俩还没分家,是以如今徐青引仍住在李府。李鹤鸣每日事忙,府中事很少理会,徐青引便自发接过了管家一事。 只是她这家管得有些束手束脚,因李鹤鸣并未将财权放给她,她若需用大钱,还得从李鹤鸣手里支。 不过只要她要钱,李鹤鸣从来不会拒绝,甚至从不过问,素来是直接叫陈老领着她去账房拿银票。就连她娘家的弟弟要借三千两本金经商,李鹤鸣也是痛快答应。 日子一长,徐青引心里便将自己当作了这偌大李府的女主人,但她也明白,若李鹤鸣成了亲,她便得放权让位给他娶进门的妻子。所以她才会背地里使软刀子,搅黄李鹤鸣的婚事。 夜色昏暗,李府门前高挂着两只引路的大红灯笼。李鹤鸣行过庭院,便见徐青引提着只灯彩站在月洞门前等他。 明黄色的烛光照在她身前的青石路上,她看见李鹤鸣的身影,笑着迎上来:“二郎回来了。” 徐青引今年二十有九,容貌妩媚,身段丰腴,在这都城里有不少人对她有意,她娘家也劝她趁着年轻早日改嫁,奈何徐青引心气高,她宁愿在这李府里做个掌家的寡嫂,也不愿嫁到他家去做看人脸色的妻妾。 徐青引打完招呼,却见李鹤鸣不似从前那般问她一句“阿嫂找我有事”,而是手架刀柄表情冷淡地看着她:“阿嫂来得正好,我正有事想问。” 林钰在山上同李鹤鸣说的话他记得清楚,他本想等明日再问徐青引,可不料她自己深夜撞上门来。 两人到了大堂,李鹤鸣将刀放在桌上,一撩衣袍在椅中坐下,也不等徐青引落座,径直道:“我今日在灵云寺见到了林家的二小姐,她让我问问阿嫂,当初私下和她说过什么。” 徐青引没想到李鹤鸣会突然说起这事,她愣了一瞬,很快便想起了当初在宴上同林钰说过的那番话。这话若被李鹤鸣知道,以他的性格,她怕没有好果子吃。 但观他此刻做派,想来并不清楚谈话的内容。徐青引心中慌乱,面上却不显,笑着道:“我与林家二小姐鲜少见面,二郎为何忽然这般问?” 她给沏茶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立马识趣地退了出去。徐青引接过侍女手里的活,倒了杯热茶放在李鹤鸣手边,李鹤鸣没动,而是盯着徐青引的眼睛道:“林家与我退婚前,阿嫂曾在杨家的席宴上见过林家二小姐一面,那日你们说了什么?” 他问个话像是在诏狱审罪犯,徐青引也察觉到他态度冷硬,蹙眉道:“二郎这是将我当犯人审了吗?” 李鹤鸣端起茶抿了一口,语气冷淡:“若是将阿嫂当犯人,眼下已经招呼上刑鞭了。” 李鹤鸣刚从诏狱回来,身上还萦绕着一股驱之不散的血腥味,徐青引听得这话寒毛一竖,忙背过身去,她道:“时间太久了,我哪还记得。左右不过是说些女人家的无趣私话,这家的胭脂水粉,那家的茶糕酥点之类。” 李鹤鸣在狱中听过太多谎言,徐青引语气里的慌乱逃不过他的耳朵。他知她在撒谎,但她并非罪臣,而是他兄长明媒正娶迎过门的妻子,李鹤鸣没法逼问。 他站起身:“既如此,那没什么好说的。” 徐青引心中一喜,以为此事已经翻篇,却又听李鹤鸣道:“兄长曾为阿嫂在东街置办了一处宅邸,阿嫂这月便搬出去吧。” 徐青引脑子一空,茫然道:“二郎这是何意?” 李鹤鸣哪是好糊弄的人,他冷冷看向她:“我李鹤鸣身边不留背后捅刀的人。” 徐青引难以置信地道:“你不信我?却信林家的二小姐吗?!她都与你退亲了啊二郎!” 李鹤鸣面无表情地睨向她:“既然你提起此事,那你敢说林家退亲之事与你无关吗?” “有何不敢!此事就是与我无关!”徐青引扬声道,说罢又放柔了声音:“二郎,你当真忍心不管我了吗?” 这话语暧昧,李鹤鸣眉间深拧,“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徐青引看着他与自己死去的丈夫三分相像的脸庞:“你将府中事交予我管,钱财之上对我从不吝啬,我不信你当真这般无情无义。” 李鹤鸣似觉得她这话荒唐可笑,沉下声音:“我待你的情义是因兄长,而那些钱也都是兄长生前所留和朝廷发的抚恤银,除此外,何来情义一说。” 徐青引听得这话,愣了好片刻:“你支钱给我时为何不说?” 李鹤鸣不解地看着她:“若非如此,阿嫂觉得为何我会把银钱予你?大大方方地让你那素未谋面的兄弟拿去经商。” 徐青引听得这冷血无情的话,摇头道:“我不信!我也不搬!我生是李家人,死作李家鬼。我无幸再侍奉你哥哥,也愿、也愿……” 她像是忽然找到留下的理由,眼神一亮,朝李鹤鸣迈近两步,急切道:“我愿作二郎的妻,受你管束,样样依你。” 边疆多战乱,多得是死了丈夫无依无靠的女人,弟娶兄嫂之事在百姓间屡见不鲜,李家有何不可效仿。 李鹤鸣抬刀猛抵在她胸口,听得这话如看疯子般看着她。 徐青引抬手抚上刀鞘:“二郎,这么多年,你难道看不出我对你……” “住口!”李鹤鸣打断她,他一转刀身,鞘底抵上她胸口,用力一顶,瞬间便令徐青引面色痛苦地往后退去。 他神色厌恶地看着狼狈摔倒在地的徐青引,语气冰寒:“我竟不知你心思龌龊至此,何以对得起我兄长!” 徐青引抚着钝痛的胸口,面色苍白地说不出话。 门外的侍女听见动静跑进门来,看见屋中情景,又吓得立马跪了下去。 李鹤鸣压着怒气:“念在兄长的面上,这话我今日就当未听见过,我限你三日搬出李府,否则休怪我无情!” 说罢不再多言,面色冷硬地转身离开了此地。 (17)【加更】逗狗 李鹤鸣将徐青引的事交代给了陈老后,当夜便回了北镇抚司,看样子在徐青引搬离之前,不打算再回府。 他夜里在北镇抚司的塌上合眼将就歇息,白日便下诏狱审人,到了饭点,只能上街随便找个地方吃点热食,有家不能回,不可谓不凄惨。 这日午时,李鹤鸣从诏狱出来,在街边的馄饨摊上点了碗馄饨。 诏狱里血气重,冷腥气仿佛浸入了衣裳的料子里,他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往摊上一坐,刀随手往桌上一放,本来生意兴隆的馄饨摊上很快就只剩零星两三个人。 摊主有苦难言,又不敢赶人,只好颓丧着脸连忙煮了一碗馄饨给他,心里求着这阎罗王早点吃完早点走,不然他剩下的馄饨怕是要卖到明日。 不久前李鹤鸣才在诏狱里动过刑,眼下袖口还沾着血,他没碰桌,端着馄饨坐在矮凳上吃。 手肘撑在膝上,背微佝偻,看起来和卖完力气坐在街边台阶上吃饼的老百姓没什么两样。 馄饨皮薄,煮熟后透过皮儿能瞧见里面淡红色的馅,和着汤一口咬下去,汤鲜肉香,将空了一上午的冷胃熨贴得舒服至极。 他从早上到现在也就喝了口凉茶,还是昨日留在诏狱里的隔夜茶,眼下饿狠了,囫囵便吃了大半碗馄饨。 也不知道是他身上的腥味浓还是碗里的馄饨香,不多时,竟引来了一条模样凶猛的黑犬。 脖子上套着项圈,铁制的牵引绳拖在身后,朝他跑来时一路“叮当”响。不知道是谁家的畜生,一身皮毛养得顺亮。 这狗看着凶,但却没怎么吵闹,就坐李鹤鸣跟前眼巴巴看着他手里的碗,漆黑的眼珠子咕噜咕噜随着他筷子尖上的馄饨转。 它鼻子嗅了嗅,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巴,张开嘴喘着气,哈喇子流了一地。 李鹤鸣咽下嘴里的馄饨,慢吞吞夹起一个递到它面前,也不放地上,就这么勾着它似的杵在它黑亮的双目前。 这狗养得放肆,见他不放下来,张嘴就要去咬他筷子上的馄饨。可它的速度哪里比得过李鹤鸣,他手腕微微一抬,狗嘴就咬了个空。 李鹤鸣看着它,把馄饨放碗里蘸足了熬得发白的浓香大骨汤,扔进了自己嘴里。吞之前,腮帮子还嚼了两下。 那狗见此,前肢烦躁地动了动,它讨食不成,本性暴露,鼻子里喷出热气,喉咙里发出低吼,嘴边松垮柔软的嘴皮跟着颤动。 若是旁人被这么条猛犬盯着,怕是早心惊胆战地放下碗,趁着它享用时手脚发软地跑了。 可李鹤鸣在真龙手下做事,气正胆肥,世间少有令他畏惧的东西。他见这狗气急败坏,神色都没变一下。 他这两日窝在诏狱里,终于把几名反贼熔了硬铁的嘴撬开条缝,心情不错,难得有兴致,是以故技重施,又夹起一只鲜香的馄饨开始逗狗。 但也只是逗,仍不赏它一口吃的。 来来回回几次,这狗肉眼可见地躁怒起来,威胁地冲着他低鸣。一旁的摊主看得心慌,生怕这位官爷在他的摊上出事。 摊主认得这狗,来头不小,林府养的猛犬,爱他这小摊上一口馄饨,林家的小姐和家仆时不时会牵着它来买一碗热馄饨吃。今天这狗许是跑脱了手,人估计还在后边追。 摊主正想着要不要提醒这逗狗逗得兴起的大人一句这狗主人的身份,还没想明白,就见那狗猛地站了起来。 所谓怕什么来什么,这狗也不知道从哪习的鬣狗手段,张开嘴一口就朝李鹤鸣的腿间咬了过去。 若非李鹤鸣反应快,连人带凳子往后撤了一步,今天怕就得去司礼监报到了。 而这一幕,恰被前来寻狗的林钰瞧见。 林钰那日淋了雨,在家又是发烧又是发寒,足足躺了两日才终于好转,见今日日头好,牵着“三哥”出来晒晒太阳,没想却撞见它竟不知死活地去咬李鹤鸣。 林钰吓得一颤,忙提声唤道,“三哥,回来!” 李鹤鸣听见声,抬眸看向快步走近的林钰,她风寒尚未痊愈,吹不得风,衣襟上围了一圈柔软的白狐毛,白皙的脸颊贴着软毛,发间簪着两只碧玉簪,衬得眉乌肤白,远胜冬雪。 李鹤鸣一年四季也就这身官服换来换去的穿,冷极了不过在内里加件袄子,外边再披件大氅,眼下见这还没到十二月林钰就穿上了皮毛,不由得想:等到了隆冬最冷的时日,她又该如何过活? 难不成学冬日里长一身厚毛的猫,用皮毛把自己裹成个球吗? (18)脏东西 李鹤鸣盯着林钰,林钰却只顾着瞧自己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狗。 她着急地唤了好几声“三哥”,“三哥”却没回头看她一眼。它眼下正又怒又馋,李鹤鸣的肉和他碗里的肉,它总要吃到一口。 林钰捡起地上的牵引绳往回收,可却拽不动它。她隔了两步站在李鹤鸣面前,眼光瞥见他衣摆上的点点血迹,顿了一瞬,低声道:“李大人,是我没看住它,冒犯了。” 李鹤鸣没应,他手里端着馄饨也不吃了,就这么瞧着她,那模样似在看什么稀奇东西。 林钰追狗追了一路,误以为自己弄乱了发髻,下意识伸手往发间的玉钗摸去,手落下来时,指尖又轻轻碰了碰耳上戴着的南海粉珍珠。 李鹤鸣视线追着她的手,在她粉润的耳垂的定了一瞬,才慢慢转回到她脸上。 他目光锐利,带着一份说不出的攻击性,林钰有些不自在地蹙了下眉,不知他在看什么,好半晌,才听他问了句:“林小姐管一只畜生叫三哥?” 这话多少带了点轻视之意,可“三哥”是林家悉心养了十年的爱犬,在林钰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她有些不满地呛了一句:“李大人若想,我也可叫李大人一声二哥。” 这是把他和她的狗比的意思了。 不料李鹤鸣放下碗,抬眸睨她,“叫吧。” 林钰一愣,又听他语气淡淡道,“叫啊,不是要叫二哥吗?” 他那模样不像在开玩笑,似要真从她嘴里听见一声“二哥”。林钰实在没想到李鹤鸣会一本正经地接她这话,她怔怔看着他,嗫嚅半晌,却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可李鹤鸣却一副正耐心等着的模样,深潭般的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直看得林钰脸上泛起抹透粉的红晕来。 什么二哥!这人分明出身将门,怎么尽学了身登徒子的作风。 林钰叫不出口,她也没那胆量当真将李鹤鸣和她的狗比作兄弟,只能装聋子当没听见。 她犯了难,可三哥却没脑子看不懂局势,也不管自己的主人正被眼前这男人一句话堵得落了下风,只顾盯着桌上飘着肉香的碗。 它哈着气,迫不及待地将脚搭上桌子,伸长了嘴想去吃李鹤鸣没吃完的馄饨。 可李鹤鸣自己不吃,也不赏给它,手一动,把碗推开了。也不远,恰在三哥爪子碰得到但吃不着的距离。 三哥见此,紧皱着鼻头盯着李鹤鸣,喉中发出怒鸣,气急败坏地又冲着他吠了两声。 若非林钰在后面拽着,怕是又要一口咬上去。 “三哥!”林钰斥道,她埋怨它贪吃,又觉得李鹤鸣是故意在碗里留了两只馄饨勾它。 三哥不听,还在用爪子去薅碗。林钰见吼不住它,火气上头,伸手便在它脑门上拍了一掌。“啪”的一声钝响,直扇得三哥脑子发懵,眼神一瞬便清明了过来。 她一把提气它的项圈,气道:“再叫就将你炖了煲狗头吃!” 它显然不是头一次被林钰训,挨完揍立马便安分了下来,他下了桌,低着头偷觑她两眼,讨好地贴着她的小腿蹭了蹭。 李鹤鸣见此,莫名想起自己当初在街上唤了她一声“萋萋”,也是被她此般厉声训了一句。 林钰伤寒本就没好,此刻被气得头疼。她牵着这丢人现眼的狗,颔首对李鹤鸣行了一礼:“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便不打扰李大人了。” 说着也不等李鹤鸣回应,牵着狗绳把三哥拽走了。可怜它一口馄饨没吃到,还挨了顿揍,尾巴都搭了下来。 李鹤鸣见林钰离开,从怀里掏出块碎银放桌上,打算回诏狱继续办案,可还没上马,忽然听走出几步的林钰小声训狗,“什么脏东西就去咬!” 李鹤鸣听得这话,以为她说的“脏东西”是他碗里没吃完的馄饨,但下一秒又听她道,“下次再去咬男人腿间那东西,我叫人拔了你的牙!” 街头吵闹,她声音刻意压得低,以为李鹤鸣听不见,可不知李鹤鸣一双狼耳,在她背后一字不落地听得清清楚楚。 他转过身,眯眼盯着林钰的背影,凉飕飕地冷笑了一声。 呵,脏东西? (19)好一个情根深种、两情相悦 李鹤鸣回到诏狱,何三正拿着刚审出来的供词急匆匆在寻他。 狱里湿寒,一脚踩在地面上仿佛能感受到长年累月积下的血腻子,哀嚎惨叫日夜不绝,没几分胆量的人在这儿怕是连一个钟都挺不过去。 李鹤鸣接过连薄薄四张纸都没写满的供词,大致扫了几眼,问何三:“都招了?” “招是招了……”何三面色古怪:“但问题是没招出什么东西来。先前兄弟们以为这窝子反贼嘴严,捂着身后的人不肯说,可用完刑还是一问三不知,一个个怂得脑子流脓,根本不像是有胆识的刺王杀驾之辈。” 李鹤鸣仿佛早已知道这结果,他往关押王常中的牢狱中走去,道:“遮人耳目之徒罢了。” 何三没听懂,思索了片刻,问:“什么意思?” 李鹤鸣解释道:“锦衣卫拿了无数谋逆之徒,你何时见过纪律散漫至此的反贼?他们不过王常中编造的借口,好让贪污的赃款有个合理的去处,实际养这帮人用不了你两年俸禄。” 何三算了算自己每年到手那点钱,和王常中贪污的巨款一对比,怔了一瞬:“那户部贪下的几百万两雪花银岂不是不翼而飞?” 李鹤鸣把供词递还给何三:“总不会凭空消失。” 何三将供词卷了收好,忙问:“那这供词还往上边呈吗?” “先压着。” “好。”何三应下,随后他又想起什么:“对了,还有一事。” “说。” 何三谈起正事口齿伶俐,这下忽然又犹豫不决起来:“那日在山上被您断了根的那人,刚才没受住刑,嘴里吐了点东西,和……和林小姐有关。” 李鹤鸣脚步一顿,侧目看他,何三一见李鹤鸣这神色就有点虚,心头一紧张,有点不知如何说起,支支吾吾道:“说是林小姐那日在石屋里同他说,说什么您对她,呃……对她情根深种……” 李鹤鸣听罢沉默了两秒,盯着何三把这四个字又念了一遍:“情根深种?” 何三喉结滚了滚:“是、是情根深种。” 李鹤鸣屈指敲了下刀柄,收回视线,继续若无其事往前走:“还说什么了?” 何三瞥着李鹤鸣的神色:“还说林小姐称您与她、呃……两情相悦……” 严刑下的供词一般做不得假,这话听着不靠谱,但十有八九确有其事。李鹤鸣大概能猜到林钰和那反贼说这话的原因,无非是借此拖延时间,不得已的保命之策。 平日见了他恨不得退避三舍,背后倒学会借他的恶官名声保命,真是好一个情根深种、两情相悦。 何三见李鹤鸣不作声,斟酌着问他:“镇抚使,这话我没让人记,要写进供词里吗?” 话音落下,换来一道看蠢货似的眼神。 何三见此,立马了然地闭了嘴。 看来是不必了。 冬寒卷过长街,满城梅花渐渐露了花苞。杨今明的母亲这日借了个赠花的由头来拜访林母,有意无意地提起杨今明属意林钰之事。 林母满意杨今明这个女婿,林钰却觉得他年纪太轻,是以她借病躲在院中,并未去大堂拜见。 杨母赠的是一棵檀香梅,说是走水路从襄阳远远运来都城的,檀香梅是蜡梅上品,开花早,蜜香浓。用来赠人,算是出手阔绰。 文竹遣人将花搬进林钰的院里时已是黄花满枝,浓郁香气随风涌入室内,林钰从书中抬头朝窗外看了一眼,问泽兰:“哪里来的花香?” 泽兰放下手里绣得七歪八扭、不知是鸳鸯是水鸭的荷包出去询问,片刻后拎着文竹的耳朵火气冲冲地进来:“小姐!这小子擅作主张,将杨夫人送的花给您搬进来了!” “松开、松开!疼呢泽兰!”文竹捂着耳朵直叫唤,他歪着脑袋对椅中端坐的林钰解释道:“小姐,我没有啊,是夫人让把花放您院子里的。” 林钰让泽兰松开他,起身往屋外去:“什么花?闻着是蜡梅香。” 泽兰手劲重,文竹可怜巴巴地揉着被揪得通红的耳朵:“是蜡梅,说是叫什么檀香梅还是什么磬口梅的,我也不识得,听着倒很名贵。” 林钰站在门口看着院中那棵一人多高的腊梅树,蹙眉道:“不能要,叫母亲退回去。” 文竹一时聪明一时笨,不解道:“为何啊小姐?闻着好香呢,比一般的蜡梅都浓呢。” 泽兰气得踹他:“你听夫人的还是听小姐的,你明日去夫人院里侍奉算了。” 这话说得重,都骂上他不忠了,文竹没再多问,忙叫人把树又抬了出去。 文竹走了没一会儿,林府看门的小厮又匆匆将一封信送到了林钰跟前。 今日难得热闹,半刻不得清净,林钰将书收了起来,心道今日怕是看不成了。她问小厮:“谁的信?” 小厮回道:“不知,是一个小孩送来的,说是一名非亲非故的人。” 非亲非故…… 林钰一怔,低头看了眼信上封口完好的漆,她松了口气,对小厮道:“有劳。” 她说着看了泽兰一眼,泽兰见此,熟练地从荷包里掏出打赏用的碎银,小厮欢喜地接过银钱退下了。 待人离开,林钰忙拆开信件,等看清信中内容,她忽而变了神色。 泽兰见她脸色不对,问道:“怎么了小姐?” 林钰没答,她将信扔进屋中火炉烧了,道:“去叫人备马车。” 泽兰茫然道:“去哪儿?” 林钰抿唇:“……李府。” ———————————- ps:蜡梅这段源自明王象晋的《群芳谱》 (20)我的确是在等你 寻常人拜访,按礼数该是要提前呈上拜帖,但当林钰敲响李府紧闭的高门时,开门的仆从像是知道她要来,直接将她请了进去。 比起寻常高官名门,李府可谓门可罗雀,冷清至极,府中山水俱全,却静得连鸟鸣都听不见一声。 林钰头顶帷帽,帽檐薄纱垂落,遮住了她的面容。她默不作声地随着引路的仆从往里走,片刻后,领路的陈老停在一扇月洞门前:“姑娘,到了。” 林钰抬眼看去,门后是一弯透彻的清湖,围着一座静谧的院子,湖上一条石板小径,小径尽头便是院门。 林钰头一次来李府,不识得路,也不知这儿通往何处。但看这院前布局,显然不是一般人住的地方。 她出声谢过陈老,在月洞门前立了一会儿,才孤身往里去,瞧着有点以身伺虎的味道。 林钰还未进院,先闻到了一股浅淡的梅香,抬头一看,一棵三人多高的梅树从院墙支出一道苍劲粗壮的褐枝,枝上点着几只深红的梅花花蕾,因还没开,香气也浅。 梅与蜡梅相似,却非同一品种。林钰出门出得急,离开时杨夫人还在府中,她此刻见了这梅树,不由得想起杨夫人赠来的那株蜡梅,心里猜测着也不知母亲还回去没有。 她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听说杨家往林府搬了一株名贵的檀香梅。” 林钰思索得入神,陡然听见旁人的声音,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来。 她转身透过薄纱看去,绣春刀飞鱼服,身高腿长,面相俊冷,不是李鹤鸣又是谁。 自那日街上一别,林钰已有半月未与他见面,只偶尔在家里会从父兄口中听说起他的名字,大多都与王常中的案子联系在一起。 王常中一案未结,李鹤鸣该是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今日林钰登门也只是存了侥幸,没想他当真在府中。她敲门时本都做好了如若他不在,再跑一趟北镇抚司的打算了。 林钰有求而来,被吓了一跳也未多言,咽下胸口震得厉害的心跳,屈身行礼:“李大人。” 她面前垂着白纱,李鹤鸣透过白纱看去,只觉得她皮肤白得不见血色,唇倒是润,透着抹梅花似的红。 他绕过她往院中走去:“林小姐不在家赏花,跑到我这李府来做什么?” 林钰抬腿跟上,他步子大,一步她得迈两步,他也不等,进了院子在梅树下的石桌坐下,拎起旁边炉上温着的热茶给自己倒了一杯。 林钰听他说起杨夫人,心中难免有些震惊,她道:“锦衣卫当真是耳聪目明,杨夫人尚在林府,李大人这儿就得到了消息。” “吃这碗饭,耳目不利,锦衣卫早该废了。”李鹤鸣说着从茶盘里翻出一只倒扣着的茶杯问她:“喝吗?” 林钰想了想,“嗯”了一声。她慢慢坐下,取下帷帽放在桌上,从李鹤鸣手里接过热茶:“多谢。” 刚烧沸的水,入口火烫,林钰饮得慢,吹上好一会儿才抿上一小口。 李鹤鸣也不催她,等她润过嗓子放下茶杯,才出声问:“林小姐还没答今日上门要做什么?” 林钰觉得他是故意的,她登门时陈老问也不问她来找谁便将她领进了门,显然是知道她要来。 她道:“李大人不知吗?那为何你家中仆从径直便将我领到了这院前。” 李鹤鸣瞥她一眼:“登我的府门,不论来的那方客都会领到这院子来。” 林钰不解:“都不问问来人身份吗?若是来者不善,难道也迎进来吗?” 李鹤鸣淡淡道:“锦衣卫一身恶名,谁敢来我府上寻不痛快?” 的确,林钰心道:做官的哪个谁敢惹他。 林钰问:“那若是来见你家中阿嫂的呢?李大人也代为相迎吗?” 李鹤鸣饮了口茶:“她已经搬了出去。” 林钰听得这话愣了一瞬,这才想起这一路感受到的静谧感是从何而来,若这府门里有个女人,大抵是不会清冷成这样的。 她几番话都被李鹤鸣轻飘飘打了回来,林钰这才意识到是自己自作多情,误以为李鹤鸣在等她拜访,她正欲赔礼,却见李鹤鸣像是忽然明白过来这一层,抬眸看向她:“林小姐难不成是觉得李某刻意在府中等你登门?” 心思被拆穿,林钰面色一红,不自在地眨了下眼,她垂首道:“是我唐突。” 天底下大抵没有比这更尴尬的事,林钰一时耳根子都红了,可她说罢,却又听李鹤鸣道:“算不得唐突,我的确是在等你。” (21)筹谋 李鹤鸣几句话玩猫似的逗林钰,绕得她脑子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她抬头愣愣看向李鹤鸣,他面色浅淡,好似不觉得自己说了句多暧昧的话,神色如常地提着茶壶往她面前的杯里添满了热茶。 林钰说不过北镇抚使这张审罪臣的嘴,也不敢再瞎猜他话里的含义,免得又闹笑话。 她肃了神色,提起正事:“李大人托人送来的信我看了,信中说王侍郎在审讯时提起了家中父兄的名字,能否请大人告知一些细节。” 这要求太冒失,若被人知晓李鹤鸣泄露案情,他的人头怕来日便要血淋淋地挂在城门楼上,林钰也知道这一点,忙道:“不敢连累大人,只求李大人挑些不紧要的讲。” 林钰心中惶然,李鹤鸣以权谋私却谋得比她还坦荡,他的目光在林钰焦急的面色上停了一瞬,开口道:“多的不能透露,你只需知道,王常中口中出现过的名字,少不了要往诏狱走一遭。” 林钰听见这话,胸口一紧,随后又斟酌着道:“听起来,王侍郎不只提起过家父与家兄的名字。” 李鹤鸣道:“是不止。” 林钰蹙眉:“若王常中故意拉人下马搅乱案情,难不成所有官员都得跟着落狱吗?” 话音落下,一道锐利的视线直射向她双眸,林钰放在膝上的手握紧了拳:“我……说错什么了吗?” 李鹤鸣看了她一会儿:“没有。” 他在心里道:倒是聪明。 林钰猜得不错,王常中此番不止提起林家父子,而是一口乱咬了两京十三省大大小小四十多名官员,其中多的是清白臣子,总不能全部关进诏狱。 不过…… 李鹤鸣转了转手中的茶杯,问林钰:“林小姐敢赌吗?” 他没告诉林钰当朝三公的名字皆在王常中的供词之中,也没说林家父子在这四十多人中并不起眼,而是道:“那供词上官员的名姓无数,林公与林侍郎的名字可以清清白白,也可用朱笔圈了呈到圣上案前。” 林钰听罢忽地站起来,不解道:“李大人这是何意?!” 李鹤鸣神色淡淡道:“没别的意思,秉公办案罢了。” 他面色坦然,可这话落进林钰耳中,分明带着股威胁之意。 北镇抚使的权利有多大林钰并非才得知,可却是今日才体会到权势压顶的胆寒,她慌了神:“既然这中间有转圜的余地,李大人能否……” 李鹤鸣似知道她要问什么,他神情浅淡地看向她,直接打断了她:“凭什么?” 他不是第一次问这话,此前两人在灵云山上,他也这样问过她。林钰仍记得他话语后半句:我与林家非亲非故,为何要涉险帮你? 冷风吹过庭院,茶盏白雾忽而散去,林钰看着李鹤鸣那张从来冷傲无情的脸,明悟了他话中之意,也忽然明白过来他为何送信与她。 北镇抚司受皇上差遣,向来心冷如铁,他李鹤鸣身为真龙爪牙,怎会突发善心,当真好意提醒她。 林钰防备地看着他:“我原当李大人好心,原来是另有筹谋。” 李鹤鸣被她拆穿心中所想,也不恼怒,反问:“李某若好心,能得到什么?” 林钰并非伸手乞白食之人,她道:“自然是尽我林家之权财,涌泉为报。” 李鹤鸣轻笑了一声:“权财?李某哪样没有。即是没有,也自会自己去挣,无需从旁人手中求得。” 他抬起眼睫,漆黑的双眼直直盯向林钰,深眸映照出她的面容,他缓缓道:“林小姐知道李某要什么,这天底下,也只有林小姐能给。” 他气势迫人,逼得林钰几乎喘不上气来,她捏紧了袖口,避开眼不敢看他:“李大人官至北镇抚使,乃帝王鹰犬,要哪家的女子没有,为何……为何就是执着于过去呢?” 她这句“帝王鹰犬”必然不是在夸他,李鹤鸣没什么情绪地勾了下嘴角:“那林小姐想清楚了再来找李某吧。” 他道:“不过林小姐最好快些做决定,迟了,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他不慌不忙,胸有成竹,好似知道林钰必然会再来找他。 热茶渐渐在冷风里凉下去,林钰从未想过自己会变成谈判桌上的筹码,可单单凭王常中几句供词,显然还没有危急到林钰押下自己做赌注的程度。 她无话可说,拿起桌上的帷帽,羞恼地离开了此地。 等林钰回去后,林府依旧安适如常,林郑清与林靖说起朝堂之事时,朝中似乎并无任何异变。林母还在晚饭时说起杨夫人赠花的事,好似一切都只是李鹤鸣在故意恐吓林钰。 可李鹤鸣不会做无把握之事,林钰不安又侥幸地度过了数日,五日之后,她终于明白过来李鹤鸣那句“迟了”是何意。 在一个寻常如故的午后,锦衣卫突然奉旨拿了杨今明的父亲杨侍郎入狱。 而后不足三日,锦衣卫千户卫凛带人抄了杨家阖府。 一直以来风平浪静的应天府,终于在这梅香漫天的日子里,迎来了百官畏怯的寒冬。 (22)她该求谁 时隔数日,林钰再次拜访李鹤鸣,俨然已是另一番心境。 她还记得那日杨夫人与母亲在林府饮茶畅谈,言笑晏晏,对即将临头的祸难毫不知情。而不过几日,杨家就已物是人非。 今早母亲与她说杨今明也在昨日被锦衣卫从大理寺押回了诏狱,杨家大大小小无一幸免,府邸都已被搬空了。 如今朝中上下人人自危,谁又说得清昨日的杨家,不会是明日的林府。 此次登门,陈老仍将林钰领到了那座清冷的院子,天气一日比一日严寒,这座湖水环绕的院子倒似比外头温暖几分,上日来时那棵露了花苞的梅树,如今已绽开了艳润馥郁的梅花。 李鹤鸣尚未回府,林钰便只好孤身在这儿等,陈老替她烹了壶热茶,烧起了火炉,便离开了。 林钰取了帷帽,坐在石凳上看壶嘴缕缕升起的白雾,心里装满了杨家的事,没半点心思饮茶。 她来得匆忙,连袖炉也没带,手脚在来时的路上冻得发僵,此刻在炭炉旁烤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暖过来。 院中梅香扑鼻,茶香清雅,若不是身处下风,以求人的心境前来,林钰倒很愿意在这儿静静地饮一杯茶,赏一赏花。 冬日天阴得不见日头,林钰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才终于听见院门处传来了声响。 步伐沉稳、快而不急,是李鹤鸣的脚步声。林钰得出结论时,自己都有些惊讶竟然能听出他的声音。 她站起身来,回过头,低头恭敬又忐忑地行了一礼:“李大人。” 李鹤鸣似刚从诏狱回来,身上一股子阴冷的血腥气。李鹤鸣见林钰的目光在他染血的靴上停留了一瞬,道:“若是想问杨家的事,便问吧。” 林钰没想他会这么说,她握了下拳又缓缓松开:“杨家……是因王常中一案入的诏狱吗?” 李鹤鸣应道:“是。” 他没坐下,而是蹲在炉子旁,取下茶壶,用火钳拨了拨烧透的碳,火星窜出,险些掉在林钰的裙子上。 她急急往后小退了半步,站稳后望着李鹤鸣被火光映红的俊逸侧脸,顿了顿,又问:“与你有关吗?” 这话令李鹤鸣动作倏尔停了下来,他半蹲在地上,回过头,双眼沉沉看着林钰:“杨家结党营私,以职权之便从水务捞银,该是他杨家的错,你怪在我头上?” 他分明在仰望她,可气势却分毫不弱,锦衣卫总归是打杀惯了的,轻飘飘一眼也看得林钰心头发紧。 他从她身上收回视线,从一旁的碳筐里拣起几块果木炭扔进炉中,将炉子放回去,站了起来。 他说得好似有理,可林钰也并非无缘无故这么问,她抬头看向他:“阿兄说过,杨家犯的案是好几年前的事,且仅是杨侍郎的过错,如今杨家却是阖府落难。杨家当时逃过一劫,却偏偏在此刻出事,若与李大人无关,难道是上面……” 李鹤鸣冷声打断她,朝着皇城的方位一拱手:“北镇抚司尊陛下令,一言一行皆由圣意定夺,林小姐当心祸从口出。” 他“圣意”二字咬得重,几乎把答案明明白白递给了她。 林钰越是为杨家不平,李鹤鸣嘴里越没个舒心话,他道:“李某不过一介冷血无心的鹰犬,这话可是林小姐上次来亲口骂的。李某谨记于心,夜夜回味,半字不敢忘。林小姐认定李某小人无耻,要将这事算到李某头上,也不是不可,只是……” 他看着她低垂着的眼,缓缓道:“只是林小姐要想好了,今日究竟是来做什么,若做错了事说错了话,别让李某找着时机讨回来。” 还能如何讨回来?林钰今日入这院门,就已是矮了半截身的人。 她今日有求而来,自然要懂得知进退,李鹤鸣此刻吓了她几句,她便立马偃旗息鼓了,撇开视线望向别处,妥协道:“……我不问杨家的事就是了。” 李鹤鸣盯着她看了片刻,似在判断她是不是当真放下了,半晌后,他才开口:“不问最好。” 林钰太聪明,杨家之事她竟敢猜到皇帝身上去,且猜得不错。 灵云山上抓到的反贼叛党不过一群乌合之众,是用来迷惑锦衣卫的幌子,王常中招供的官员也同样幌子。 后来锦衣卫细查之下,才终于将目光投向了一个不能动的地方:皇室。 皇帝廉洁,众多皇子皇孙却未必,王常中贪的钱财大多都流进了皇家子孙的钱袋子里。 查到这里,李鹤鸣已经是一脚踏进了无常地狱。而皇上为遮天下人的眼,盖此乱局,说不定当真会对官员下手。杨家好些年前的脏事再次被翻出来便是因此。 这些事李鹤鸣不能明明白白告诉林钰,但她得知道:若林家刀架颈侧,她该来求谁。 (23)躲开了他 冬日严寒,林钰今日外衣着了一件方领长袖披袄,下身一条马面裙。她肩薄,穿衣裳不喜厚,穿重了一日下来骨头疼。 眼下她立在李鹤鸣这冷风四透的院子里,又难免觉得冻人,只是同他站着说了一会儿话,发凉的手都缩进了狐绒袖口。 李鹤鸣倒不怕冷,身上还是林钰常见的那身飞鱼服,束腰将腰身掐得紧窄,好似里面就薄薄套了件贴身的里衣。 他垂眸扫过林钰袖口露出的一小截指尖,忽而问了句:“冷?” “嗯?”林钰正思索着要如何询问他王常中一案与林府的关系,忽然听见他关心地问了这么一句,愣了下神。 她捏住袖子:“不冷。” 她抬头看李鹤鸣,见他低头盯着自己的袖口,下意识也往他架在刀柄上的左手看了一眼。他人高、手也长,手背青筋凸显,五指修长,瞧着极其有力。 林钰曾听说他这双手在诏狱里生生拧断过罪奴的脑袋,此话真假暂且不论,但既然有这般传言,那便说明诏狱的刑罚不是寻常人受得了的。 林钰低声道:“李大人先前说王常中的供词里提起过我父兄的名字,我父亲忠君爱民,从来清廉,如此也会下诏狱吗?” 李鹤鸣没急着回答,而是反问了句:“不担心你兄长?” “啊?”林钰没明白他为何这么问,好不容易归拢的思绪被他拆乱,她讷讷道:“阿兄他……他还年轻,若不慎入狱,应当受得住。” 远在户部理今年税收的林靖想来不知道他这妹妹在外边这么消遣他,他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心道:奇了怪了,屋中火烧这么旺,怎么背上一股寒意。 李鹤鸣盯着林钰看了一会儿,林钰被他盯得莫名,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这句话无异于把软肋暴露在了他面前。 李鹤鸣道:“林大人为官数十载,便是耻与贪官污吏为伍,涅而不缁,林小姐敢断定令尊就一定清白吗?朝中党争激烈,或为自保,或为求全,总能从陈年旧事中挖出点东西来,便是什么也挖不出,也有旁人抓住这个机会造一笔不干净的污点。” 他这话听似威胁,更像是提醒,显然北镇抚司已经查到了点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才会这么说。 如果林钰方才问起的是林靖,李鹤鸣此刻或许便会提起林靖的前途,他审犯人审惯了,开口便下意识朝着对方总心软之处刺过去。 虽是无心之举,但不料他这一下刺得有点狠了,林钰担忧得眼里竟露了泪,她蹙起眉,开口问他:“那李大人呢?难道就一直干干净净吗?” 李鹤鸣显然也没料到自己几句话使她掉起泪珠子,目光扫过她眼中薄泪,他拧了下眉,握紧刀柄偏头望向别处:“锦衣卫本就为百官不容,北镇抚司听圣上旨意,又何来干净脏污之说。” 他忽而疏离,叫林钰以为自己出言不逊惹恼了他,她忍下泪意,一边在心里骂他一边再次开口时又好似相求:“那父亲的污点,李大人能替他洗干净吗?” 李鹤鸣沉默了须臾,林钰见他如此,着急地朝他迈进了一步。绣鞋踩在地上好似无声,裙摆轻晃,似有似无地扫过他的黑靴。她仰着头,澄澈的双眸望着他,声线发颤:“李大人……” 他低头迎上她的视线,只沉声说了四个字:“全在于你。” 声音落下,一阵寒风拂来。红如胭脂的梅花自头顶纷纷扬扬落下,林钰呼吸一滞,忽而想起了他那日在这方院子里和她说过的话。 他那时也是这般沉沉盯着她,只是不是这样近的距离,近到此刻在一院子的梅香中,林钰能嗅到他衣上混着血腥气的皂荚香。 李鹤鸣仿佛不知道自己在林钰眼中究竟有多令她畏惧,否则不会一身血气未除就来见她。 炭火在炉子里爆开一声轻响,李鹤鸣垂眸盯着她润红的唇,忽而动了起来,林钰呼吸一颤,他却仿佛没发觉她不自在似的,低头越靠越近。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不像是要吻她,可灼热的、难以忽视的气息如密不透气的蚕丝将她紧紧缠覆。 他的唇几乎就要碰到她的,但就在此刻,林钰忽然面色难堪地偏头躲开了。 李鹤鸣骤然停下,漆黑的瞳孔微转,毫无情绪地扫过她泛红的耳廓,徐徐站直了身。 (24)亲他 林钰不敢看李鹤鸣的脸色,想来他的神色也定然不会好看。 她猜得不错,李鹤鸣的脸色冷得仿佛冬日的寒冰,几乎和林家当着他的面退亲那日一样。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定定看了林钰一眼,转身便要离开。 然而脚下只动了半步,衣裳就被人轻轻扯住了。 这已经是第二次拒绝他,林钰知道,如果今日让他离开,日后若要再求他施以援手,不必说是绝不可能之事,但起码也得她或整个林家付出巨大的代价。 她手上没用多大的力气,但李鹤鸣脚步一滞,就这么停了下来。他回头看向拉着自己衣袖的手,指节纤细白皙,柔得仿佛一碰即折。 林钰忐忑地看了他一眼,瞥见他淡漠的神色后,立马又垂下了脑袋。 她神情犹豫,唇瓣轻轻抿着,思虑良久,松开了他的衣袖。 李鹤鸣见此,神色瞬间冷了下去,但却又见那只手转而扶上他的手臂,发颤的指尖搭在他小臂上,她踮起脚,忐忑又生涩地亲在了他唇上。 有那么一瞬,天地的风如同静止,李鹤鸣似失去了五感,除了唇上的触感,什么也感觉不到。 林钰不会亲人,她会做的仅是这样用唇贴着他的。 柔软的唇瓣覆在唇上,李鹤鸣看着近在咫尺的、紧闭的双眼,忽而抬手揽住林钰的腰身,脚下逼近一步,启唇吻了回去。 天地间的风再次活过来,纷纷扰扰卷过这一方院子,拂过梅树苍劲的枝桠,艳润馥郁的红梅从头顶落下,掉在两人身旁。 林钰从小到大,连外男的手也没碰过,何时被人这般亲过,一时羞得手指都蜷紧了。 她身躯在抖,睫毛也在颤,双脚几乎站不住,可却没推开李鹤鸣,而是抓紧了他的手臂,任他含着她的唇用牙齿咬。 “唔……”不知是被咬疼了还是怎么,她有些受不住地嘤咛了一声。 李鹤鸣本想吻得更深些,可瞧见她闭着的双眼浸出的清泪后,又克制着停了下来。 他低低喘了口气,垂眸看着她:“不愿意?” 他想吻她却被拒绝的时候他不问这话,林钰拽着他的衣袖忐忑不安时他也不问,唯独到了此刻,林钰主动攀着他的手臂吻上他后,他才出声假心假意地问这样一句。 也不看看林钰唇上那一抹晶亮的水色是谁弄出来的,口脂都被他亲下一层。 林钰低头不看他,只是摇了摇头,剔透的泪珠从眼眶落下,摔碎在李鹤鸣的靴面。 虽在摇头,但意思却很明确。一个姑娘迫于形势讨好地去亲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必然是不愿意的。 李鹤鸣盯着她看了片刻,竟然往后退了一步:“林小姐若是不愿意……” 他话没说完,林钰猛地抬起了头来,她睁着湿润的眼盯着他的下半张脸,泄恨般用力咬上了他的唇。 王八蛋。她在心里骂道。 她像是不知道自己牙有多利,一口下来,直接将李鹤鸣的唇咬出了血,血腥味自唇间蔓延,触及两人舌尖,一股子温热的腥甜气。 她当真是用了狠力,刺痛感袭来,李鹤鸣狠狠皱了下眉,他低眸盯着她恼恨又羞耻的神色,动了动唇想将伤处从她齿间扯出来,却又被她用力咬了两口。 还咬得同一处破口,似一只气急败坏叼着饿狼不撒口的兔子。 李鹤鸣停了动作,安静地站着,甚至微微低下了头,任林钰仰着头咬够了松开他,才伸出舌头缓缓舔干净唇角的血,还尝到了一点她留下的口脂香。 他看着她眼里的泪,心道:现下便哭成这样,日后若成了亲,不得恨死他。 “哭什么?”李鹤鸣问:“是你咬了我,明日又无需你顶着这张嘴见人。” 林钰耳根子已经红透了,羞得像是要烧起来,她不想理他,低头轻轻拭去眼里的泪,开口时声音有点哑,只道:“李大人不要忘了答应过我的事。” 李鹤鸣抚了下刀锷,迟迟答了一声:“嗯。” 林钰得了他的允诺,不愿再留,她羞于自己又怨李鹤鸣,弯腰拿起桌上的帷帽,连礼数也不顾,自顾自道:“我要回去了。” 像是小孩子在他这儿受了欺负,小声说着要回家寻母亲。 李鹤鸣叫住她:“等会儿。” 林钰抬眸从薄纱下看他,没什么好气道:“做什么?” 李鹤鸣没答,扬声冲着院外唤道:“陈叔。” 月洞门前候立的陈老听见这中气十足的声音,迈着一双老腿小跑着进了院,躬身道:“家主。” 李鹤鸣看了眼林钰缩在袖中的手,道:“去找只手炉给林小姐。” 陈老愣了一下,林钰也怔了一下,她转过身负气道:“我不要。” 说罢便快步离开了,当真是一刻都不愿意多待。 (25)【加更】回头啃烂草 林钰出了李府,扮作小厮的泽兰正在马车前坐着等她。马车停得偏,离李府的侧门有几步路,冬日冷寒,朔风萧萧,路上没什么人。 林钰怕帷帽被风扬起来,伸手轻拽着薄纱,低头闷声往前走。 她来见李鹤鸣的事,除了泽兰,再无旁人知晓。泽兰见她走近,直接就要上马车,突然轻“咳”了一声。 林钰在李鹤鸣面前是随时随刻提着一百颗心,此刻听见这咳嗽声,立马警惕地转过头看向泽兰:“怎么了?” 泽兰有口难言:“没事,小姐,就是嗓子有点不舒服。” 林钰听罢,暗道自己多心,而后又难免自责自己让泽兰露天席地在风里等了这样长的时间。 她道:“是我不好,回去我让厨房做一碗热梨羹给你暖暖脾胃,可千万别生了风寒。” 泽兰只能点头应下:“好。” 林钰今日在李府那方院子里出了格,丢了魂,心思也凝不齐。如果她细心些,就会发现泽兰自见到她起,就睁大了眼盯着她,一副有话要说但又不敢明说的样子。 林钰心神不宁地推开车门,取下帷帽弯腰往里进,然后才钻进去,一双踩在地毯上的灰面竹纹锦靴就进入了她的视野。 竹纹飘逸,针线细密,在这都城里少有这般精巧的绣工。林钰一眼就看出这鞋出自谁手:是她去年亲手做的。 林钰身体猛地僵住,惊慌地抬头一看,见林靖大马金刀地坐在马车里,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不晓得在这马车里和泽兰一起等她从李府出来等了多久。 林靖好似已经气过了性,从面上看不出半点怒不可遏的模样,然而林钰却几乎在这一瞬间望见了自己接下来难踏出房门一步的凄凉日子。 林靖见到林钰后,先是从头到脚将她打量了个遍,目光扫过她红润的嘴唇,脸色瞬间寒了下去。 林靖娶妻多年,夫妻和睦,有什么看不明白。他冷笑了一声,声音几乎是从唇间挤出来:“我当你这些日为何郁郁寡欢、心神不定,老是偷摸着往外头跑,原来是跑来和男人厮混!” 这话说得刺耳,但林钰却无从辩驳,她今日在李府做的事,无论放在哪名女子身上,都称得上是孟浪之举。 车外泽兰赶马回府,马车动起来,林钰不敢答话,她偷瞥了眼林靖的脸色,放下帷帽,惴惴不安地贴着车壁坐在垫脚的织毯上,然后臀才沾着地面,又听见林靖怒道:“谁让你坐了,跪着!” 林钰身体不好,从小即便犯了错也没怎么跪过,但打小是见林靖惹祸跪惯了祠堂的。她被林靖气势十足的低呵吓得缩了下脖子,忙撑着桌子学着林靖以前跪地思过的模样,肩背挺直地跪了下去。 然而她膝盖软,嘴却硬,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开口道了一句:“为何要跪?阿嫂说了,当初未与你定下婚事前,阿兄你也常翻秦府的院墙的。” 林靖听得这话,气得直接抄起了马车角落里靠着的油纸伞,作势要往林钰身上抽:“你当自己是我?!” 林钰心头一颤,吓得忙拿起桌上的帷帽去挡:“你要教训就教训,为何要弄刀动剑,难道我说错了?” “帽子放下!” 林钰死死抓着帷帽:“我不!” “好!好!你长大了,和男人鬼混也说不得了。”林靖气得发笑:“可你见谁不行,非得回头去啃李鹤鸣这头烂草!他身上是镶了金,还是嵌了玉,叫你没皮没脸地几次三番上他李府与他私会!你可还记得,当初可是你亲口当着母亲的面说要退他的亲!” 林钰无言以对,她抬眸偷瞥林靖,声音也弱了下去:“我没与他鬼混,阿兄你说话不要这么难听…..” 林靖拿伞指着她的嘴,气得声线发抖:“那你这嘴是让狗给啃了?” 林钰抬手摸了下些许肿痛的唇,不敢答这话,心道:我啃他还重些呢,都见血了…… 林钰不晓得林靖是如何发现她去李府的,她也没敢问。不过回家之后,如她猜的一样,林靖直接命人将她看管了起来,出院门是不要想了,每日给父母请安都省下了。 林郑清和林母王月英十分不解,但林钰自小是被林靖看顾着长大的,他们做父母的倒管得少,是以没多加干预。只王月英多问了林靖一句:“小妹做了什么,惹得你这般生气?” 林靖大冬天气得灌凉茶,直言道:“此事母亲勿管,我怕你知道后气伤了身。” 王月英倒听劝,立马甩手不管了,横竖林靖这个当哥哥的不会无缘无故欺负小妹。 林钰将自己去找李鹤鸣的原因告诉林靖或许便能重获自由,但她不能这么做。李鹤鸣向她透露王常中案情已万分冒险,多一人知晓,李鹤鸣便多一分危险。 她林家的家训未叫她做那以怨报德之人,除此外,她也相信李鹤鸣不会骗她。 然而林家虽无恙,杨家却是身陷囹圄。这日,杨今明的师父大理寺卿秦正上门拜访,求林郑清设法救下杨今明。 秦正乃是秦湄安的爷爷,和林家乃是姻亲。秦老德高望重,亲自上门相求,林家不可能不管。 林钰是从秦湄安口中听说这事的,秦湄安做了点心来看她,林钰随口问道:“父亲与秦爷爷想出法子了吗?” 秦湄安见爷爷如此年纪还在为晚辈奔走,也是一脸忧色:“想出了,简单,但却万分难办。” 林钰不解:“如何难办?” 秦湄安望着院中凋谢零落的老树,叹了口气:“如今杨家已是道尽途穷,若要救杨今明,上策只有一计,这计难就难在需得求一求负责此案的北镇抚使。” (26)哼 秦湄安与林钰说过杨今明的事后,林钰当晚便书信一封,第二日趁着晨时浓雾,叫人送入了李府。 这话该是林钰亲口与他说为好,但她被林靖关在府中,出不得门,便只好以信传话。 信送出去后,林钰便一直等着回复。但不知是否是李鹤鸣故意拖延着不回,分明是早上送去的信,林钰却等到日暮时分才得到回音。 回信仍是由一个小孩送来,信纸上只用朱墨落了一个字:哼。 也不知道是答应了还是没有。 无论林钰是出于对杨今明的情意求李鹤鸣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在李鹤鸣看来都没什么区别,横竖是为了姓杨的小子说情。 何三不知道李鹤鸣和林钰之间的事,只觉得今日的镇抚使比起往日更难相处,一整日下来,脸都没露过笑。 放衙后,大部分锦衣卫离了诏狱,李鹤鸣孤身来到了关押杨今明的狱房前。 入夜前这段时间若无人受审,诏狱里便难得有一段“清闲”的时辰。罪臣奴犯仿佛死了赦免的心,沉寂无声地呆在一间间狭窄的狱房里,连呼吸声都难听见。 狱房里,杨今明坐在薄薄一张黄褐色旧草席铺盖的窄床上,靠着墙壁,闭着眼,像是在休憩。 李鹤鸣知道他醒着,隔着铁门以不大不小的声音道了一句:“你想活吗?” 杨今明没抬头,也没有回答这话,而是声音嘶哑地问了一句:“我母亲还好吗?” 李鹤鸣没应,又问了一遍,“你想活吗?” 杨今明睁开眼看向门外持刀而立的李鹤鸣。除了杨侍郎,杨家其他人大多都未动刑,只是在这鬼地方关了几日,即便未受刑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仿佛一夜成长,沉稳之色看起来竟有几分李鹤鸣几年前的影子。 少年成长的经历总是相似,当初李鹤鸣父亲战死,他也是如此般突然间一落千丈,陷入泥潭。 杨今明看了李鹤鸣好一会儿,却没能从他那张神色寡淡的脸上看出什么,问道:“你想救我?” 李鹤鸣没打哑谜,却也不会告诉他是林钰替他说的情:“有人想救你。” 如今的杨家人人避之不及,又谁能请得动李鹤鸣施以援手,杨今明嘲弄地笑了一声:“如今谁敢搅我杨家这滩烂泥浆……” 他说着,脑子里又突然浮现出一个和蔼年迈的身影。杨今明止了声,防备地看着李鹤鸣,仿佛李鹤鸣此举是来套他的话,要将更多无辜人牵连进这冷酷无情的诏狱。 李鹤鸣没多言,只将一卷纸、一方墨以及一只毛笔递进了牢狱:“我给你一夜的时间写一封信,明日替你带到皇上面前,你杨家能活几口人,就看你这封信能揣透几分帝王意。” 墙上烛火轻晃,随时将熄,仿佛杨家如今飘忽不定的出路。杨今明定定看了李鹤鸣好一会儿,终是下床走来接过了这些东西。 崇安帝的生母晚年不受先帝宠爱,死于冷宫,崇安帝彼时在北方忙着和元人打仗,连母亲最后一面也没见到。若要帝王生怜心,除了亲情,怕也没别的东西。 第二日,李鹤鸣连着王常中一案的详情与杨今明的信送入宫中。数日后,杨今明及其母与一众女眷无罪开释,王常中贪污一案终于以西市王杨两家二十多颗人头齐齐落地结案。 这场沸沸扬扬持续数月的大案,带着无限的冤屈与阴私在喜庆欢盛的年前落下了帷幕。 林家得知杨今明出狱的消息时,皆万分不解是谁说动了北镇抚使,只有林靖立马猜到了是林钰向李鹤鸣说的情。 林家除了林靖皆不知林钰与李鹤鸣往来之事,便是秦湄安也不知情。她问起林靖,林靖便将林钰去找过李鹤鸣的事告诉了她。 秦湄安扬手轻轻打他:“你怎么说话如此不着调,什么私会,或是北镇抚使以某种手段强迫小妹呢?” 林靖说起这事就气不打一出来:“我细细看过,她衣裳齐整,丝发未乱,就这儿——” 林靖指着秦湄安的唇:“就这儿让人啃了!你当姓李的是什么良善之辈?若他生坏心胁迫萋萋,怎会就只做这些。” 这倒也是,说来林靖翻秦府院墙的时候,没一次是衣裳整洁从她家出去的。 林钰出面说动李鹤鸣,解了她爷爷一桩心事,秦湄安心怀感激,自然向着林钰说话:“便是如此,你也该向着小妹,若她受了委屈该如何是好?” 林靖看着没半点这份烦恼,他摇了下头:“林家教养出来的女儿,不会轻易受人胁迫。我了解她,萋萋看着温和柔顺,实则性子倔犟,不肯轻易折腰。姐姐在宫为妃,父亲身居高位,她若半点不愿,李鹤鸣逼不了她。” 林靖沉默了片刻,又咬牙切齿道:“但他姓李的何事做过善事,如此简单便愿意帮这些大忙,我就怕他肚子里憋着坏主意。” 林靖身为男人,将同为男人的李鹤鸣的心思猜得半点不错。武英殿内,憋着坏主意的李鹤鸣因王常中一案办事得力,刚从崇安帝口中讨得了一份难得的赏赐。 (27)【加更】她知道 何三听说皇上赐了李鹤鸣与林钰的婚事时,第一反应是灵云山上那姻缘树果然灵,而后又觉得自己和白蓁姑娘的好事也一定近了。 今年俸禄一发,赏赐一领,他这些年存的钱林林总总加起来也够上下打点妥当,把人赎出来了。 说起来,何三有件关于林小姐的事一直没告诉李鹤鸣,他之前本想说,后来忙得脚不沾地,把事儿给忘了,不过既然现在两人婚事已定,也不必说了。 但何三不知,这事若他不说,李鹤鸣怕这辈子都不会知晓。 那日在灵云山,李鹤鸣去见王月英时,林钰梳洗之后去看过何三说起的百求百灵的姻缘树。 那天雨雾朦胧,林钰腿伤也没好,但她知道今日下山后估摸再不会上这在她心里埋下阴霾的灵云寺,是以一个人撑着伞小步挪着去过那方种着姻缘树的院子。 那树的树冠亭亭如华,挂满了写着心上人名姓的木牌子,遮天蔽日的确叫人心生敬畏。除却在宫中,林钰还是第一次见这般伟岸的梧桐树。 她去时,何三背对她站在树前,双手合十,低头对着树神叨叨地念着什么,好似念一念这树便能将他的情意传至天上红鸾星的耳中。 林钰没想到这里有人,她怕自己出声打扰何三,便撑着伞循着院墙往里小步走,但许是做锦衣卫的耳目都敏锐,何三还是听见了她蹦蹦哒哒的脚步声。 何三转头看来,见是林钰,愣了一下,粗犷的面容上竟浮现出一抹羞红色。 林钰少见男人脸红,意识到自己打搅到他,露出一个歉意的笑:“抱歉,需要我回避一下吗?” “没,不用!”许是因为自己没读过什么书,何三一向不太会应对温柔知礼的人,他挠了挠后颈:“我已经求完了。” 林钰笑了笑:“站在这样大的雨里求姻缘,想来你喜欢的一定是个极好的姑娘。” 何三咧嘴露出一个笑:“她是很好。” 他见林钰往树下走来,快步走去伸出小臂横在她身侧:“您要是不介意,扶着我,我给您搭把力。” 林钰将手搭上去:“多谢。” 何三将林钰扶到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下,等她扶着树干下一圈栅栏站稳才松开手。他闲聊般道:“林小姐您来这儿是来找镇抚使吗?还是也来求姻缘?若是来寻镇抚使的话,您来得不巧,他刚走。” 何三没说李鹤鸣到此处是来求和林钰的姻缘,他丢人就行了,犯不着把自家大人带上。 林钰听见李鹤鸣方才在这儿倒是愣了一瞬,却也没多问他上这儿来是做什么,不过徐青引说过他心里藏着个姑娘,想来是来求与那姑娘的姻缘。 林钰摇头:“你之前将这树说得神乎其神,我心生好奇,突然想来看看。” 她说着,抬高伞檐,站在树下仰头看去,满满一树的姻缘牌藏在枝叶中,随风雨轻晃,林钰估摸了一下,起码有数千张。 忽然,她听见头顶一根枝桠传来了声异响,何三反应快,忙喊道:“林小姐当心。”也顾不得礼数不礼数,快速伸手将她往后拽了一步。 下一刻,那枝桠仿佛承受不住重,突然断裂,连带着十数张姻缘牌“噼里啪啦”摔在了林钰面前。 屋内打盹的小沙弥听见这声音,着急忙慌地拿着伞从禅房里跑出来,一边摇头喊着“阿弥陀佛”一边将地上的姻缘牌一个个捡了起来。 昨夜断断续续下了一夜的雨,这里的大多姻缘牌都已经被雨淋湿了,但林钰看见其中有一块像是才挂上去不久,木纹干燥,只在摔在地上时沾了点雨水。 何三也瞧见了这块牌子,忙拾起那块倒扣在地上的半干的姻缘牌,翻过来一看,瞧见上面“林钰”两个字后,急道:“哎!镇抚使大人的牌子怎么掉下来了!” 林钰听见这话,偏过头看去,牌上的字不凡,行云流水,笔锋锋锐,是一手极好的字。 可她瞧见上面的字后愣了好一会儿:“李大人的牌子?” 何三自然瞧得出林钰对李鹤鸣没什么意,眼下自己说漏了嘴,干笑了一声:“是,李大人才挂上去的。” 他像是觉得这牌子不该自己拿着,伸手就递给了林钰。 一旁的小沙弥捡起姻缘牌,也顾不得木牌会不会打湿衣裳,将湿透的牌子一股脑抱在了怀里,他看着林钰手里的牌子,叹了口气:“可惜了。” 何三一听这话不满意了:“小师傅这话何意?” 小沙弥道:“师父说过,掉下来的姻缘牌不能再挂回树上,若挂回去便是强求天意了。” 何三摇头:“我觉得你师父是怕挂太多压死了树。” 小沙弥听罢似觉得有些道理,点了点头:“好像也这么说过。” 一大一小两人正说着话,林钰却蹙着眉,看了手里的牌子好一会儿,像是不知道要拿这牌子怎么办。 最后,她抬头看了看附近几根树枝,放下伞,伸手拉低就近的一根低枝,把李鹤鸣的姻缘牌挂回了树上。 何三见此愣了一下,不知道林钰这是什么意思,林钰也没解释什么,她伸手拨了一下那张姻缘牌,见其不会再轻易掉下来,就与两人道别,先一步执伞离开了。 林钰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帮李鹤鸣将牌子挂回树上,而不是交给小和尚。不过她那时候还没听泽兰说起李鹤鸣上教坊司找姑娘的事,不然非把李鹤鸣的姻缘牌扔火炉里烧了不可。 (28)李鹤鸣这个坏东西! 林家没想到李鹤鸣会请崇安帝赐婚,当金黄圣旨与李家成箱的彩礼一起送入林府的大门时,林家人脸色最沉的,当属千防万防也没防住李贼的林靖。 就连林钰的神色都比他得体,好似要嫁给李鹤鸣的是他而非林钰。 但天赐恩典,圣命不可违,林靖虽万般不满,也只得与众人一起跪地领旨、叩谢皇恩,且脸上还不能表现出不满来。 宫里的人笑容满面地接过打赏,一步一声喜地回了宫。李鹤鸣今日未现身,是李府的管家陈老领着下人送来的彩礼,他喜眉笑眼地将彩礼名册交给王月英,道:“林夫人,这是名册,您瞧瞧。” 这彩礼是陈老好几年前就拟出的单子,虽迟了一年半载,可还是派上了用场。 陈老在李家做了几十年的工,算是看着李鹤鸣长大,比起旁人更清楚李鹤鸣的心思。 上次林钰去李府,李鹤鸣要他找暖身的手炉,他就已经看懂了李鹤鸣未消的心思,说来就连那院子里烧的果木炭,都还是林钰之前来时李鹤鸣才叫他匆匆备下。 往常过冬,哪见李鹤鸣用过那些个繁琐的东西。 陈老想着,下意识往门前檐下站着的林钰看去。仪态端凝、身姿娉婷,贵气不说,模样也是一等一的妙,当真是玉做的人。 李家喜,林家却忧,王月英说不上心中是何感受,当初是她与李鹤鸣的母亲定下李鹤鸣与林钰的婚事,后来也是她出面退的亲。可如今兜兜转转,圣旨一下,两人却还是绑在了一起。 她想着,回头望了一眼看着院中彩礼不知在想什么的林钰,无声叹了口气。 罢了,既然事成定局,多思无益,李鹤鸣既然一心想娶萋萋,总不能欺负了她。 比起林母,林郑清这个做父亲的倒十分坦然,好似早料到有这一天,更不担心林钰嫁给李鹤鸣会吃苦楚。 他在朝数十年,如今朝中年轻一辈的官员皆是他看着一步步升上来的,为人秉性他一清二楚。李鹤鸣在短短几年里升任北镇抚使,虽在官员中名声不好,但在他看来,却是难得的青年才俊。 林钰嫁给他,不是坏事。 林父林母都认下了婚事,林靖却依旧皱着眉头。他来到林钰身边,认真问她:“萋萋,你想不想嫁他?” 他虽在问,但显然不赞同这门婚事,林钰握着圣旨,偏头看向这个自幼便一直护着她的兄长,轻声道:“现今应天府里谁有他那般权势,我若嫁给他,阿兄觉得不好吗?” 林靖没想到林钰会以李鹤鸣的权势为由,林钰又道:“我不喜欢以权压人,但我既然出身林家,阿兄你觉得哪个寻常人家我瞧得上?” 林靖道:“可当初定亲时,李鹤鸣也不过锦衣卫千户。” 林钰摇头:“他与旁人有些不同,他父兄已故,娘亲也已不在,千户是他自己一步步爬上去的,我当初虽退了他的亲,可也不得不承认他年少功成。如他这般才干的青年,人才济济的都城里也难找出第二人。” 她看向林靖:“便是阿兄,若没有父亲和姐姐的帮扶,也难胜过他。” 林靖沉默片刻:“我倒不知你是因权势才青睐于他,但其实你大可追随本心,寻一个自己喜欢的。” 林钰笑了笑:“不是谁都如阿兄这般幸运,能寻得阿嫂。阿姐寻的是自己喜欢的吗?我记得姐姐入宫前,也有一位心上人不是吗?况且我生于权贵,便不能不追逐权势,阿兄难道希望林家教出来的女儿只知追随情爱不顾家族兴衰吗?” 林靖不赞同这话,他拧眉道:“可至少阿姐深得皇上喜爱,李鹤鸣对你有真心吗?” 林钰想起灵云山上那块写着她名字的木牌子,想应个“是”,但她又想起下山时泽兰与她说李鹤鸣上过教坊司,“唔”了一声,不确定道:“应当……有一点吧……” “他有个屁!”林靖指着院里的彩礼,气道:“他若是真心?迎娶我林家的女儿就只用这些东西?你若嫁给他能有什么好日子。” 这话声大,半点没压,是当着陈老的面说的,看样子林靖是有意要把这话送进李鹤鸣的耳朵里,叫他知晓林钰不是他李鹤鸣欺负得了的。 无怪乎林靖瞧不起这些彩礼,因这院子的东西看上去是单薄了点,至少林靖娶秦湄安时可远不止这几个破箱子。 然而不知怎么,王月英听见这话后,竟然看了他一眼,咳了一声道:“靖儿无礼。” 陈老听罢,不紧不慢地向林靖鞠了一礼,解释道:“李府人情往来少,库房里金石玉器也少,但东西都是顶好的。书画古籍倒多,只是这冬日湿寒,家主担心搬运伤了书籍,所以送来的这些物件拢共看起来糙略了些,思来想去,只好送些俗气东西来弥补。” 他说着,叫人打开了一只看似平平无奇的箱子。林靖皱眉看去,却不由得怔了一瞬,因箱子里是满满一箱子银票和田契房契。 当真是俗气,但俗得叫人说不出半句不是来。 林靖气不过,却也没别的话可说,愤愤回过头,甩袖回屋去了。 林钰对陈老笑了笑:“阿兄性直,见笑了。” 陈老望着眼前李府未来的女主人,恭敬道:“不敢。” 他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在一院子箱子里绕了几圈,从其中翻出了一个沉木制的小长盒交到了林钰手中,他道:“这东西家主特意吩咐是给林小姐的,请林小姐私下看。” 林钰问道:“这是什么?” 陈老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 林钰好奇,等陈老离开后,回房打开了那只盒子。盒上没锁,只一个活扣,里面用白绸包着一件似用玉石制成的东西,除此外还有一张折起来的信纸。 林钰先看了看纸上的内容,莫名其妙地写着一句话:含着睡。 字是李鹤鸣的字,林钰见过他写的姻缘牌,认得出来,意思却看不明白。 她不解地取出那用白绸包着的细长圆柱之物,当她剥开白绸,瞧清里面那是个什么肮脏玩意儿后,面色僵了一瞬,而后顿时变得又恼又羞,耳朵与脸立马红了个透。 她甚至不想碰那东西,将盒子一扣,气急败坏地用力砸在了墙上。盒盖翻开,里面的东西掉出来,立马碎成了两段。 林钰咬唇,在心里恨恨骂道:李鹤鸣这个坏东西! (29)成婚 林家本打算留林钰在家中过个年,将婚期定在年后,但李鹤鸣却等不及,想在年前完婚。 婚前男女双方不能相见,陈老便带着李鹤鸣的意思来与林郑清与王月英商议日子,最后决定将大婚之日定在腊月廿七,林钰回宁之日便是除夕,也算在家里过了年。 婚期定下,时间却紧,林钰的婚服当初做了一半又废了,如今得重做,怕得找几家绣坊分开做才赶得上。 然而没想第二日,陈老就带人将林钰的婚服送了过来。绣鞋罗袜,凤冠霞披,从里到外一应俱全。 李府近来忙着置办府邸迎林钰,陈老忙得脚不沾地,他送来婚服后没久留,问过这婚服是否和林钰心意,得了肯定的回答后喝了口茶便走了。 等人走后,王月英忽然回过神来:“哎呀,若是不和萋萋的身该如何是好啊,” 秦湄安笑着道:“娘,你别担心了,家中又不是没有绣娘,若是哪儿紧了、哪儿又长一截,叫绣娘改就是了。” 王月英摇笑着头:“是我糊涂。” 夜里林钰沐浴后,王月英忙催着林钰将婚服从里到外上身试了试,令人惊喜的是件件都合身,仿佛量身而制。 王月英欣喜又不解,连连感叹:“真是巧了,怎会如此合身,就是府中每年为你做的新衣有时候也要拿下去再改一改才恰好。” 秦湄安唇边噙着笑没出声,等王月英去了一边忙别的事,才凑到林钰耳畔小声道:“李大人真是神通,连小妹的肩颈腰身的尺寸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林钰听出来她在打趣自己,却不知要如何解释。她并未与李鹤鸣有过什么,最多也不过是亲了一亲,心里只比旁人更不解为何这婚服会这般合身。 她想起李鹤鸣,便不自觉想起李鹤鸣送来的那只被她塞进柜子里的木盒子,那摔成两截的腌臢物件还装在盒中,她连扔都不知该往哪里扔,无论扔哪儿都觉得脏了地。 最后林钰没办法,只好将那东西塞进了彩礼中,又轰轰烈烈抬回了李府。 李鹤鸣行事素来不喜张扬,但成婚这日接亲的队伍却奢华得令人艳羡,锣鼓响了一路,十里红妆绕着都城转了半圈,才把林钰接回李府。 从前坊间那些个对两家莫须有的猜想与诋毁,也通通在这半城的喜庆声里烟消云散。 林钰盖着红盖头坐在马车里,不晓得外面是个什么场面,只从一句句传入马车的恭贺之声能猜想到有多热闹。 她头一次成婚,有些说不上来的恍惚。从圣旨下来到礼成,不足一月的时间,总觉得快得有点仓促,但个个流程却都合乎礼仪,挑不出错来。 就连最后她被人领着走入新房时,脑袋都还是懵的。前头媒人领路,身侧泽兰扶着她进门,她进门时,突然偏过头茫然地小声问泽兰:“方才拜过堂了吗?” 泽兰点头:“拜了呀,方才小姐您头上的凤冠太重没站稳,李大人还扶了您一把呢,您怎么忘啦。” 林钰懵怔地“噢”了声,是记得刚才好像有人扶了下她的手腕,就是眼前被盖头挡住了,没注意是谁。 入了洞房,要挑盖头,饮合卺酒,按理还该有一伙人来闹洞房。奈何李鹤鸣这人没什么朋友,也无亲族兄弟,更没旁人敢来闹北镇抚使的洞房,是以泽兰扶着林钰进门后,房间里骤然便安静了下来。 许是陈老提前打点过媒人,众人都没跟着进新房,在院子里闹了一会儿,道了几句喜庆话,便离开了。 林钰在床边坐下,被头上足金的凤冠压得有些喘不过气。从早上到现在,她就没吃什么东西,眼下又疲又累,肚子饿得厉害,却还不能乱动,还得等着外面招呼宾客的李鹤鸣来给她掀盖头。 泽兰从桌上挑了几块做得精巧的糕点端到林钰面前,“小姐,吃些点心垫垫肚子吧。” 林钰愣了下:“盖头还没取呢,可以吃吗?” “应当能吧,”泽兰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递给林钰:“这有张纸,纸上写着‘饿了就吃,不必等’。” 林钰接过纸一看,是李鹤鸣的字迹,他倒是喜欢以书信传音。 林钰接过糕点,也没取盖头,就这么从盖头下小口吃了几个,刚填了填肚子,门便被人推开了。 沉稳的脚步声走近,林钰愣愣抬起头,透过盖头瞧见一个模糊的身影,隐约看得出是李鹤鸣的。 真是奇怪,分明看不清晰,林钰却能感受到他正在看着自己。 可她眼下的模样着实不够端庄,身穿凤冠霞披,一手却端着盘子,一手拿着半块未吃完的糕点,腮帮子微微鼓着,嘴里还包着一口没来得及咽下去。 ———————————————- 李鹤鸣:我的眼睛就是尺 (30)含着没有? 李鹤鸣进门时,泽兰正给林钰倒茶,见到李鹤鸣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这是姑爷。 她盯着李鹤鸣身上那件大红喜服定定看了会儿,才忽然回过神来似的,忙扔了杯子退出去把门关上了。 跑得飞快,灯树上的龙凤喜烛都被她晃熄一支,李鹤鸣瞥见,又走过去给点燃了。 大婚之日喜烛燃不到头,不吉利。 林钰嘴馋被发现,难免有些不自在,但李鹤鸣却似乎不觉得林钰这模样有什么不好。 他进门后什么也没说,瞧见她些许僵硬的坐姿后,先走近拿起玉如意挑了她的红盖头,而后伸手取下了她头上沉重的凤冠,取下后还单手拎着掂了一下。 冠上金玉发出轻响,李鹤鸣估摸着手里的重量,心道:顶着这么沉的东西也不知道说,倒是挺能忍。 林钰不知道他垂着眼不吭声在想什么,只觉得李鹤鸣即便在成婚日行事也一如即往的直接,挑盖头连半句该说的喜庆话都没讲。 林钰视野豁然开朗,酸累的颈项突然松缓,她抬头看向同样一身喜服的李鹤鸣,见他也取了冠,低头正望着自己。 自上次一别,两人已经许久未见,林钰还记得自己上次将他咬得满唇血,她下意识往他唇上瞧了一眼,发现他下唇竟落下个不大明显的小疤。 林钰抿了下唇,该不会是自己咬的吧…… 她有些忐忑又有点无措,好似穿着一身铠甲入了狼窝,也不知道这狼想拿她如何。 李鹤鸣反应倒平静得很,漆黑的视线落在林钰身上,沉着得叫人觉得在此之前他好似已经成过千百次亲。 他的目光扫过林钰精致的眉眼,又看向她手里装着糕点的盘子,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还吃吗?” 林钰还没有饿到要在此刻抱着点心不放,她放下手里未吃完的半块糕点,摇头:“……已经饱了。” 李鹤鸣进门时扫了眼桌子,盘中拢共没少几块点心,他皱了下眉,像是觉得林钰吃得太少,但也没多说。 两人间的气氛着实有点古怪,既不似此前那般针锋相对,却也不似新婚夫妻如胶似漆。但很快,林钰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李鹤鸣起身取过合卺酒,将一半装满甜米酒的匏瓜递给了林钰,合卺酒需两人挽手对饮。两人坐在床上,林钰比他矮上一截,饮时李鹤鸣不得不俯身靠近她,两人的额头都险些撞在一起。 即便如今已拜过堂成了婚,林钰仍觉得靠他近了不自在,她喝完就想往后退,但李鹤鸣却没让。 饿狼露出獠牙,他随手将饮空的匏瓜扔在地上,抬手掌住了林钰后腰,叫她不能躲开半分:“去哪儿?” 林钰身体一僵,无措地抬眸看他,清透的眼撞进他乌墨般的双眸,李鹤鸣望着她,忽然沉声问道:“我给你的东西,你含着没有?” 这事林钰今日累得都快忘了,此刻听他提才想起来,心里万不敢相信李鹤鸣竟还有脸和她提此事,一下子气得脸都红了。 她翻脸堪比翻书,一把将手从李鹤鸣臂弯抽出来,又去拂腰后宽大的手掌,气道:“你为何辱我!” “辱你?”李鹤鸣不认:“多少新妇伤得下不了床你不知道?我若要辱你,便叫你日日含着那东西,待我想了便拔出来换上我自己的,那才叫辱你。” 他被她拽开手掌,便顺势去解她的外袍,但手还没碰到她的衣襟,就被林钰一巴掌打开了。 她不听这些鬼话,一边往床头退,一边不满地看着他,但手却忽然碰到一件硬物。 什么东西?林钰扭头看去,竟见枕头旁放着李鹤鸣那把绣春刀。 婚前送玉势,新枕压血刀,没哪个男人会这般做事。然而李鹤鸣却不觉得自己错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往后躲的林钰:“躲什么?你我成了亲,难道觉得还能如以前那般任性妄为吗?” 林钰皱眉,又听他一板一眼地继续道:“出嫁从夫,你既嫁给了我,自该受我管教,必然要改一改以往的骄纵性子。” 说着趁她不备,一把拽住她,将她压倒在了床上。 “啊——”林钰低呼一声,撑着手想坐起来,但李鹤鸣掐着她的腰往下一拉,她便完完全全被他圈在了身下。 高大的身躯从上方紧紧压下来,李鹤鸣直接解开了她的腰带,将炙热的手往她里衣的襟带上伸,一边脱她的衣一边还问了句:“当真没含吗?” 林钰气得红着脸叫他的名字:“李鹤鸣!” 往常从来是“李大人”,他还是头一次从林钰嘴里听见自己的大名。 他放缓了动作,心道:罢了,没含就没含,左右不过做之前多弄一会儿让她适应适应,少让她吃点苦头。 然而李鹤鸣将这事想得轻巧,却忘了自己压根儿没碰过女人。知行难合一,北镇抚司的李大人尚不知道男女之事全然不似书中写的那般简单。 (31)微h,单手抬起她的臀,令她大张着腿姿 房中喜烛长燃,炉炭慢烧,温得室内一片暖热。 床上,林钰被李鹤鸣压在身下,一身喜服凌乱,已被他剥去中衣,只剩一件薄软的主腰贴身穿着。 林钰这身皮从没见过光,白得晃眼。李鹤鸣的视线在她细腻如膏脂的皮肤上凝滞了片刻,又抬眸去看她的神色,见林钰轻咬下唇,些许紧张地看着他。 两人既成了亲,林钰自然不会拒绝与李鹤鸣行夫妻之事,但她没与别人有过,到了此刻总归会有些怕。 李鹤鸣瞧出了她的慌乱,却也不知道出声安抚,他看着她身上这件颜色浅淡的桃红色主腰,心里正思索着这东西该怎么解开,是解带子,还是解扣子。 贴身衣裳薄,他若想,能轻易将这料子一把撕开,但听说女子大多在意自己大婚时的喜服,若弄坏了,怕会惹她生气。 李鹤鸣看的那些个淫书里描述的多是男女欢好之技,断不会教男人如何去解女人衣服这般简单的事。 主腰肩两侧有细带,胸前一排细小的白玉扣紧扣,料子软且薄,李鹤鸣借着光,好似能看见衣下两颗红艷的乳尖。 林钰身子骨弱,王月英听过不少外界传林钰难生养的难听话。胸大臀满之女多子多福,这话听着糙了些,但哪个做母亲的敢不放在心上。 是以王月英这些年找了好些药食方子叫厨房熬补,煞费苦心地养林钰的身体。 然而林钰听话地吃了这些年,却也没见身上长几斤肉,唯一能叫林母宽心几分的是那独独长的小几两肉都懂事地添在了胸臀上。 如今林钰这双乳生得饱满挺翘,即便是躺在床上,也能撑得衣衫隆起,若从侧方瞧去,能从玉扣子的缝隙里瞧见白腻的乳肉,好似胀得有点藏不住。 李鹤鸣知她生得好,但却是第一次亲眼所见衣裳下裹藏的窈窕身躯。诚如书中所述:水骨嫩,玉山隆,鸳鸯衾里挽春风。 他不似林钰十指不沾阳春水,手上几层持刀磨出的厚茧,他搓了搓自己粗糙的指腹,皱了下眉头,有点无从下手似的盯着林钰看。 林钰见他看着自己半天不动,羞得满脸通红,一时又想往后退,但脚才蹬了下床,身体还没来得及挪动半分,就被眼疾手快的李鹤鸣抓住了腿。 他看了她一眼,好似在说“又要跑?” 林钰只当没看见,转开视线不吭声。 他握住她的小腿往旁分开,将自己的腰身嵌入她腿间,炽热的手掌贴上她纤细的腰肢,推开主腰一层薄衫,顺着细腻的皮肤直接握住了她的乳。 林钰一身皮肉敏感得很,又觉得痒又觉得不自在,被他这样一碰,竟小小嘤咛了一声。 她下意识隔着衣裳抓住了他的手,只觉他掌心里的手掌烫得灼人,李鹤鸣盯着她芙蓉似的面容,五指一用力,又抓了一下。 肥腻软滑的乳肉从他指缝溢出来,软得抓不住了他也不停,还用指缝夹住微微挺起来的乳尖揉搓了两下。 林钰难受得缩了下腿,索性松开了手任他弄,闭着眼不看他。 李鹤鸣看着不动声色,身下那根东西早硬得像铁。他一边玩她的乳,一边动腰隔着大红的喜服在她穴口用力撞了一下,沉声道:“睁眼。” 林钰穴口一缩,觉得那处好似有水流了出来,她恼羞成怒,抬起双臂挡在眼前:“你弄就是了,非要我看着做什么!” 从前林钰顾及他的权力,见了他每次都是好声好气地说话,如今成了婚,倒硬气了起来,知道现在林李两家绑到了一起,李鹤鸣再不能拿她如何, 李鹤鸣盯着她看了两眼,忽而没什么情绪地道了声:“行。” 他说着,将手从她衣下抽出来,胡乱解了她的衣裳,又抓起她两条腿一把脱了她亵裤,把她剥得一干二净,然后伸手摸向了她腿根。 他粗略摸了一把,糙热的手指无意间碾过藏着的肉珠,滑下去在穴口一按,里面便吐了包含不住的春水。 “唔…….”林钰身体微微一抖,下意识想闭拢双腿,却只是把李鹤鸣的腰夹得更紧。 他低头看去,这一看就皱起了眉,只觉得林钰这地方和书里画得有些不同,半根毛发也不见。下方本该露出肉洞的地方也被饱满的穴肉包住了,馒头似的肥软。 像是太生了,还没被男人入过。也不知道以后干多了会变成什么样。 李鹤鸣单手抬起她的臀,令她大张着腿姿势淫荡地向他敞着穴,另一只手中指捻过柔软的肉缝,摸了一会儿找准了穴口,直接就着她流出的水挤进了紧热的穴里。 —————————— 主腰:明代内衣,长得像现在的吊带 那句“水……风”的艳诗出自《雪股》,诗人不详 (32)【加更】h,“我若放了,你自己抬着臀 软热非常,好似肉泉。这是李鹤鸣把手插入林钰穴里的第一感受。 他手大,四指在下捧着她的臀肉还能空出拇指来扒她湿软的穴口,让他能清楚看见自己的手指是如何操入那紧热的肉洞又被里面的软肉推着挤出来的。 他看得口干,林钰却不喜欢此般放浪的姿势,她动了动下身,想将被李鹤鸣抬起来离床半掌高的臀落回去,可却抵不过李鹤鸣的力气。 她不得已睁开眼,想往后退一退,却恰对上李鹤鸣看想她的视线,他一边用手插她的穴,一边慢悠悠问了一句:“不是不看,任着我弄?” 什么任着他弄,她何时说过这话。 林钰不想答他的话,长而糙的手指干进穴里,只不过插了片刻,林钰却感觉自己像是要被他的手插得忍不住尿出来了。 她被他抬着臀,微一低头便能瞥见他在自己腿间一送一退的手臂,她羞红着脸把视线避开:“你别、嗯……别抬着我……” 李鹤鸣将中指在她穴里转了一圈,道:“我若放了,你自己抬着给我插?” 什么浪荡话! 他像是知道她不肯,拔出中指,自顾自又将食指与中指两根一起插了进去。 他身姿健硕,手指也比林钰得粗上不少,两根手指一进去,湿亮的水液便从窄小的穴缝里挤了出来。 林钰那处比她人还娇,两指已像是有些吃不下,脆弱的肉穴可怜地缩动着,想将他给推出去。 她蹙起眉小声哼吟,又可怜地喊:“你、唔嗯……你轻一些……啊……” 她叫得好听,李鹤鸣抬眸看了她一眼,却没如她所说那般放轻力道,这点都吃不住,待会儿身下那东西进去了不得撑得哭。 他岔开腿跪在床上,将自己腿根垫在林钰身下,松开了她的臀,伸手握住她胸前随着抽动轻摇的乳,一边玩她挺立起来的奶尖一边毫不留情地快速用手插她的软穴。 真是软,浑身上下哪里都软。李鹤鸣暗道。 她水多得不像话,被他的手指奸得淫水喷溅,李鹤鸣喜服的袖口都是她喷出的水。他干得顺畅,嘴里还要教训一句:“你若此前乖乖含着那玉睡了,眼下也不会吃得这般艰难。” 林钰没法反驳他,更说不出反驳的话,逼肉被他两指插得一吸一缩,嘴里只会哼哼嗯嗯,像是觉得舒服,可见那双皱着的眉,却又分明在说受不住他蛮野的力度。 她未经人事,分不清高潮的快感和尿意,插了一会儿去抓李鹤鸣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李鹤鸣倒看了出来。 他任她抓着自己的手腕,不仅没慢下来,反倒一把抓住了她的腿根不让她乱动,手臂发力,扣着她的穴狠干。 水液淅淅沥沥从穴口滴出来,牵拉成丝地落在大红喜被上,林钰抓紧了身下的床被,摇着头咿咿呀呀地叫了出来,肥软的穴口都被手指操得晃出了影。 “不、嗯……李鹤鸣、唔嗯……不行、啊…….”她大腿紧绷,插了没几下,便轻易尖叫着去了。 李鹤鸣徐徐停下来,盯着她红晕满面的脸颊看了会儿,又往下去看被干红的穴。他用手指在里面摸了两下,觉得和刚开始时有些不一样。 更软,也更热了,随便用手指轻轻在里面勾一下,就能带出一大股水。 李鹤鸣曾上教坊司查案的时候,从那些男人口中听见过几句不堪入耳的秽语,当时不以为意,此刻没想到记了起来,其中一句大意是:九曲淫洞水多为最妙,骚媚可人,随便捣一捣便哭着求操。 他抽出湿漉漉的双指,在林钰股间摸了一把,妙不妙他尚不清楚,但却是尿了似的一手湿。这冬日衣裳干得慢,怕得再多做几床被子换用。 他脑子里想天想地,林钰去了一次却有点回不过神,她躺在床上轻轻喘气,身上都浮了香汗。 可李鹤鸣还硬着,肉根高翘着似要把裤子都要顶破了,这新婚夜只才开了个头。 他记得书中所写:轻松含入两指,即可入。 是以他退后一步,两下脱去自己的衣服,而后分开林钰的双腿,握着粗硕得骇人的肉茎便顶了上去。 那分明操开的穴缝此刻又紧紧闭了起来,仿佛一只新鲜的蚌被欺负过一阵又合起了壳,除了有些红肿外,仿若方才没被李鹤鸣用手插过。 李鹤鸣那根东西的硬热触感叫林钰一抖,她眨了下眼去看,却被李鹤鸣脖子上一块用红绳系着的玉和身前几道陈旧的伤疤吸引了注意力,一时倒没看见他身下那根可怕的东西。 若她看见了,必然不会盯着他脖子上那块有些熟悉的玉不挪眼,而是吓得缩着腿跑了。 那玉被李鹤鸣贴身佩戴了好些年,养得和从前有些不同,中间的红散了些许,光泽看起来也润了不少。 是以林钰觉得有些眼熟,却没认得出来。徐青引说他这玉是女人送给他的东西,可林钰看着倒像她曾经丢的那块,只是她一时不敢确定。 然而李鹤鸣此刻才不管什么玉不玉,他腹下发紧,肉根上的红艳的小孔吐着水,硬得仿佛烧红的铁器。 他握着林钰的细腰,低头盯着自己那抵在软热穴缝处的肉棒,直接挺腰便往里进,粗大的龟头碾开穴口,竟然一举干进了大半根。 胀痛感自身下传来,林钰身体猛地一颤,眼泪溢出眼眶,疼得狠了,竟只从喉咙里溢出一声猫似的细吟来。 可怜巴巴的,像是要断气了。 粗长的肉根被她死死夹着,内里的穴肉本能地缩挤着去咬这粗蛮的入侵物。李鹤鸣没贸然乱动,他喘着气,俯身拂开林钰额前汗湿的头发去看她的湿红的眼。 等她缓了好一会儿,他将手指放入她湿热的檀口,在动之前只道了一句话:“疼就咬。” (33)h,被他干漏了尿 李鹤鸣要林钰疼了就咬他,林钰也没客气,李鹤鸣下一刻挺身动起来,她直接张口便咬了下去。 齿尖咬在指节上,可他手指头硬得好似石头,硌得她牙酸。 李鹤鸣那东西太粗,林钰的穴又太小,会痛是必然的。她方才没亲眼看见李鹤鸣那根东西,但吃进去后,却觉得大小似乎和他送的那根玉势并不一样,每一次李鹤鸣往里操时,都好似将一只粗大的塞子挤进温软的细颈酒瓶。 青筋盘绕的粗壮柱身摩擦着逼口柔嫩的穴肉,龟头直直捣入最深,不晓得要进到哪里去才肯停,林钰缩在他身下,只觉得身体里的那东西好似要顶破她的肚子。 她被干得小腹抽颤,无助地蜷起了细白的小腿,嘴里呻吟不断,像是要被生生操死在李鹤鸣身下。 但实际李鹤鸣动得不算太重,他顾及她身体不好,甚至没全把自己的鸡巴塞进林钰湿热的穴里,剩了小半截在外。可即便如此,林钰却依旧承受不住,口中的手指咬了又松,松了又咬,没一会儿就只能无力地松松含着他的手指,好似在吮。 她眼眸湿润,一手抓着身下的喜服,一手抓着李鹤鸣放在她身前的手臂,唇张着,穴也敞着,被一根鸡巴操得雪乳轻晃,骚水乱喷,哪里还有半分素日里林家二小姐的端庄模样。 李鹤鸣看着她湿润的眼,又去看自己被她含在口中不知是舔还是咬的手指,最后把视线挪到了她那对饱满白嫩的胸乳上。 他俯在她身上,胸前的玉坠下来,恰被她一对乳夹在中间,一晃一动间,好似在裹着这块胭脂玉磨弄。 李鹤鸣盯着看了一会,低下头含住了一侧红艳挺立的乳尖。 “唔……”林钰这儿格外敏感,李鹤鸣湿热的口舌覆上来,她立马拖长声音细吟了一声。 她身上带着药味,乳肉却说不出的香,难言的香甜气沁润口鼻,李鹤鸣像是被这一股气息迷住了,舌面裹住敏感的乳尖,嘴一张包住一大口,用力往口中吸去。 “唔嗯……”林钰一抖,双腿立马夹紧了他的腰,就连身下那被鸡巴撑满的穴也跟着抽搐了一下。 “嘶——”李鹤鸣眉头一皱,裹在穴里的鸡巴一抖,竟然被这一下夹得精关大开,毫无防备地射了出来。 微凉的精液大股大股地喷出,李鹤鸣也骤然停下了动作,分明爽了,眉心却拧着没松。 他孤身多年,不是没自己疏解过,练武之人精力旺盛,他是少有的不重欲之辈,只在夜里偶尔自渎,但每次不费去一两柱香的时间不会结束。 如今夜这般小半柱香都没挺过去,只有他十三岁那年第一次懵懵懂懂摸索着第一次弄时出现过。 于李鹤鸣而言,这事谈不上耻辱,但也足够令人不快。 林钰见他停下来,猜到他已经去了,被干得迷迷糊糊的脑子里只浮现出一个念头:李鹤鸣必然是上多了秦楼楚馆,亏空了身体,她若今后要想有孩子,还得多看着他些,别叫他在那些个地方耗费精力。 事已至此,强求也无用,她觉得今夜是时候结束,便出声对身上的李鹤鸣道:“你、你出去了,我要沐浴……” 她方才叫得狠了,声音有些沙哑,又因没什么力气,听着说不出的柔,叫人心头发酥。 不料李鹤鸣却没要停的意思,反而认真问了一句:“沐浴?你想在水里做?” 林钰蹙眉,去推他的肩:“什么水中做,你都已经、已经……” 她羞于直言形容男子泄精,便道:“你不是已经结束了,不要赖在里面了……” 她这“赖”字用得极好,好似李鹤鸣本来体虚软弱,却因好面子,非得拖着时间装成一副勇猛之相。 李鹤鸣听罢,动作一顿,抬眸睨向她:“赖?” 林钰不知道自己这句话生生把这事从不快提升到了耻辱的程度,李鹤鸣缓缓将肉根从她穴中往外拔,慢得似刻意叫她体味到她吃着的东西是何等精神的模样。 鸡巴磨蹭着被干软的逼肉,狰狞可怖的柱身挤弄着紧窄的穴口,浓稠的精水混着堵在里面的淫液被带出些许,林钰蜷着脚趾嘤咛了一声,下一刻,李鹤鸣又猛地把硬挺炽热的肉棒操了进去。 粗龟头撞上宫腔,林钰眼前一白,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细碎的哭吟声,脊背都被这一下顶得弓了起来。 与此同时,肉穴猛地吸咬住了体内野蛮的鸡巴,穴口上方的小孔溢出几滴透明温热的水液,浇在了李鹤鸣露在外面的小半肉根上,林钰竟是被他这一下干得漏了尿。 李鹤鸣察觉到湿热的水液,自然能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他膝下一动,单腿跪在床上发力往穴里操干,要在她面前夺回颜面:“这叫赖在里面吗?” 肉棒长进长出,筋络虬结的茎身摩擦着脆弱的穴口,若单是疼也就罢了,可偏偏又疼又爽,操了没两下林钰便哭吟着泄了一次。 然而李鹤鸣却还是没停,饱满的精囊拍在被干红的阴阜,阴毛刺挠着骚痒的穴口,林钰整个人被他干得一耸一落,思绪都好似被鸡巴操得不清不楚了。 垫在她身下的大红喜服被捣干出的淫水与白沫玷污,水痕深重,从开始溅落的点点水渍很快变成了一大滩淫靡的湿痕。 林钰哭哭啼啼地抓住李鹤鸣掐在她腰上的手,断断续续地叫了声他的名字:“李、唔……李、李鹤鸣……” 那声音几乎轻不可闻,听着像是要认错,李鹤鸣俯下身凝神去听:“什么?” 林钰抓住他的头发,被干得呻吟声都是颤的,却还提起了力气骂道:“王、王八蛋……” “……”他沉默一秒,抬手撑着林钰汗湿的后颈,叫她清楚地看着他,冷声道:“你再说一遍。” 可怜李鹤鸣新婚夜不仅听不到一句“夫君”,还得被骂上这样一句。 而林钰只敢骂这一句,也只有力气骂这一句,她双眸湿润地看他,咬着唇不吭声,当真是楚楚可怜。 叫人见了,怕得误以为那句“王八蛋”是李鹤鸣厉声骂的她。 (34)还骂吗? 云散月出,新房里逐渐安静下来。林钰那句“王八蛋”似当真惹恼了李鹤鸣,他将她哭着弄去三次才放过她。 林钰全身已汗透了,乌发凌乱散了满枕,一只耳坠子都蹭落在了枕边,再往下,玉似的皮肤上红痕点点,看着好不可怜。 尤其身下,两半馒头似的穴已经肿了,李鹤鸣刚从里面拔出来,眼下一缩一张合都合不上,正淌着稠白的精。 李鹤鸣头发也散了,发冠不知被他丢去了何处,此刻长发不成章法地披在身上,倒有几分别样的洒脱俊逸。 他抬手将额前垂下的头发抹向脑后,单手撑在林钰颈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还骂吗?” 林钰不说话,索性把脸埋进枕中不理他,泪珠子很快洇湿枕巾,被李鹤鸣看得一清二楚。 他没再动她,就这么撑在她身上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而后伸出手捻了下她润红的耳垂,随手捞过喜服外袍披在身上,下床去了外间叫水。 门外候守的泽兰听见声音,惊醒般睁开了惺忪的眼,忙催着一旁靠着廊柱睡过去的文竹去叫人抬热水来。 李鹤鸣再进内室,看见床上方才还赤身白净躺在衣服上的人此刻已经缩进了被子里,眯着眼晕晕乎乎的,就这么一会儿,好似已快睡着了。 李鹤鸣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将桌上杯中凉透的冷茶倒去一半,拎起炉上的热水冲满,送到了床上缩在喜服里的林钰嘴边。 他掀开捂着她小半张脸的喜被:“喝口茶再睡。” 李鹤鸣这辈子都没这般伺候过人,就连在御前也只是给崇安帝斟过两回热茶,然而林钰不领他的情,只觉他将她折腾完又来惺惺作态,身子一滚翻过身去:“我不要。” 李鹤鸣皱着眉把她翻回来,沉了声音:“声都哑了,不润润嗓子,明早起来喉咙不要了?” 林钰蹙眉盯着他:“还不是你弄的、唔——” 李鹤鸣只当没听见,垂眸将茶抵在她唇边,倾着杯子慢慢往她口中送,堵住了她接下来的话。 水送进来后,林钰自然不肯与李鹤鸣一同沐浴,她裹着衣裳慢吞吞往浴房走,听见身后跟来的脚步声,回身看他,不满道:“你不要跟来,我不同人一起洗。” 泽兰抱着柜子里取出的新床被从两人身边经过,听见这话声气都不敢出,屈膝行了个不成形的礼,忙快步跑了进去。 有外人在,李鹤鸣不与林钰争,当真没进去,孤身坐在浴房的屏风外等。 林钰洗完穿了中衣出来,显然还在生气,看也不看凳子上孤伶伶坐着的李鹤鸣,自顾自就往内室去了。 李鹤鸣从她离开的背影上收回目光,没自讨没趣出声喊她,就着她洗剩的水冲了个澡。 可再不喜欢,就寝时林钰还得和李鹤鸣睡在一张床上。 这院子是李鹤鸣的院子,床也是李鹤鸣的床,她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躺下后几息之间便梦了周公。 只是她有些睡不惯新婚的枕头,梦得不太安稳,半夜辗转反侧,迷迷糊糊摸索着抓住了李鹤鸣的手,眼睛也没睁开,拉着他的手臂就枕在了颈下。 她本是靠里贴着床架子睡,此刻许是觉得他臂弯那处枕着舒服,人还跟着靠近了他几分,膝头顶着他大腿,侧躺着面向他。 李鹤鸣本就觉浅,他一个人睡了二十多年,如今身边陡然多出个人,反倒压根没怎么睡着。 此刻察觉身旁人没再滚来滚去,他睁眼借着映入窗户的朦胧月光看去,见林钰枕在他臂上,脑袋尖沾着点在床头堆起来的枕巾,眉眼舒展开,总算安静了下来。 他偏头看了她一会儿,没出声也没抽回手,眼皮子一搭,睡了回去。 第二日卯时,天刚露白,李鹤鸣准时醒来。他没睡上几个时辰,却不见困,转头一看,林钰还是昨夜那睡姿,脖颈枕着他的手,侧躺着,不同的是人已经滚进了他怀里。 似觉得他怀中暖,整个人都贴在了他身上。 李鹤鸣任北镇抚使,新婚也得老老实实去上值,他皱着眉将手从林钰颈下轻轻往外抽,虽已经放缓了速度,但还是扰醒了她。 她睡眼惺忪地和李鹤鸣对上视线,见他一大早眉心拧着,以为他是故意弄醒自己,要自己服侍他更衣。 她忍着困爬出温暖的被窝,从李鹤鸣身上跨过去,可下了床却见他还躺在床上不动。 她刚起,声音软得很,还有点哑,听着格外好听,她小声催他:“起来呀。” 李鹤鸣试着动了动被枕了一夜的左手,立马又停了下来:“……等会儿。” 麻了。 林钰蹙眉看着直挺挺倒在床上的他,觉得他是故意的,搅了她的好觉,自己却赖床不起。 (35)巴掌 李家无长辈,林钰身为新妇倒省了早起请安的麻烦,是以李鹤鸣走后,她又趴回床上睡了会儿,但没了称心的臂枕,睡得并不安稳,后来又被慌慌张张跑进门的泽兰给吵醒了。 李鹤鸣习性怪,在外无朋友,在家也没个贴身伺候的人。林钰和他不同,她夜里若喝茶或起夜,需人端茶点烛,昨夜泽兰本来要准备外间睡着侍夜,但李鹤鸣却不许房中留人。 泽兰不敢违逆他,只得早上再来伺候林钰,心里还担心了一阵若小姐晚上渴了姑爷会不会替她斟茶喝。 泽兰起得早,李鹤鸣走后,她见林钰还在休息,便准备将新房里昨晚换下的床被和衣裳送去浆洗,但她将这堆东西翻了个遍,却发现大事不妙。 “小姐小姐!”她快步冲进门,瞧见房中一片喜红后,反应过来林钰已不再是未出阁的姑娘,拍了下自己的嘴,改口道:“夫人!不好了!” 泽兰性子虽急,但林钰也还是第一次见她慌成这般。她忙从床上爬起来,正准备问一句怎么了,却先扶着腰“嘶——”了一声。 李鹤鸣走时天都没亮,她又睡罢两个时辰起来,体内积压的疲乏全涌了上来,腰疼腿酸不说,身下更是难受得厉害。 泽兰一进门便在床边翻找起来,最后还跪在地上去看脚踏下方的空隙。 林钰见泽兰如此,忙撩起床帐看地上趴着的泽兰:“怎么了?” 泽兰抬起头,欲哭无泪地瞧着林钰:“夫人,元帕不见了。” 林钰一怔,元帕乃新婚重要之物,帕上落红象征着女子贞洁,新婚夫妻的元帕是要在第二日拿给新郎家中长辈查验,此后还要烧给祖宗牌位。 如今找不到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林钰忍着痛下床:“都找过了吗?昨日你最后一次见到是何时?” 她这一问,泽兰瞧着都要哭了:“我当时没细看,直接把被子裹成一团抱出去了,应当在被子里藏着,但刚才看的时候,却没找着。” 泽兰说着,拿起衣裳伺候林钰穿上,又去翻床上。 林钰问她:“找到了吗?” 泽兰苦着脸摇头。 林钰沉默了片刻,思索着道:“别急,许是李鹤鸣拿去了也说不定,等他回来我问问他。” 泽兰依旧愁眉不展:“那姑爷若是没拿呢?” 林钰也不知道,她抿了下唇:“问问再说吧。” 李鹤鸣办皇差,每日都忙得不可开交,林钰一等就等入了夜。 今日的天依旧冷寒,傍晚天色一阴,还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满城清雾笼罩,瞧着便一股子寒气。 昨日李鹤鸣做得太狠,林钰今日走路都疼,难受得连门都没出得了,在房中足足窝了整日。李鹤鸣回来时,她正坐在炉边看宾客的礼单,看看哪些东西能拿出来用上,哪些放进李鹤鸣那空着大半的库房。 李鹤鸣早起出门只穿了件官服,回来时不知从哪拿了件厚氅披在了身上,想来应是他此前放在北镇抚司的衣裳。 李鹤鸣生得高,一披上大氅气势愈发逼人,他将伞扔在门外,进房时挡去了墙边半树烛光。 泽兰见李鹤鸣回来,识趣地没打扰这对新婚夫妻,悄声退下了。 李鹤鸣见林钰自他进门便盯着他,道:“瞧什么,一日不见,不认得了?” 他总一本正经地说怪话取笑她,林钰没答,轻声问道:“帕子……是不是在你这儿?” 李鹤鸣一边解大氅一边回:“什么帕子。” 林钰也不太好意思提,她支支吾吾:“就是元、元帕。” 李鹤鸣瞥过她微红的耳尖,取下厚氅挂在衣桁上:“没有。” 林钰和泽兰今日将房间都快翻遍了也没找出个影来,眼下听李鹤鸣说没拿,急道:“新床上都会放的,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收起来了?” 李鹤鸣听她语气着急,问:“找不到了?” 林钰缓缓点头:“……嗯。” 她为此事焦了一日,没想眼下李鹤鸣却淡淡道:“找不到就找不到了。” 他这无所谓的语气仿佛不知元帕的习俗,林钰忙道:“要烧的,要烧给祖宗牌位,没人和你说过吗?” 李鹤鸣还当真不知道,他皱眉:“烧那东西做什么?” “哎呀,你哪里来那么多为什么。”林钰道:“横竖那东西不能缺就是了。” 李鹤鸣看她:“缺了会如何?” 林钰微微握了下拳:“你真不知吗?那落红的元帕意味着新婚妻子的贞洁,若不见了,便意味着我并非清白身。” 她和李鹤鸣之间的事曲折坎坷,在坊间传了这样长的时间,如今方成亲,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笑话。 她垂眸道:“总会有人说闲话,说我在别人那儿失了贞洁此类。” 李鹤鸣身为男儿,无法理解那帕子对林钰的重要性,他像只听见林钰后半句,沉声道:“别人?谁?杨今明?” 林钰同他说天,他要谈地,她蹙眉:“好端端的你提他做什么?跟他有什么干系?” 李鹤鸣低头看着她:“没干系?杨家若未出事,林家怕早与杨府定下姻亲,而你自然是在家中等着做杨今明的妻。” 林钰气道:“谁说我要嫁他!” 李鹤鸣比谁都明白林钰并非因缘分成亲,自退亲之后,到如今的每一步都是他强求来的。 他道:“若我未请皇上赐婚,你敢说与他无半分可能?赌坊私下甚至都开过盘,压你林杨两家何时定亲。” 林钰听他越说越不靠谱,提高了声音斥他:“李鹤鸣!” 李鹤鸣被她这一声喝止了声,他看她半晌,转回了开头的话题:“你既然如此在意那帕子,不如今夜再弄一张出来。” 说罢,冷着脸就弯腰朝椅子里的林钰压了下来,他突然靠近,林钰睁大了眼,以为他当真又要弄她,若如昨夜一般再来一次,她明日必然连林府都回不了。 她下意识抬手推阻,然而一时手快眼花,那手竟然阴差阳错甩在了李鹤鸣凑近的脸上。 “啪”一声脆响,灯树烛星爆开,帘帐薄影轻晃,声音落下,林钰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窗外月清影冷,细雨扫落院中梅花,房中的气氛却仿佛静止。 林钰眼睁睁瞧着李鹤鸣被她扇得偏过头,左脸上很快浮现出了半抹指印。 这一巴掌全然是个意外,但见李鹤鸣的表情,却像是不这样认为,因他最清楚不过他自己是如何一步步逼着林钰嫁给了他。 李鹤鸣头一次被人打脸,一时下颌紧绷,额角青筋都爆了起来。他面色霜寒地回过头,眉心拧出深褶,双眼紧盯着林钰。 他这身气势,少有在他面前不露怯的人。林钰被他这般盯着,连声气都放慢了,那模样瞧着惧急又有些后悔。 “我……” 她欲说些什么,可李鹤鸣却没听,他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抄起桌上的绣春刀,转身大步走了出去,连伞都没拿。 门外冷雨潇潇,林钰怔怔看去,昏蒙烛光下,循着李鹤鸣远去的身影,只留下了一地湿脚印。 (36)脂粉 新婚第二日被妻子打了一巴掌而离家,李鹤鸣也算头一位了。 这一掌他受得不算太冤,若他以往少吓唬几回林钰,林钰也不会真以为他又要胡来,这阴差阳错的一掌也不会落到他脸上。 林钰打了他心中也不好受,李鹤鸣走后她在家等了半夜也没等回他,夜深天寒,她最后实在熬不住,在泽兰的劝说下忐忑睡去了。 第二日林钰醒来,第一件事便是问泽兰李鹤鸣回来过没有。 泽兰一边服侍林钰更衣,一边回道:“还没呢,我一早就去问过昨晚和今晨守门的阍役,他们说昨日姑爷走的时候匆匆骑了马走,一直没回来过,就连马蹄声都没听见。” 泽兰只知李鹤鸣昨晚突然又出了门,不知道其中缘由,忍不住问林钰:“夫人,您和姑爷是不是吵架了?” 林钰没打算把自己不小心打了李鹤鸣一掌的事告诉泽兰,他那人气傲,这种事必然不愿意让旁人知晓。 她想了想道:“应当……不算吧。” “那姑爷为什么回来没一会儿就走了啊?这才新婚呢,姑爷就不着家。”泽兰语气埋怨,似个跟过两任夫君的媪妪般老气横秋地摇了摇头,叹道:“这可不好。” 林钰被她的模样逗得既想笑又觉忧心,几番思索后,待到傍晚李鹤鸣放衙的时辰,叫文竹备了马车,踩着昨夜未干的湿雨,去了北镇抚司接人。 然而许是她运气不好,又或者李鹤鸣暂且不想见她,门口的锦衣卫告诉她李鹤鸣不在衙门中,至于去了哪里,他们也不得知。 林钰于是只好在北镇抚司外等,可一个多时辰过去,她等至天黑也没见到李鹤鸣的影子。入夜后天气寒得冻人,最后她只好又一人回来了。 李鹤鸣这一走好似销声匿迹,足足两日未归,腊月三十的早晨,林钰写了一封信遣文竹送到北镇抚司,孤身回了林府。 新妇独自回门可不是什么吉事,林郑清和林靖这日都没上朝,和王月英一同在门口迎,然而看见林钰一人从马车里下来时,都愣了片刻。 两位老人历经风霜沉得住气,林靖却不行,开口问道:“李鹤鸣呢?” 林钰自然不会当着一众仆从的面说自己惹恼了他,她摸了摸鼻子,寻了个借口道:“北镇抚司事急,他走不开,我便提前回来了,他若忙完了自己会来。” 虽然这么说,但她想今日应当是见不到李鹤鸣的面了。 林郑清和王月英一见林钰那摸鼻尖的小动作便知事实绝非如此,因她此刻的模样和小时候犯错后撒谎话逃责的样子一模一样。 林郑清和王月英都猜到或是自家女儿做了错事,但林靖却不管是不是自己小妹的问题,他拧眉道:“他一个北镇抚使,比父亲的官当得还忙吗?除夕都不得空?” 他这本是一句牢骚话,没想却听林钰听罢竟然“唔”了一声应他。 林靖不可置信地看向林钰,显然没想到她才嫁过去三天胳膊肘就往李鹤鸣身上拐了,他不满地看着她:“你嗯什么嗯?还偏袒上他了?” 林钰无辜地眨了下眼:“他是我夫君呀。” 林靖咬牙:“我还是你阿兄呢!” 林郑清和王月英见这两兄妹似要吵起来,也不出声劝一句,只当盲了眼看不见。林郑清背着手叫人把林钰送给他的笔墨拿进书房他要试笔,王月英也默契地转过身拢着袖子吩咐厨房备午食去了。 林靖和林钰争了两句,拳拳落在棉花上,也没争出个名堂,最后林钰一句“怎么不见阿嫂”才叫他想起什么似的,匆匆叫人备马准备出门。 秦湄安这两日身体不适,一直在房中歇着养病。她今早说想吃钟楼前那家栗子糕,林靖本打算见完林钰去买,险些吵架给吵忘了。 他走出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没好气地问林钰:“栗子糕要不要?” 林钰露出一个笑:“要。” 林靖“哼”了声,背着手走了。 林钰猜想今日或见不到李鹤鸣,没想林靖买个糕点的功夫,回府穿过假山流水,就见李鹤鸣正往林钰的院子里去。 他那身飞鱼服实在扎眼,在外面叫别人看一眼心中生寒,在这林府中却叫林靖看一眼生厌。 李鹤鸣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身望去,看见拎着两袋油纸包的林靖朝他走来,不咸不淡地唤了一声:“林大人。” 李鹤鸣这张嘴吐不出好话,明明已与林钰成了亲,却内兄不叫叫林大人,也是活该讨林靖的嫌。 果不其然,林靖一听心头火就冒了起来,他快步上前,一把拽住了李鹤鸣的领子:“回门日这么多人看着,你却叫萋萋一人回来,你千方百计娶她,难道是为了辱她吗?” 这话说得难听,但却不无道理,新妇一人回门,无论在何处都是一桩笑话,尤其这人言可畏的都城中。 可李鹤鸣却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他拧眉盯着林靖,厉声道:“松开!” 林靖气得都想揍他一顿,哪会松手,然而当他眼角瞥见自己的食指不经意从李鹤鸣脸上蹭下的一抹白后,又一把将手甩开了。 他瞧了瞧自己手指上这抹白,认出这是女人的脂粉,嫌弃道:“你一个大男人往脸上涂什么脂粉!” 李鹤鸣冷眼看着他:“与你何干?” 林靖盯着他的脸仔细看了一会儿,忽然眯起眼顿悟地“噢”了一声,心头那股子为林钰抱不平的郁结忽然就解开了。 他风凉道:“李大人学些乱七糟八的魏晋之风往脸上搽粉,该不会是为了遮脸上的巴掌印吧?” 李鹤鸣被拆穿也不否认,反倒冷笑着睨他:“林大人倒是懂得不少,看来是吃过不少巴掌。” 林靖被他一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李鹤鸣也不欲与他争执,抬腿就进了林钰的院子。 (37)作威作福 李鹤鸣收到林钰的信后,细细读罢,却没立即动身,而是又在北镇抚司阅了几本无关紧要的文书才慢条斯理地往林府去,非要做一副不慌不忙的样,也不知做给谁看。 今日除夕,乃是家家户户团圆之日,衙门里没几个人,李鹤鸣这才迎新妇没两天的男人放着暖香软玉不要,却和衙门里一帮子讨不到妻子无家可回的可怜男人窝在一块,惹人非议又叫人不解。 偏生他还冷着个脸,昨夜弟兄们聚在院子里吃羊肉汤锅时都怕声太大扰了他清净,今早见他终于走了,皆如送走瘟神般松了口气。 李鹤鸣到林府后,先按礼数拜见过林郑清和王月英,才去见的林钰。但好巧不巧,在半路撞见了提着栗子糕的林靖。 泽兰从王月英的侍女那得知李鹤鸣来林府的消息,忙跑去告诉了林钰。这厢才说完,文竹又匆匆跑来说林靖与李鹤鸣起了争执,像是要打起来。 文竹戏没看全,只远远看见林靖揪住了李鹤鸣的领子便忙不迭赶来通知林钰,林钰听罢顾不得别的,当即就要去劝。 不过李鹤鸣腿长脚快,她这稍做收拾正要出门,李鹤鸣就已大马金刀地进了她的闺房。 除去医师仆吏,林钰的闺房从无外男来过,便是林郑清与林靖都很少进门,李鹤鸣是第一个。 泽兰与文竹瞧见李鹤鸣跨进了门,两人皆愣了一瞬。尤其文竹,方才还在背后说李鹤鸣的小话,此刻猛然被抓个正着,一见他的冷脸,面色都有点虚,泽兰难得反应迅速,拉着他悄声退了出去。 林钰的闺房与李鹤鸣那布置得处处正经的新房不同,无论是床帐绣花、桌上妆奁,还是屏风上的清荷碧水,入眼的一切都透着股姑娘家的精致和秀气,细细一闻,还闻得见一抹长年累月浸润进房中的脂粉香。 李鹤鸣进门后将这房间不客气地从头到尾扫视了一边,看起来恨不得把床帐后盖的什么料子的床被都看清楚,最后才将目光落在了桌椅前娉娉立着的林钰身上。 林钰神色讶异地瞧着李鹤鸣,似还没回过神来:“你……你怎么来了?” 她虽然写了信给他,但压根没想到李鹤鸣当真会来,李鹤鸣垂眸看她:“不是你求我来?” 他人都到了,言语上却还要占个上风,林钰膝下风骨不比男儿少,她轻声道:“也算不得求……” 李鹤鸣握着刀朝她走近:“那什么叫求?你当初为杨今明书信一封让我救他,叫求吗?” 他气势凛冽,匆匆赶来身上还携着冬日凄冷的寒气,林钰被他逼得往后退了半步,膝盖磕上椅沿,一下子跌坐了下去。 她听他语气刺人,目光扫过他衣袍下的锦绣飞鱼,轻轻抿了下唇,低眉道:“你今日穿着这身官服来,又拿了我的错,便要在我面前作威作福,将我当犯人似的审吗?” 李鹤鸣“哼”了一声,取下腰间绣春刀扔在她身后的桌子上,刀锷砸在实木桌面发出一声钝重的响,惹得林钰抬起头来看他。 他欺身而下,双手扣住木椅扶手,宛若铁壁铜墙将她牢牢困于身前。一双虎豹狼眼盯着林钰姣好的面容,他淡淡道:“便是没了这身皮,我也一样在你面前作威作福。” 那夜李鹤鸣也是这般压下身来,好似要弄她,可林钰此刻看着他,不知为何倒是不怕了。 许是从前惧他良多,如今他又因她一封短信而来寻她,却好似给了她几份底气。 林钰静静看着李鹤鸣近在咫尺的脸,柔声问他:“那你想要如何作威作福?” 她此时语气温和,眉眼舒展,好似李鹤鸣无论说些何种出格荒唐之言她都能依他,和那夜打了他一巴掌的人似乎不是同一人。 说罢,她微微偏着头去看他那被她不小心打了一下的左脸,心怀歉意道:“我那日一时手快,不是有意打你。” 李鹤鸣盯着她的眼,似在判断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是吗?我还以为你早就看我不顺眼,趁着机会打我一巴掌泄气。” 他语气笃定,倒叫林钰思索了须臾自己是否当真起过这念头。 李鹤鸣见她突然又安静下来,拧了下眉:“说话。” 他显然还在生气,可林钰也不知要如何道这个歉,她瞧见他脸上的脂粉后,掏出帕子轻轻替他擦去,诚恳道:“是我错了。” 她那时没收住力,如今李鹤鸣脸上的指痕消了,指甲却在他下巴处勾出了一小道细疤,林钰隔着帕子轻轻碰了下,抬起明净的眼看他,问道:“还疼吗?” 这话便是废话了,三天了还有印,哪有不疼的道理,是以李鹤鸣并没回答,只是看着她,好似要看看她如何知错,如何补救。 林钰不得法,她想起那夜两人因何起争执,红着脸轻轻拽住了他的束腰,好半天憋出一句:“那……我给你赔罪好不好?” (38)微h,分开腿踩在椅子上被他看穴 林钰说要赔罪,但实际并不知如何做才能叫李鹤鸣消这一掌之气,且就是要赔,也要等到傍晚回了李府,夜深人静之时才能赔给他。 可李鹤鸣却没有要等的意思,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出声问道:“怎么赔?” 不说他这冷面寡言的脾气,林钰倒很满意他给台阶就下的性子,她见他面色缓和了几分,觉得自己好似摸透了半分与他的相处之道。 林钰微微抬起脸看他,清湖般明净的眼扫过他冷俊的脸庞,最后落在了他薄软的唇上。 唇上那处被她咬出的疤还在,看样子是消不掉了。 林钰一手握着绣帕,另一只手缓缓搭上了他宽阔的肩头,将他向她身前揽低了些许。李鹤鸣倒是配合,林钰稍一用力他就把脑袋低了下去。 林钰自然察觉到了这一点,她眨了下眼,抬头轻轻吻上他的唇,其实算不上吻,就只是贴着他轻蹭了一下。 熟悉的药香混着脂粉气弥漫在唇间,林钰亲得浅,李鹤鸣却有点忍不住,喉结滚了滚,一把抓住林钰搭在他肩头的手,俯身张开嘴去含她的唇。 齿尖咬上柔软的嘴唇,林钰受痛,小腿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但并没躲开,任着李鹤鸣将她双唇含着吸吮舔弄。 可她小瞧了李鹤鸣的欲望,他含着唇咬了两口不够,湿热的舌又舔入她的唇缝,破开齿关去勾她的舌头。 唇舌交缠,粘糊得紧,这便叫林钰有些受不了了,她无措地抓紧了李鹤鸣肩头的飞鱼服,也不知道是被他亲疼了还是被他吻得喘不上气,嗓音轻细地“嗯……”了一声。 声音又柔又软,李鹤鸣听见后,裤子里裹着的肉根都跟着硬了两分。 李鹤鸣亲她时不喜欢闭眼,总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像是在品她羞红的神色。林钰被他盯得脸热,攥着帕子去捂他的眼睛,声音含糊地憋出一句:“你别、唔……别看呀……” 李鹤鸣拉下她的手,喘着气伸出舌头舔了下她润红的唇瓣,沉声问:“为何不能?你看我时我何曾不准你看过?” 他说着,像是没吻够,低头又亲了她一口狠的,依旧吻得很深,宽厚柔韧的舌钻入口腔,用力勾过她湿软的舌尖才退出来。 他亲得重,莫名叫林钰想起了新婚那夜两人同房时,李鹤鸣把那东西插入她身体里又往外拔的动作。 她想起那滋味,双腿下意识并紧了,也不知怎么回事,竟觉得身下有些湿了。 这一举动自然没逃过李鹤鸣的眼,他垂眸扫过她的腿根,好似穿透裙子看见了那道湿哒哒的软缝,他问:“想了?”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林钰一时没听懂,茫然地看着他:“嗯?” 李鹤鸣也没解释,他单手撑在林钰靠着的木椅的扶手上,另一只手直接往她腿间探了过去。 修长有力的手掌隔着裙子插入腿缝,腿伸出手指,指尖直接抵着她的私处滑了下去。 手指顶着布料蹭入穴口,也不晓得碰到了哪儿,林钰身躯微微一颤,抓住了他的手臂:“不、不行,还伤着呢。” 纤细的五指扣着他的手,李鹤鸣动作顿了一下,往臂上的手瞧了一眼,却没停下来,而是顺着那道穴缝缓缓地来回摸。他问:“上药了吗?” 林钰轻轻点头:“昨日上了,不过今日走得急,忘了,还有些难受。” 李鹤鸣那夜收着力,没觉得自己弄得有多狠,至少没见红,也没弄伤,他听罢拧了下眉:“我看看。” 说着掰开林钰的腿根,直接一撩衣袍单膝跪在了她身前,将她的裙子撩了上去。 他此刻说跪就跪,倒是一点骨气也不讲,林钰急急去拉裙子,却拗不过他,反倒被李鹤鸣捞起双腿一把拽下了贴身的亵裤,又一只手牢牢捉着她的脚踝叫她将脚踩在了椅子上。 裙摆堆迭在腰间,被她的大腿和腰腹夹着,她倒在椅子里,漂亮雪白的双腿微微分开,湿热艳润的穴就这么暴露在了李鹤鸣眼底。 的确没好全,李鹤鸣微微扒开穴口,看见有一小处还破着皮,不严重,已快愈合,但今日必然经不起他那根粗东西再弄,但若换根软点的,却没什么问题。 她这处许是已经被李鹤鸣入过,穴口看着比成亲那晚艳上一分,只是肥软的缝还闭合着,俨然还没被干开。 不过…… 李鹤鸣浅浅将食指插入半个指节摸了一把,里面又湿又热,一退出来,便带出了根细长的银丝。 林钰瞧着腿间靠得极近的脑袋,不晓得是他视线灼人还是呼吸太热,穴口轻轻缩了一下,又缓缓张开一道艳红的缝,一副想被入得不行的样。 偏生她嘴上还羞得狠,小声道:“好、好了,不要看了……” 李鹤鸣没说话,直接掌住她的腿根,张开嘴舔了上去。 (39)h,张开腿,用手掰开穴给他吃 寒风入帏,拂灭窗前一支伶仃白烛,又将炉中热炭吹得更旺。 林钰体弱畏寒,她的闺房也并不十分宽敞,因房空则生风,容易受凉。她以前不觉得有什么,可眼下被李鹤鸣掌着腿根吃穴的时候,却才发现房间小到连双眼都不知该往哪看。 无论看向何处,余光里总能看见李鹤鸣埋在腿间的脑袋与他挺括的肩背。 她羞红了脸靠坐在椅子中,上身穿得规整,但裙子却掀开了来,脚上绣鞋也已被蹬掉了,歪扭地掉在地上,双腿就只穿着雪白的罗袜踩在椅子上。 林钰感受到穴间软热湿厚的舌头,一会儿舔弄着穴口,一会儿又伸进去舔里面的软肉,羞得捏着裙子的手指尖都在颤,实在不晓得李鹤鸣怎么会喜欢舔这个地方。 他才亲过她呢,哪有亲完嘴巴又去舔那儿的道理。 可下一刻林钰就发现自己错了,因李鹤鸣压根不只是舔她,时而还要吸一口,咬一下,分明就是在吃她的穴。 林钰一时觉得舒服,一时又觉得那处的肉被他咬得有些难言的疼,脑子乱作了一团。 她伸手轻推腿间的脑袋:“别、李鹤鸣,唔……” 她一推,李鹤鸣竟真的停了下来,他抬头看她,缓缓舔去唇上沾染的淫液,问:“不舒服?” 倒也不是不舒服,只是青天白日,哪是做这事的时候,不能再这么放纵…… 林钰不晓得如何答他,因为她知道即便她说了,李鹤鸣也必然不会就这么停下来。 而李鹤鸣也不需要她回答,他伸出两指深深插入她穴中,屈起指节往上扣了几下,透亮的淫液立马疯了似的从她的软穴里流出来,滑入股沟,将身下糊得又湿又腻。 林钰被他扣得受不了,嘴里嗯嗯啊啊的,根本压不住嘤咛声。 李鹤鸣见此,缓缓抽出手,拇指按着穴口上方露出的肉珠与尿口一起揉,揉得林钰觉得自己简直快尿出来。 她小腹轻颤,下意识并住了双腿,柔软的大腿脂肉夹着他的手,林钰可怜道:“别揉那儿、嗯……李鹤鸣……” 她喊着不要,那被他刚才舔舒服了的软穴里水却流的欢。 林钰曾喜欢看的那些淫画秽本李鹤鸣曾翻看过几页,他当时只觉得那些画看着怪异,眼下压着林钰做起来,听她声音细柔地又吟又叫,要哭了似的唤他的名字,才知原来房中术本该如此。 李鹤鸣并拢手指,以手作掌轻拍着她的穴,“啪啪”声自馒头似的肥软穴口传来,逼口缩动,淫水飞溅,李鹤鸣一边拍一边问:“别?湿成这样,不难受?” 林钰蜷紧了脚趾,从呻吟里挤出声来:“裙子、唔嗯……裙子要弄脏了……” 李鹤鸣又拍了几下才停了手,他将散在椅子上的裙摆捡起来塞给她:“自己抱着。” 林钰被他拍得眼都红了,她抱起裙子,往身下看了一眼,身前堆迭的裙子挡住了视线,她瞧不见自己那处,却看见了自己大腿上沾染的点点水痕。 李鹤鸣分开她的膝盖,忽然不舔了,也不拍了,拇指扣着她的穴往两侧掰开,黑漆的眼珠子就盯着林钰那艳润湿亮的穴看,也不晓得在看什么。 他胯下胀得厉害,面色却依旧寡淡,这眼神和在诏狱里盯罪犯也没什么不同,但林钰却哪里受得住,简直羞得不行。 她被他折磨得不上不下,感觉他再弄弄就能泄出来了,可他偏生停了下来。 李鹤鸣见她穴口缩得厉害,松开了她的穴,抬头看她,道:“若要我舔,就自己把穴掰开。” 这话属实浑得过头了,好似妓院里的嫖命令妓女,没几个男人会要自己妻子掰着穴给自己吃。 但李鹤鸣那模样却又无半点轻视之意,他此刻跪在地上,叫林钰倒觉得自己才是那嫖他的女客。 她与李鹤鸣对视了须臾,瞥过头,竟然真的羞赧地伸出了手。 手臂穿过膝下,纤细的、涂了红蔻丹的玉指颤抖地抚上自己的穴口,按着软肉往两侧扒开,露出了内里红艳的穴肉。 她羞得眼红,但那穴明显又在期待他的唇舌,她小声道:“不能咬了……” 李鹤鸣见她此般模样,半分忍不住,手掌握着她的大腿,俯身便将脸埋了进去。 舌头直直钻入穴缝,的确没咬她,就这么一进一出地用舌头奸她的软穴,他舌厚且宽,林钰的穴又小,用了力气舔进去时她竟觉得有些胀,却又舒服得要命。 柔韧的舌不停磨蹭着穴口,挤进去又退出来,林钰好似能感觉的李鹤鸣动时在用鼻尖嗅她。 她眼眶发热,泪珠子都浸了出来,怕人听见,她咬着唇压住呻吟声,却还是有低低细细的吟叫从唇间泄出来,声音不成调子,简直被李鹤鸣一条舌头舔得脑子都成了浆糊。 她此般敏感,若再压着做上两回,便是主动晃着腰要李鹤鸣操也不是不可能。 就在两人荒唐之际,门外却忽然传来了脚步声,随后一道中气十足的声响传进门来:“萋萋,栗子糕!” 林钰蓦然从欲望里醒过神,身躯一颤,就这么在李鹤鸣嘴下泄了出来。 (40)h,一边用手奸她的软穴一边舔 林靖在门外叫嚷,林钰慌得心脏都要从胸口蹦出来了,然而李鹤鸣却只是不慌不忙地从她腿间抬起头往门口看了一眼,就又把脑袋埋了回去。 一副任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阻止他的架势。 林钰才去过,正是敏感的时候,哪里经得住他继续,咬着唇憋着声,伸手去推他,声音细如蚊音,紧张得发颤:“不要弄了、嗯……李、李鹤鸣,阿兄在外面呢,唔……不要弄了……” 但李鹤鸣没如她所愿,甚至停都没停一瞬,只微微抬起脸道了句:“他不会进来。”说罢又去舔她缩紧的穴缝。 他平日端着一派冷硬相,可遇上林钰注定要变作个浪荡胚子,隔着扇门当着林钰的亲兄长的面吃她的软穴,这事只有李鹤鸣干得出来。 若被旁人看见北镇抚使这般跪在女人身下舔穴的做派,怕是要惊得恍惚以为自己撞了邪。 但李鹤鸣说得不错,林靖的确不会未得林钰的准允便擅自推开自己妹妹的闺门闯进来,尤其在他知道李鹤鸣现下也在房中的情况下。 林靖二十五六,并非七八岁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是已成家立业的男人。他在门外唤了两声,见林钰房门紧闭里面的人不出声,猜都猜得到是李鹤鸣那王八蛋在拉着林钰做那档子事。 林靖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放平日不会管这些夫妻间的私事。若这门里是别人,他一声不响扔下手里的东西便走,但林钰体弱,他便不得不多上一句嘴。 他踌躇片刻,不自在地用力捶了下门,许是怕别人听见,刻意压低了声,怒道:“李鹤鸣!我小妹身体不好,你、你……” 这话他说得脸热,但还是得说:“你大白天的悠着点!” 说罢一秒不多待,将栗子糕放在门口,甩着袖子快步走了。 这话林钰和李鹤鸣皆听得清楚,林钰误以为林靖听见了房中的荒唐声才知道她与李鹤鸣在行事,羞愧得脖颈都红了。但李鹤鸣却半点没理会,没听见似的坦然。 他握住林钰的双腿大大向两侧拉开,使她完完全全将穴敞露在他眼底,用唇包着她艳红的嫩穴舔吸,舌头埋在穴里,一边吸一边舔弄着她的敏感处干。 林钰好似发了大水,汩汩淫液从穴里流出来,李鹤鸣一口一口吃尽了,又去吸弄她骚红的肉珠,连着尿口一起舔舐,舌尖恨不得抵入穴孔似的重。 林钰又觉舒服又怕再被人听见,抬手死死捂住嘴,不知是被李鹤鸣舔爽快了还是紧张,几颗剔透的泪珠从眼眶滚落,落在衣襟上,水痕深重,如团团浆料染就的碎花。 李鹤鸣将林钰舔得腿软,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她腿间抬起头来问她:“你伤既然未好,先前是打算如何向我赔罪?” 他这问题问得不合时宜又怪诞不经,且看看他跪在林钰身下给她舔穴的样子,下巴、唇上都是林钰的穴水,哪里像是吃了气要叫她赔礼道歉的主,不如说是他犯了错,在勤勤恳恳服侍她叫她解气。 他问着话,也不让她歇一歇,并拢双指插入她软热的穴道,拇指按着吃得发肿的肉珠不紧不慢地插弄,勾得里面的软肉一阵一阵地缩咬,似要将他的手指吃进去。 显然是想挨操得很了。 林钰张着腿敞着穴,被他两根布满着糙茧的修长手指插得脑子都是昏的,穴软得没法子,可怜地吸咬着他。 眼下听他问了,握紧了裙摆呻吟着道:“书上写、嗯……用、用嘴巴也、也是可以的……啊……” 她说得羞耻,声音低得很,润红的唇瓣跟着一张一合,李鹤鸣盯着她的唇,脑中不由自主假想了一番林钰湿着眼含着自己胯下那根粗东西吞吃的画面,小腹都紧了一瞬。 随后脑中竟浮现出一个令他自己都倍感不齿地念头:若一巴掌能换来一回这个,便是多挨几次也未尝不可。 但这想法只在他脑子里过了一瞬,他便拧眉将其压了下去。 他将林钰的臀从椅中拖出来些许,见她水流得越发厉害,肉穴缩着像是又要去了,便一边用手指加快了速度奸她的穴,一边低着头轻咬她的肉珠。 指根撞在穴口,发出“咕啾咕啾”的淫浪声响,林钰受不了,咬着手指哭似的呻吟出声,脚尖绷紧了踩在椅子上,抓紧了他肩头的衣裳,小腹抽颤着在他手里喷了出来。 她这回水喷得尤其多,穴一抖一抖,身下的木椅子都被她浇湿了。滑腻的大腿薄汗淋漓,李鹤鸣在她腿上的脂肉揉了一把,终于放过了她。 他伸手抹了把下巴上的淫液,盯着那舔得湿亮的软穴看了会儿,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低下头,在那软红的穴口处亲了一下。 林钰身体一颤,抱着裙子愣愣地看着他,李鹤鸣却像是不觉得有什么,神色坦然地捡起她掉在一旁的帕子,将她腿间的水仔仔细细擦干净了。 (41)旧账 半个时辰下来,林钰身上汗热,衣裳也已经湿乱得不能再穿了。好在房中茶壶烧着热水,她在屏风后擦拭干净,又换了身衣裳。 她从屏风后出来,就见李鹤鸣背对着她坐在她的妆台前,一边吃林靖买给她的栗子糕,一边翻她的妆奁玩,全然没把自己当外人。 看着这样一个活生生的男人坐在自己的闺房里,林钰心头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有点痒。 李鹤鸣这两日孤身窝在北镇抚司,吃未吃好,睡未睡好,林钰换个衣服的功夫,那包栗子糕已经被他一口一个就着茶吃了大半,油纸上只剩下孤伶伶两块。 他似是不怎么喜欢吃甜食,却又的确饿了,眉心皱着,将最后两块栗子糕塞进嘴里,又端起茶喝了一口。 茶水一填,肚子也饱了小半。 林钰走近,怔怔瞧着空荡荡的油纸包,显然没想到他吃得这样快,茫然道:“你全都吃啦?一块都没给我留么?” 李鹤鸣闻声动作一顿,瞥了一眼油纸上最后几点碎角残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把妻子爱吃的糕点独吞了。 他和她对视一眼,见她面色失落地看着他,慢吞吞关上她妆奁上的小抽屉,道:“……回去时买。” 但林钰却道:“不好买的,那家栗子糕生意兴旺,下午去必然没有了。” 她说着,忽而屈下膝,伸出手在李鹤鸣的腹上按了一下,似想摸摸看他吃下这么多点心肚子里会撑成什么样。 女子吃一块糕点要细嚼慢咽边饮茶边吃上小半下午,哪像他囫囵吞枣,嚼都不见嚼一下,可林钰却只隔着衣裳摸了一手硬,不见半分饱腹鼓胀,全是长年累月练出的肌肉。 李鹤鸣没躲,甚至微微张开了腿示意她若想往下摸也可以。 林钰见他靠在椅子上仰面直勾勾盯着自己,缩回手,耳根发热地转过视线:“快用膳了,回去再弄……” 她像是怕他非要此刻要她“赔罪”,连忙转过话题:“我听说你和阿兄起争执了?” 李鹤鸣从她羞红的耳上收回目光,也不瞒她,淡淡“嗯”了一声。 他倒是坦然,林钰却不希望他俩生龃龉,劝道:“朝堂之上你们素有往来,他脾气直你是知道的,何必与他动气。” “何必?”李鹤鸣反问。 她不劝还好,一劝他就开始翻旧账,他撩起眼皮,随意从林靖干的糟心事里拎了件出来:“成亲那日,他叫了一众亲友拉着我灌烧刀子,半坛子下去也不停,存心叫我醉得不省人事入不了洞房,若非何三带人拦住了,我身上的喜服都能被他扯下来。” 他这话说得半分不假,当时李鹤鸣被几个人拦着,半步脱不开身,烈酒一碗碗往嘴边送,一碗下去喉咙都好似烧裂了。 林钰对此事毫不知情,她记得她那晚还疑惑了片刻李鹤鸣为何早早便撇下宾客入了新房,没想竟是这个原因。 新郎若在新婚夜醉成烂泥,少不了要叫人耻笑一番。林靖成婚时便是如此,抬进洞房时人都快睡过去了,后来叫他的朋友笑了他足足两月,没想他又把这招数用到了李鹤鸣头上。 李鹤鸣少时家中生变,遭人唾弃,受尽白眼,后来他兄长又战死疆场,他小小年纪便抗起了家业,性子养得孤傲,以他的经历,若端庄如谦谦君子才是怪异。 旧事未清,他今日又被林靖揪住领子骂,没动手揍林靖一顿,都算压住了脾气。 他这般一说,林钰也不知该如何替自己这哥哥圆过去,只好道:“那他若再惹你生气,你至少不要揍他。” 李鹤鸣问:“如若是你兄长先动手呢?” 林钰倒是信任他的武力,她指了指横在桌边的绣春刀:“他打不过你,而且你还有刀呢。” 也不知是因为吃了她的栗子糕心感愧疚还是接受了这个说法,李鹤鸣挑眉应了她:“行。” 两人正聊着,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犬吠,随后一只黑犬大摇大摆地撞开房门摇着尾巴冲了进来。 林钰转头一看,惊喜道:“三哥!” 因林钰时不时喜欢给三哥开小灶,这狗平日与她的关系很要好,几日不见,它许是想极了她,猛冲到林钰脚边,甩着尾巴抬起前脚就往她身上扑。 林钰倒是宠它,蹲下来抱住它,伸手揉他吃得圆鼓鼓的肚子,她捏了捏它肚子上的肥肉:“这才几日,你跑去哪里偷吃了?长胖了这么多?” 李鹤鸣看着一人一狗,总觉得林钰摸狗肚子的手法和方才摸他没什么两样。 三哥听不懂,汪了两声,兴奋地伸着舌头要去舔林钰,林钰嫌弃地偏头躲开:“不要,你嘴巴好臭。” 它体格壮硕,眼见林钰被它扑得摇摇晃晃,脚下趔趄着似要摔倒在地上,李鹤鸣眼疾手快地抄过绣春刀将它抵开,没什么表情地盯着它,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斥道:“退开,瞧不见你主子要摔了吗?” 林钰趁机站起身来,抱住三哥的脖子摸了两把,对李鹤鸣道:“这是三哥,你还记得吗?那日街上你们见过呢。” “记得。”李鹤鸣道。不只记得,还记得格外清楚,吃他馄饨不成便要咬他一口的烈性子。 他想起那日的事,忽而含义不明地看了林钰一眼,看得林钰莫名心慌,腹诽道:怎么忽然这么瞧我…… (42)有喜 午时用过膳,三个男人聚在书房议朝堂政要,林钰得了空,提着厨房做的几道开胃的小食去看望秦湄安,三哥也摇晃着尾巴跟她一起。 秦湄安这病生得怪,不像是染了风寒,但近些日却又身子乏力,胃口不佳。林钰怕三哥如此前扑向她一般冲撞了秦湄安,进门时牢牢提着三哥脖子上的项圈。 秦湄安喜香,林钰入门却没闻到熏香。房中窗户半开,院中艳丽绽放的红梅,秦湄安对窗而坐,一人安安静静地坐在火炉旁的摇椅中做针线,是一件厚重的披氅,瞧布料的颜色绣样,应是做给林靖的。 见林钰进门,秦湄安叫侍女搬来椅凳、奉上热茶,她瞧着被林钰提拎着的三哥,摇头笑笑,从桌上拿了一块小酥点扔给它。 三哥张嘴一口接住,两下吞了。 三哥一身黑毛,一年四季如金簪草般掉毛,林靖在时从不让三哥进内间。这几日秦湄安没出房门,三哥与她也是好久没见,然而却不见它朝着秦湄安扑上去,而是甩着尾巴动着鼻子往她身上嗅。 它模样认真地嗅了一小会儿,是否嗅出了什么两人不得而知,只见它慢悠悠趴在秦湄安脚边阖上了眼假寐。 林钰见它安分,便没多管,将食盒放在桌上,揭开了盖子同秦湄安道:“我听阿兄说阿嫂食欲不振,便叫厨房做了几道小食,阿嫂看看有没有想吃的。” 秦湄安放下针线,凑近看了看,而后苦笑着摇了下头。 林钰听罢又只好将食盒盖上,叫人拿了下去。她坐下仔细瞧了瞧秦湄安,心疼道:“怎会突然这样,阿嫂瞧着都瘦了。” 秦湄安也不知确切缘由:“是啊,你阿兄还费心思请医官来瞧过,却也瞧不出来。不过无事,也并非什么都吃不下,只是挑嘴罢了。” 她见林钰面色担忧,含着笑凑近林钰,宽慰道:“你别担心,我觉得,或许是有喜了。” 林钰惊喜地看着她:“真的?!” 秦湄安抿着笑摇头:“还不知呢,不过这回月信一直没来,等府上的大夫过年回来,再请他来仔细把把脉。” 她见林钰欣喜不已,温柔道:“我还没告诉你阿兄,怕他空欢喜一场,你暂时不要同他说。” 林钰忙点头应下,而后又道:“那等有了消息,阿嫂一定要告诉我。” 秦湄安与林靖多年一直未有子嗣,两人盼孩子盼了不晓得多少回,如今听说秦湄安或许怀上了,林钰很为他们高兴。 她说着,伸手捞起秦湄安的细腕给她把脉,久病成医,她看脉象有几分准,她认真摸了好片刻,秦湄安问:“如何?” 林钰笑着道:“嗯……七成。” 秦湄安喜逐颜开,捂着唇轻笑。 林靖还没进门,就听见房中两人小声说着女儿家的贴心话,不知在讲什么,笑个不停。 三哥反应最快,它立起耳朵听见林靖在门口的脚步声,忙站起来一股烟似的溜走了。 林钰余光看见林靖,轻轻“呀”了一声:“阿兄你们谈完了?李鹤鸣呢?” 林靖听她开口就问李鹤鸣,“哼”了声,朝外面偏了下头:“门外站着呢,等着接你回去。” 林钰见他脸色古怪,猜到两人或是在书房里又起了争执,忙问:“怎么了?你又同他吵架了?” 林靖皱眉:“没有。” 没有是没有,但还不如吵了一架。林靖今日才知李鹤鸣此人当真会气人,李鹤鸣当着他的面是一口一个林大人,见了他父亲倒是恭恭敬敬叫起了“岳父”。 态度转变之快,令人咂舌,林靖看不过去,在书房里明里暗里呛了几句,没想这王八蛋人前收起狼尾巴装善人,一副任君评点的淡然之态,甚至林靖说得狠了,他还淡淡回了句“林大人说得是”。 最后林靖因此反被林郑清训了几句,叫他这户部侍郎收收脾性。 林靖气得不行,是以三人聊了几句紧要事便散了。 不过瞧林钰如今维护李鹤鸣的模样,林靖自不会把这些事告诉她,免得再受她几句气。 他不客气地开始赶人:“你那好夫君还在门外等着呢,赶紧把他领走,看得我心烦。” 林钰也不生气,甚至还端端正正行了个礼:“是,阿兄。” 林靖当真是被气狠了,林钰还没走出房门,他便委屈心烦地粘上了秦湄安,林钰回头看了一眼,见林靖弯腰从背后抱着秦湄安,将脸埋在她肩颈处乱蹭,一副受了气的暴躁可怜模样。 秦湄安握住他的手,拉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小声安慰道:“好了,小妹还在呢。” 林靖闻言抬头看来,林钰可不敢在此刻扫他的兴,忙憋着笑带上门,寻李鹤鸣去了。 (43)玩乳 林靖说李鹤鸣在门外等,林钰一出门就看见了李鹤鸣立在院中的身影,宽肩窄腰,身姿挺拔,抛却那身泠冽之气,看着倒是格外俊朗。 不过院里不止他一人,在他面前,三哥正低吼怒视着他,凶狠得像是要扑上去咬上一口。 李鹤鸣倒也不惧,垂眸看着身前一身肥膘的黑犬,腰间悬着的绣春刀碰都没碰一下。 林钰见此,忙提着裙摆快步走近,提声唤道:“李鹤鸣!” 她叫的“李鹤鸣”,回身看她的也是李鹤鸣,但跑得最快的却是三哥。李鹤鸣脚下还没动,三哥就先一步咧开嘴欢快地朝林钰奔了过去。 变脸之快,好似方才逞凶斗狠的并非是它。 它甩着尾巴贴着林钰的小腿,姿态讨好地一步一步与她并排着往前走,仅几步路,李鹤鸣硬是生生从三哥那张畜生脸上看出了几分谄媚之色。 林钰被它缠着步伐,走得一步快一步慢,险些被它绊倒。它好似知道林钰现下又要和眼前这个男人离开,不知多久才能回来,是以冲着林钰低声呜鸣,一副不舍之相。 李鹤鸣见状,弯腰一把单手拢住林钰腿弯,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似拖着婴孩似的让她坐在了他手臂上。 林钰惊呼出声,下意识抬手扶住他的肩,嗔道:“忽然间做什么呀?” 李鹤鸣稳稳抱着她往前走:“你这样被它拖着,等回府天都黑了。” 林钰羞得拍他肩头:“我不同它疯就是了,你放我下来,有人看着呢。” 虽这么说,四周实则没什么人,只远远有小厮侍女脚步匆忙地路过,冬日严寒,今日又是除夕,府中众人都忙得脚不沾地,没空四处瞻望。 唯独三哥,见李鹤鸣似个强抢民女的土匪般抱着它主子,一路拦在他身前,不满地冲着他狂吠。 李鹤鸣半步未停,他腿长脚长,直接抬腿从三哥身上跨过去,大有若它不知死活拦路便踏它而行的架势。 林钰听三哥叫个不停,担忧地扶着李鹤鸣的肩低头往下瞧,头上玉簪轻晃,她道:“你别踩着三哥了,它开年就八岁,已算老年了。” 李鹤鸣淡淡瞥了眼契而不舍挡路的三哥一眼:“我看它倒精神得很。” 他就这么一路抱着林钰到了堂前,三哥疲累得没心思再纠缠,李鹤鸣才把林钰放下来。 两人进门拜别林郑清与王月英,在王月英的嘱托声里踏上了回府的路。 李鹤鸣来时骑的马,回去却和林钰同乘的马车,黑马由车夫牵着,听话地跟随马车同行。 林钰来时一人回门,挑的马车不大,眼下李鹤鸣一坐进来,处处都显得狭小,她一时觉得手脚都施展不开。 男子大多喜欢岔腿而坐,李鹤鸣也不例外,林钰伸手推他大腿,示意他把腿合上:“你挤着我了。” 她显然不清楚男人分开腿坐的原因,否则必然不会叫他把腿合上。 李鹤鸣听罢,直接伸手揽住林钰的腰把她抱到了腿上来坐着,他环着她的腰身,问道:“还挤吗?” 林钰那想会成这样,挤是不挤了,可这姿势却有些叫人难为情。 她一日里两次被李鹤鸣当孩童似的抱来抱去,有些不自在地动了下臀。李鹤鸣练得一身铁骨石肉,大腿也是结实硬朗,林钰侧坐在他身上,莫名红了耳根。 她偏头对上近在咫尺的黑眸,伸手推他的肩:“不舒服,你放我下来,你没有垫子软。” “不是挤?”李鹤鸣道。 他说着,环在林钰软腰上的手在她腹前轻按,又缓缓往下摸了过去。 今日除夕,街上热闹非凡,沿途满是叫卖吆喝声,林钰不晓得他怎么会大胆到想在闹市做这事。 她红着脸去按他的手,小声道:“别!还在马车里呢!” 李鹤鸣表情坦然得不像在做下流事,他看她满脸羞红,停了往下的动作,但安分了没一会儿,又开始往上摸。 横竖那手不肯从她身上挪开。 他手糙得厉害,却也炙热如火,宽大的手掌撩开林钰的衣裳贴上滑腻的皮肤,林钰不由自主地颤了一颤,粗糙的手指往上揉过软胸寻到乳尖,双指捏住便揉了一把。 林钰这身子敏感至极,被他这一下捏得腰都软了,她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而后耻红着脸去拽他的手:“别弄……会被人听见的。” 李鹤鸣手上动作没停,只道:“压住声。” “压不住的!”林钰道,但话音未落,又被李鹤鸣掌住乳肉揉了下重的,她低喘着咬住下唇,手上立马没了力气。 (44)坏胚子 李鹤鸣素日一本正经,一旦荒唐起来更叫林钰招架不住。 好在因在马车里,他并没迷了心窍随性乱来,就只是掌着林钰的乳一轻一重地揉,连她的衣裳都没掀开。 只是看他盯着她颈项雪肤的眼神,不难猜想若非在街头,他怕是要压着林钰吃上一回乳才肯罢休。 宽大有力的手掌束在并不松缓的衣衫下,他稍用几分力气,撑得连布料下的手指轮廓都能看清,等马车晃晃悠悠回到李府,下马车时,林钰觉得胸前那处都被他揉肿了。 李鹤鸣做了坏事倒是坦然得很,替她抚平衣襟,压平欲望,神色自若地率先下了马车,伸手去扶钻出马车的林钰。 林钰耳根子热气未消,她看着李鹤鸣伸出的手掌,握上去后,在他虎口处重重捏掐了一把。 坏胚子。她在心中腹诽。 李鹤鸣像是听见了她的心声,抬眸看着她,低声问:“在心里骂我?” 林钰讶异地睁大了眼,见鬼似的瞧着他,觉得他简直成了精。但两人关系好不容易缓和几分,她必然不会承认。 她做出一副茫然模样,无辜地摇了下头:“我没有。” 虽这么说,她却有些心虚地从他掌心抽出了手,指尖轻轻勾过李鹤鸣的虎口,泛起几许搔到心底的痒意。 她迈着步子扔下他进府,轻声丢下一句:“李大人可不能冤枉我。” 李鹤鸣轻“哼”一声,从马车拎出一个包袱,长腿一迈,轻松几步跟上了她。 林钰撒谎的技术实在蹩脚,但眉眼间却难得显露几分娇俏,好似还在林府做姑娘的时候。 当初李鹤鸣受命去各地办差,出行前远远在林府门外看过林钰一面,那时林钰不过豆蔻年华,李鹤鸣也才十九的年纪。 彼时他母亲离世不久,许是家事变故,又或职差磨人,他的气质看起来已与同龄人迥然不同,早早便褪去了少年人意气风发的锋芒,性子凝练得沉稳。 他还记得当时林钰穿着件月白色方领半袖,裙边摇曳如春水,她举着不知从哪摘来的柔嫩花枝,正偷偷往林靖耳边别。 林靖发现后,她便是如眼下这般装作不知情的模样,摇头轻笑,与他辩驳。 李鹤鸣听不见她的声音,却读得懂唇语,看出她是在说:“阿兄可不要冤枉我。” 兄妹相谈甚欢,李鹤鸣并未不知趣地上前打扰,只隔着半条街远远看了林钰片刻,随后便驭马出了城,时过境迁,再回来,就已是三年后。 这事除了他自己,再没有旁人知晓,李鹤鸣也不打算把这些芝麻事讲给林钰听。 不过往年今日,事事不同,中间虽多有搓磨,但当初他隔街远望之人,如今已成了他枕边人。今年苦尽甘来,到年末万事更始,确为好兆头。 除夕之日,街上繁闹喧嚣,李府亦是张灯结彩,众人忙碌地布置新年吉象。 成亲前林钰来李府数次,每次见了这偌大府邸中的山水林石都觉着透着股说不出的清冷。前两日她看账时,发现在往年各种年节之日,李府的账目几乎不见额外的支出。 陈叔告诉她,李府人少,李鹤鸣又不喜奢靡,是以徐青引掌家那些年,年味淡得很。 林钰不喜骄奢,但也不爱清冷,于是便命人采买了桃符彩灯等物,又叫陈叔给府中仆役封了押岁钱,比起往年除夕,今年府中喜庆满盈。 李鹤鸣的目光扫过檐楹插着的芝麻秸,忽然道:“从前父兄在世时,母亲也会叫人去街市买芝麻秸插在檐上。” 林钰第一次听他说起以往的事,忍不住抬眸看向他。都城高门贵族大多子嗣兴旺,只有他孤身一人撑起一个声势显赫的李府。 林钰父母兄姐尚在,倍受宠爱,有时想起李鹤鸣失了亲族庇佑,难免觉得他孤独。 她心中陡然生出两分说不明道不清的怜意,她问:“那你小的时候,母亲会叫人将芝麻秸铺在院中,让你与大哥去踩吗?” 李鹤鸣思索了一秒,才听出她口中的“母亲”与“大哥”是在说他娘和兄长。 他定定看了林钰片刻,才出声问:“踩那做什么?”显然他母亲并未这般做过。 林钰有些诧异地道:“寓意来年兴旺,岁岁平安啊,你没踩过吗?我小时候每年都踩,踩碎时芝麻秸会发出噼啪声,像是鞭炮响。” 李鹤鸣道:“没有。” 林钰遗憾地叹了口气,但她立马又来了兴致,她问他:“那你想踩吗?” 李鹤鸣瞥她一眼,显然不清楚她为何忽然变得兴奋起来,他道:“不想。” 可林钰实在想看李鹤鸣脱了官服,似个孩子似的在芝麻秸上踩踏的模样,劝道:“踩吧,踩一踩也没什么不好,寓意吉祥呢,嗯?” 李鹤鸣低头看着她明亮的双眸,缓缓道:“你与其纠缠此事,不如好好想想今晚要如何同我‘赔罪’。” 林钰都要把这事忘了,此时听李鹤鸣一提,才想起自己在林府答应过他什么。 她脸一热,立马往旁离他半步远,闭上嘴不做声了。 她暗自腹诽:兔子成精不成?怎么成日想着这事? (45)打得轻了 冬日夜长,食过年夜团圆饭,天色眨眼便暗了下来。深巷长街火树银花长燃,即便阖上门窗,也能听见远近不绝的鞭炮声。 虽李鹤鸣回来时提过要她“赔罪”,但直至入夜两人快准备歇息了他也没什么动静,叫林钰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不过就他在马车里的那股劲头,她倒也并未天真地以为他不想那事了。 李鹤鸣虽不至于如她腹诽那般是只一年四季都在发情的公兔精,但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年轻男人。世间男子皆贪享皮肉之欢,即便是山中圣佛也要过欲念这一关,李鹤鸣不可能不想。 他二十来岁的年纪,没有哪位新郎官如他一般婚后数日只与妻子同过一回床,行过一回房事。以他那旺盛的精气,再素几日,怕是都要憋出病来了。 房中,林钰取了钗环镯坠,脱了外衫准备进浴房沐浴,她离开时回头看了房里李鹤鸣一眼,他正坐在炉火旁,拿着铜钳拨弄烧红的火炭。 房内温得暖热,火星迸溅,跃动的红光照在他脸上,好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 他若是眼下直接脱了衣裳要林钰弄,林钰还觉得自在些,可他如块石头般不声不响,反倒叫林钰有些心慌,总觉得他心里憋着坏。 她想不透他心中所想,索性压下心头的一团乱麻,转身进了浴房, 然而林钰猜得是对的,等她褪下衣衫将自己剥个干净坐进浴桶里,李鹤鸣便慢悠悠迈着步子跟了进来。 浴房烛光明亮,屏风影绰,林钰看见绕过屏风出现在她面前的李鹤鸣,下意识抬手捂在了胸前。 李鹤鸣倒是坦然至极,像是看不见林钰脸上惊色,若无其事地开始脱衣服。林钰轻轻抿了下唇,这才恍然明白过来他今夜一直不出声是在等什么。 便是等她脱了衣服被他堵在浴房中无处可去这一刻。 沐浴的水热,林钰坐在浴桶里,锁骨往下都浸在水里,水雾缭绕,将她眉眼氤氲得湿润,头上发髻半松,几缕乌黑柔顺的长发飘在水面,冰肌玉骨,瞧着仿若水中仙。 李鹤鸣见林钰仰面看着他不说话,手上宽衣解带的动作也不停,问道:“看我干什么?我不能进来?” 这是在报成亲那日林钰不要他一同沐浴的仇了。 他说着话,三两下就将外衣上衫脱了个干净,只身下还穿着条亵裤。衣服被他随手搭在屏风上,露出了结实强劲的上身,宽肩窄腰,肌肉线条分明,脖子上依旧套着那块胭脂玉,看得林钰耳根子发热。 她避开视线,伸手拂了拂水,但很快又把视线转了回去,学着他的语气道:“为何这样问?我不能看吗?” 成亲那日,不像李鹤鸣里里外外将林钰看了个透、摸了个遍,林钰其实没怎么端详过李鹤鸣的身体,恍惚间就只记得他身上落着几处疤。 若是女儿家身上落疤,嫁了人后,必然是要遮遮掩掩不愿给夫君看。但李鹤鸣身为男人倒不觉得丢人,眼下大大方方给林钰瞧,只是有一两处疤狰狞非常,看着有些吓人。 林钰情不自禁伸出手在他腹上一处色泽浅淡的疤痕上碰了一下,被水泡得温热的柔嫩指尖擦过皮肤,留下一小道湿痕,李鹤鸣喉咙滚咽,低头看她。 林钰自己怕疼得很,见他身上有疤难免有些心疼,问道:“这是何时受的伤?” 李鹤鸣站着没动,让她慢慢地看,只是说话时声音难免有点沉:“不记得了。” 林钰又指着他臂上一小道长条状的疤问:“那个呢?” 李鹤鸣偏头看了一眼,思索了一会儿道:“我爹用鞭子抽的。” 林钰听罢睁大了眼,万分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但很快又想起李家乃将门,家训刑罚必然会比其他名门世家严苛不少。 她想着,拉着李鹤鸣让他背过身去,果不其然看见他背上还落着数道交错的鞭痕。疤色随着时间已经淡了不少,但看着也能猜得到当初有多重。 林钰心头一酸,眼眶一下子便湿了:“怎么下手这般狠,背都打坏了。” 林钰难得心疼他一回,李鹤鸣见她红了眼,伸手去擦她眼角的水珠,宽慰道:“哭什么?打都打了。” 林钰蹙眉:“那也不能下这样重的手。” “算不得重。”李鹤鸣道:“我幼时和兄长打架翻进祖祠,将祖宗牌位给撞翻了,香火撒了一地,差点烧了祖祠。” 林钰听罢神色一愣,随后敛去悲色,缓缓松开了手,改口道:“……打得轻了。” (46)h,口交,边吸边舔 险些烧了祖祠这种事李鹤鸣都干得出来,显然他幼时性子顽劣得不是一星半点。 如今他看着似稳重些,但骨子里仍是肆意妄为的脾性,不然怎会做出趁着妻子沐浴时跟进浴房这种事。 他此刻活生生一个人站在这,林钰手脚都放不开,他目光太热,盯得她浑身不自在。 她屈膝蹲坐下去,把自己的肩头埋进水里,抬眸看他,问道:“你是想和我一起洗吗?” 李鹤鸣没吭声,他望着她被水色润湿的脸颊,忽而抬起手抚上了她润红的嘴唇,拇指来回蹭过柔软的下唇,轻轻一按便陷入了湿热的唇缝,还碰了碰她微微探出牙齿的软舌。 想要什么实在不言而喻。 林钰明白过来后,抬手拉开了他的手,他掌心很热,如同带着火,她红着脸跪起身,缓缓靠近。 水波晃动,发出声响,她伸手握住李鹤鸣的裤腰系带,轻轻拉开,她明显不怎么会脱男人的衣服,只用两根手指勾着他的裤腰往下拉。 李鹤鸣任着她慢慢动,也不催促,只是起伏略显急促的胸口暴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心绪,就连身下那根东西也在没有触碰的情况下微微抬起了头。 裤子一寸寸褪下,李鹤鸣下身浓密的毛发也渐渐露了出来,很乱,林钰手指勾过时能感受到这里的毛发比他的头发要硬许多。 摸着并不舒服,但是…… 林钰想起新婚那夜他动作时这团硬乱的毛发蹭磨过穴口带来的快感,又觉得硬些也没什么不好。 裤腰再往下拉,便见粗实赤红的性器从这团毛发中探起了头,很长,青筋虬结,丑陋且狰狞。林钰看清这东西的本貌后,忍不住蹙了下眉。 她将李鹤鸣的裤子脱至大腿根,没继续,而是捧起把水洗了下手,就差把嫌弃二字写在脸上了。 李鹤鸣见此也皱了下眉,他站在这儿挺着鸡巴干等着林钰一步步来,感觉自己活似个待人玩弄的男娼。 他身高腿长,站在浴桶旁,身下那东西恰高出桶边几寸,他勾着林钰的脖颈将她拉近,半软半硬的性器贴上她的唇瓣,无声催促着她。 他显然难受得狠了,林钰的唇刚一碰到,便感觉到他的肉根贴着她的唇瓣跳动了一下,因贴得太近,闻起来有点说不出的男人味道,倒也不难闻。 林钰抬手握着他的东西,仰头看他,红着脸提醒了一句:“我不太会弄,你若不舒服,就叫我停。” 李鹤鸣喉结滚动,“嗯”了一声,但看他的神色,想来就算林钰用牙咬他的东西,他也不会叫她停下来。 林钰虽然这么说,但其实并不觉得吃个男人的性器有什么难,觉着不过含进去舔弄一番就结束了,哪想她才将李鹤鸣这半硬的肉根含入一半便觉得嘴巴撑得厉害。 她有些难受地眯起眼,被龟头推挤到深处的舌头动了动,柔软湿热的舌头不经意舔过龟头上的穴眼,下一刻,就听见李鹤鸣咬牙喘了口气,随后嘴里的肉棒一跳,瞬间又变硬了几分。 林钰被撑得喉咙一缩,发出了一声黏糊鼻音,她推着李鹤鸣的小腹将他的肉棒轻轻吐出来,饱满粗大的龟头剥离唇瓣,牵拉出了一根淫浪的长丝。 一来一回,李鹤鸣身上汗都冒了出来,林钰舔了下嘴唇,稍稍缓了口气,对他道:“你太大了……” 李鹤鸣难耐地闭上眼,复又睁开看她,他盯着林钰被他入过一回的红唇,捧着她的脸,挺腰将肉根靠近她唇边,低声道:“大就慢慢吃。” 林钰听罢,抬头看他,而后轻“嗯”了一声,又红着耳根将他的肉棒慢慢含了进去。这次有了准备,她含得更深些,她用手握着后半根,一边喉咙推挤着轻轻地吸,一边用舌头慢慢地舔。 书上没写如何给男人吃鸡巴,她这法子也不是从书上看来的,而是照着李鹤鸣今日给她吃穴时的方法弄的。 他那时便是含着她的穴又吸又舔,想来两者并无太大不同。 林钰不确定自己做得对不对,是以动得很慢,但在听见头顶粗重的呼吸声时,她便知道自己并没做错,至少李鹤鸣是喜欢的。 林钰以前看书时总以为男人的性器不过一根细腻光滑的柱体,好似李鹤鸣送给他的那根玉势,但如今亲眼见过,才知道男人的东西并不如玉势好看,也并不如玉势纤细。 颜色深,也粗硬得很,表面青筋暴起,舔弄起来并不平滑,林钰弄了一会儿,发现当自己的舌头碰到李鹤鸣性器上一道粗长的筋络时,他小腹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她动着舌头沿着那道筋脉细细舔弄,又用手沿着未被吃进嘴里的大半柱身去摸,发现那根青筋一直从肉棒粗壮的根部延伸到了顶端的肉棱处,敏感非常,舔弄时李鹤鸣喘得格外好听。 他声音沉,平时说话总带着三分不怒自威的冷意,眼下在林钰耳里通通变了味,成了夫妻间不为外人道的趣事。 李鹤鸣不知道林钰脑子里在想什么,只看着她那张漂亮的嘴唇含着他粗壮的肉根都觉得自己快射出来,说出来丢人,但他的确被林钰舔得想射。 她舌头太软,也太会吸弄男人的性器,不轻不重,平日喝汤吞咽时的力度,轻轻柔柔,刚好将这粗硬之物治得服服帖帖。 不过小半柱香,在林钰不经意舔过龟头吸吮了一口时,李鹤鸣便忍不住了,他抚着林钰的唇,哑声道了声“含住”,而后在她嘴里抽弄几下,便绷紧腰腹射了出来。 满满当当一大股浓精,全射进了林钰的嘴里。 (47)h,吞精,浴桶指交 许是被林钰含弄他性器的模样给刺激,李鹤鸣射了极多,林钰喉咙滚咽,却仍是吞咽不及,缕缕白浊溢出唇缝,顺着她的下颌滴入水中。 李鹤鸣喘着粗气将性器从她口中退出来时,她有些难受地哼了几声,粗实的柱身磨蹭着唇瓣,拔出来后,依旧硬挺的龟头上还挂着浓精。 粗长狰狞的一根贴着她姣好的面容,林钰也没躲开,任着那刚射完的东西耀武扬威地在她眼前晃。 她似被他射出的东西给撑着了,湿红着眼仰头看他,唇瓣微张,嘴里还包着他的精,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乖顺,也格外的浪荡动人。 李鹤鸣伸出手去,正准备叫她将那东西给吐出来,可却见林钰合上唇瓣,而后喉头轻轻一动,竟然是把他的精直接吞进了肚子里。 李鹤鸣白日吃了她的东西,林钰便也觉得他的没什么不能吃,全然不知自己做了件叫人多动情的事。 李鹤鸣看得眼热,心头一瞬如被烙铁灼过似的烧,炽热的掌心贴上她的侧脸,他伸手擦去林钰唇上残留着的白精,单手捧着她的脸,也不知在想什么,只忽然沉声道了句:“叫二哥。” 墙边灯树烛影摇晃,光亮划过林钰眼底,她的睫毛也跟着颤了一颤。 她记得这是那日在街上两人因“三哥”的称谓起了几句争执时她呛李鹤鸣的话,她那时说要唤他二哥,不过是将他与犬作比,没想到他如今又提起来,当真要听她这般唤他。 李鹤鸣眸色很沉,就这么抚着她的脸,低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氤氲水雾中的她。他目光太盛,将湿身散发的林钰紧锁其中,她被他看得面色羞赧,却又觉得他这气息不匀、欲念深重的模样叫人心颤。 林钰没开口,他便安静地等,好似非要从她口中等来这声称呼。 夫妻之间,便是如此称呼也没什么不可,林钰这般想着,轻轻抿了下唇,抬起湿润的双眸望向他,小声喊:“二哥……” 柔音入耳,李鹤鸣心头似洪钟猛撞,骤然震了一下。他神色微动,被林钰这一声喊得浑身的皮都酥了,胸口畅快的滋味难以用言语形容,有那么一瞬李鹤鸣算是明白了何谓温柔乡最致命。 他抚着林钰的脸颊,一言不发地弯腰深深吻了下去。 与此同时,远处街头钟楼轰然撞响,三记钟响接连而至,远远传入满城百姓耳中,新年伊始,万家在这钟响中齐齐燃起鞭炮烟火。 院中一束银花炸开,火星飞溅,映燃了满窗。 水声晃响,李鹤鸣褪了裤子跨入浴桶,将林钰抱在身上去亲。唇舌交缠,吻得又急又凶,哪还见平日端庄沉稳之色。 林钰跨坐在他腿上,无力地攀着他的肩,被他吻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她抬手推他:“好、好了……唔……李鹤鸣……” 这连名带姓的一声叫醒了他,李鹤鸣松开她的唇,但又掌着她的背,垂首去亲她的耳廓与细肩。 “不叫二哥了?”他含糊问,说着,右手探入水中去蹭她早湿得发腻的穴口。 长指顶开穴口,汩汩热水便见缝插针地往里涌,林钰揽着他的肩,被他两根手指磨得感觉身下那处像是要化开。 “二、二哥……”她红着脸听话地喊,声音轻柔,带着说不出的欲色,她顺他的意,可李鹤鸣却没半分怜惜,手掌在穴口蹭了一手湿滑后,并拢双指便插入了她的软穴里抽弄。 指根牢牢抵着肥软的穴口,粗糙的拇指揉开皮肉按住敏感的肉珠,似在操又似在用手指抠弄,插得林钰的穴一吸一缩,似要轻易泄出来。 李鹤鸣看她面染红晕,低低哑哑地叫,低头含她的乳尖,道:“再喊一声。” 但事不过三,林钰抿着唇不肯了,她被他插得受不住时,甚至又改回了以前称谓:“嗯……李、李鹤鸣……慢些……” 声音一出,惹来乳上重重一口。 林钰吃痛,有些委屈地想,又要玩她的穴,又要咬她的乳,天底下大抵没有比他更坏的夫君了,但又被他弄得实在舒服。 她没在水里弄过,抽弄之际涌入穴里的热水叫她有些害怕,她抓住身前李鹤鸣动个不停的手臂,无助道:“水、水进来了……嗯啊……” 李鹤鸣脑袋埋在她胸口,吃乳吃得认真,听她叫得可怜,一本正经地出着坏主意:“你将穴夹紧便进不去了。” “嗯……当、当真吗……”不知是不是被他两根手指将脑子插迷糊了,林钰听后竟真的照着他说的缩紧肉穴夹住了他的手指,可如此一来,体内两根手指的触感越发明显,后果便是短短十几下,便被李鹤鸣用手插泄了身。 (48)h,自己吞 浴房水雾蒸腾,宽敞的浴桶中晃荡的热水渐渐平静,林钰面对面坐在李鹤鸣腿上,舒适的热水浴过肌肤,浸润四肢百骸,她整个人似脱了力气,雪白的手臂揽着李鹤鸣宽阔的肩背,靠在他胸前平息紊乱的呼吸。 她身上湿,发也湿,李鹤鸣勾起她颊边几根乌丝别在耳后,捏着她的耳垂用指腹揉了揉,林钰轻轻缩了下脖子,他便又松了手,宽大的手掌顺着她的背脊轻轻抚摸,倒是难得温柔。 李鹤鸣看着胸口靠着不动的人,觉得林家实在将她养得太精细,雪肤软腰虽叫人爱不释手,但却也过分纤瘦,抱在身上都感觉不到多少分量。 他想着,寻着她肩头往下,一路仔细地摸到了膝弯,好似在丈量她浑身上下哪儿还能养出二两肉来。 他那手握惯了刀,糙得很,指根虎口全是茧,若用重了力气,擦过皮肤便是一道红痕。指尖掠过腰肢,许是碰到了她身上的痒肉,林钰躲开他的手,轻轻嘤咛了一声。 李鹤鸣环着她的腰,将她往自己身上揽紧,肌肤相贴,林钰分开的腿恰牢牢跨坐在李鹤鸣腹下,他痛快地叹息了一声,问她:“舒服了?” 林钰面色润红,轻轻推下了他:“我要缓缓……” 李鹤鸣握着她微微凹陷的侧腰捏了几把,又去揉她的胸乳,面色坦然道:“你缓,我又未催你。” 他虽这么说,可若细细观察,便能发现这水下并不平静,李鹤鸣表面温柔安抚她,却分明又在动着肉棒抵磨她湿软的穴口。 她才去过一回,腿间那处软得不可思议,粗大硬挺的性器嵌入肉缝,被两瓣肥软的唇肉温顺地夹着吮吸。 穴口一张一合,虽然看不见,但那滑腻非常的触感却在告诉李鹤鸣林钰身下正被他的鸡巴磨得全是水。 今日荒唐了多次,林钰眼下说不准是有些吃不住还是觉得这接二连叁的快感叫她害怕,他硬乱的毛发蹭过阴阜,简直叫林钰忍不住发抖,她小声同李鹤鸣道:“既要我休息,那、啊嗯……那你就先不要动了……” 李鹤鸣听罢没停,反倒有一下没一下去搓弄她的乳尖:“我动得又不急,你痛快了,莫非要让我憋着。” 林钰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可转念一想,又道:“你方才不是已经、嗯……已经去过一回了吗?” 李鹤鸣掌着她的后颈叫她抬起头来,看着她的双眼问:“你见哪个男人只做一回就结束的?” 他这话讲得好没道理,林钰蹙眉:“我若见过别的男人,眼下也不会和你做这种事了。” 李鹤鸣听得这话,低头就在她唇上咬了一口,林钰不甘示弱地咬回去,含糊道:“唔……你不要胡搅蛮缠。” 李鹤鸣少被她教训,他抬起头看着她,缓缓舔了舔被她咬疼的地方,舌尖舐过嘴角那道曾被林钰咬出的小疤,意有所指道:“我哪敢。” 他说着,往后倾身将背靠上浴桶,低头去看身下两人贴得密不可分之处,粗长的肉根压在穴下,林钰那颗小而敏感的肉珠似都被鸡巴磨肿了。 李鹤鸣咽了咽喉咙,伸手掌住林钰的腿根叫她跪起来,压在穴下的肉棒失了束缚,紧跟着耀武扬威地翘高了粗大的龟头。 他将赤红的肉棒顶上林钰的穴口,拍了拍她的臀:“自己吞。” 他这两巴掌拍得林钰身子一颤,她下意识握紧了他的手臂,红着耳根道:“你为何总是出些坏主意?” 李鹤鸣本准备低下头去吃她的乳,听见这话又撩起眼皮子看她,他伸手抚上她的乳尖,不轻不重地用二指捏了一下:“你如此浅,我若一下子进得深了,入坏了该如何?” 林钰才不信这鬼话,总觉得他就是想看她自己去吃他那丑东西。可若要他来,林钰又的确怕他不知轻重弄疼了她,是以她最后还是伸手慢慢扶住了身下高翘的性器。 “那你不要动。”她说着,缓缓屈腿往下坐。她去过几回,穴已经湿透了,也软得不行,因此入得很顺畅,但还是胀。 林钰能感受到他的肉根是如何撑开她的身体挤进来的,又粗又硬,像他的刀柄。 穴口缩动着咬住粗实的柱身,林钰听见李鹤鸣似被夹疼了,咬牙倒吸了一口气,她下意识抬头看他,见他皱着眉,盯着两人结合之处不眨眼。 他双眼锐利,仿佛真能看透晃动的水面瞧见她的穴是如何吸动着把他的东西吃进去的。 林钰被他盯着不自在,抬手捂他的眼:“别、嗯……别看……” 李鹤鸣喘了口气,竟当真听话闭上了眼,可失了视力,触感便愈发明显。 肉根在穴里难耐地跳动了一下,李鹤鸣吸了口气,微微仰起头,绷紧了下颌,修长的颈项上长筋凸显,他叫她:“林萋萋。” 林钰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 他喉结滚动,咬紧牙关:“你憋死我算了。” (49)h,一边被鸡巴干一边捧着乳给他吃 夫妻共浴虽是私事,但在文人口中总免不了诟病一句荒淫。李鹤鸣今日尝到这荒淫滋味,总觉得自己会死在林钰手里也说不定。 他顾忌自己不知轻重弄疼了她,她倒是不怕憋坏他,含着他吃得不紧不慢,既不许他看也不准他动,吞下半根便喊着“吃不下了”不肯再往下坐。若非知她性子良善,李鹤鸣都觉得她是故意趁机搓磨他。 他掌着她的软腰,忍不住往上顶了一下,龟头破开湿热的甬道,一路直直撞到宫口,林钰蜷紧了脚趾,急急摇头:“嗯……你说好不动的……” 李鹤鸣睁开漆黑的眸看他:“我若不动,你是不是就打算这样玩一晚上?” 想来他当真是忍不下去了,连林钰在玩他这种话都说出了口。他说罢,握着林钰的膝弯抬起她一条腿,隔着水面盯着她腿间那被狰狞性器完全撑开的穴口,掐着她的腰开始一下一下挺胯往里干。 林钰单腿跪不住,下意识伸手撑在浴桶边,又扶住了他结实的手臂,她反驳道:“我没有、嗯唔……没有玩你……慢点……” 李鹤鸣没应声,他再次尝到同林钰的肉欲之欢,爽得有些停不下来,她穴里又紧又热,不过捣了几下便惹得她缩着穴吸他。 抽出时热水灌涌,操入后水又顺着交合的缝隙被挤出来,好似在入一张泄个不停的水穴。 毛发搔弄阴阜,囊袋拍打着肥软的穴口,李鹤鸣操得重,浴桶中热水晃荡,桶边已然湿了一地。林钰哼吟着往下看了一眼,借着烛光竟然能隐约看见他那粗硬之物是如何在她身体里抽插的。 林钰看得有些害怕,抓紧了他的手臂,心道:这样粗的东西,究竟是怎么挤进去的…… 李鹤鸣见她盯着两人的结合处不眨眼,问她:“看什么?” 林钰竟然老实回道:“唔……嗯……你好粗……” 这话没几个男人不爱听,李鹤鸣低头吻她汗湿的额间,又去够她的唇:“粗些不好吗?弄得你不舒服?” 林钰也没说好或不好,她抚上被李鹤鸣顶得凸起的小腹,有些可怜地道:“太撑了、嗯……啊……都到这儿了……” 她这模样瞧着说不出地惹人怜,李鹤鸣收着劲往里顶了顶:“你吃得下。” 情浓之际,但下一刻他却又听林钰轻声道:“你从前上教坊司时,也是这般同她们行的事吗?” 李鹤鸣被她这猝不及防的一句话问得怔住,疑心自己听错了,他缓缓抬起头,拧眉盯着她的眼问:“上哪?” “你自己去的地方、唔啊……你不知道吗……”林钰没发现他的异样,还在说:“你以后、啊嗯……以后不许去那种地方了、呃——!” 她话没说完,忽而被李鹤鸣用力往里凿了下狠的,呻吟声转了个调发出哭腔,林钰咬唇瞬间落下几颗泪来。 李鹤鸣陡然来这么一下狠的,干得她身子一下子便软了,她还以为自己管着他叫他不满,委屈道:“不过说了一句,你突然入这么深做什么……便是、你便是非要在外寻欢作乐,唔……你去就是了……何苦拿我撒气……” 她这话气性显明,说罢就颤着手推他:“我不同你做了、嗯……你松开我……” 李鹤鸣无缘无故被她定下冤罪,怎么可能放她离开,他放下她的腿,转而按低了她的腰,叫她的肉穴套他的鸡巴,半分动弹不得。 他气得额角青筋跳动,沉声问:“我何时去过外面寻欢作乐?” 林钰被他的冷脸吓住,一时没能开口。 可李鹤鸣却非要弄个明白,一边挺腰用力干她,一边抓着她饱满的臀肉,叫她在他身上晃着臀磨穴里的鸡巴:“说话!” 林钰被他这两下弄得腿软腰颤,哭着呻吟道:“曾在灵云山上你、嗯……你自己说、呜……轻点……说见过教坊司的姑娘……” 李鹤鸣气得想咬她一口:“你是自己亲耳听见了?还是问过我?我李家家训写得清清楚楚,男儿禁入叁教九流之所。你这般诬陷我,到了地下,被我爹知道了,非抽散我的魂不成。 林钰听得这话,明白过来这或许是个误会,她仰头迎上李鹤鸣的视线:“唔……你真没去过吗……” “去过,”李鹤鸣道,见林钰神色微动又似要说什么,嘴皮子利索地又接上两个字:“查案。” 林钰听后露出愧色,她眨了下湿红的眼睛,认错认得果断:“嗯……是、是我错了……” 李鹤鸣定定看了她一眼,见她当真知错,低下头去吃她的乳:“哪错了。” 林钰仰着头,抱住他的脑袋,呻吟着道:“错在、嗯……错在听信谗言佞语……啊……二哥,轻些咬……还、呜……还妄自揣测……” 李鹤鸣得了这话,干起穴来越发凶猛,鸡巴连根凿入穴里,精囊拍着吞肉,撞得她身子不停耸动。 偏偏他嘴里还叼着林钰的乳不松,叫她躲都没办法躲。湿濡的舌舔过乳沟,他吸着软腻的乳尖,吃了一会儿像是觉得少了点什么,抬起头来对林钰道:“捧着。” 林钰心中有愧,红着脸乖乖捧着胸乳送到他嘴边,李鹤鸣也不弄别的地方,就去舔顶端上那两粒湿红的乳尖,吃得水渍渍泛开艳色,瞧着都快被他吃熟了。 看着自己的乳被他用舌舔着吃,林钰脖子都羞得发烫,偏生他身下动个不停,干得她的穴一缩一紧,身体发颤,手软得几乎捧不住乳,像是要泄了。 最后他动得狠了,林钰实在没了力气,松了手趴在李鹤鸣身上,被他按着腰往上顶干,一边哭一边求饶:“二哥、呜……慢些……啊…….要坏了……” 李鹤鸣压着声问:“唤我什么?” 林钰揽着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颈边低泣:“呜……夫、夫君……” 李鹤鸣餍足地闭上眼,掰开她两瓣臀肉将肉根狠狠凿进去,偏过头吻她耳廓,绷紧小腹射了她满穴。 (50)我不能枕着你的手睡吗 林钰这声夫君叫进了李鹤鸣心坎里,事毕,他叫人换过水,春风满面地替林钰沐浴更衣,用汤婆子暖热了被窝,又在炉边耐心擦干了她的发才拥着她歇息。 外边鞭炮已熄,只剩遥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炮响,许是惊扰了上天,这新岁之夜竟徐徐下起雪来。新岁降新雪,万物更始,不失为一个好兆头。 李鹤鸣回来时从林府提了个包袱,林钰当时不知是什么,眼下上了榻,见床头放着自己做姑娘时睡的枕头,才知道他原来将她从前睡的软枕拿来了。 烘干头发耗了些时间,林钰此刻困得眼都快睁不开,她问李鹤鸣:“你怎么将这个拿来了?” 李鹤鸣放下帘帐,道:“之前的枕头你不是睡不自在?” 林钰挑了个舒适的姿势躺下去,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你如何知道的?你前两日都未同我睡。” 这话多少带了点埋怨之意,李鹤鸣现在被林钰哄顺了,想起自己前两日所为,也觉得自己新婚便接连几日宿在北镇抚司的确不是个东西。 他将灌了滚水的汤婆子道塞在林钰脚边,道:“成亲那晚你翻来覆去睡不安稳,放着枕头不睡,最后枕着我的手睡了半夜,你不记得了?” 林钰听罢,忽而蹙起眉看了他半晌,等李鹤鸣躺下后,问他:“那你将枕头拿来,是不要我枕着你睡吗?” 李鹤鸣盖被子的手一顿,不晓得她如何生出这个结论,正不知如何回答,又听林钰轻声问:“我不能枕着你的手睡吗?” 她倦得不行,这话听着似马上要睡着了,李鹤鸣偏头看她窝在被子里的小半张脸,认命地抬起手臂塞在她颈下:“能。” 于是第二日一早,李鹤鸣又甩着被林钰枕麻的臂膀上的朝堂。 正月初一,百官朝拜贺新年,李鹤鸣也一早就入了宫,林钰睡的深,他没扰她,在床头留下句话便走了。 皇上怜李鹤鸣新婚燕尔,特令他这几日不必忙前忙外。岁首朝贺的仪仗与护卫由卫凛负责,想来这事办妥了,卫凛也该升副指挥使的职位。 李鹤鸣虽从帝王口中得了闲,但并未当真疏于职守。细雪飘了一夜,今晨越下越烈,宫中飞檐屋脊皆覆了层白雪,李鹤鸣行于雪中,巡检过皇城内外的值守才空下来。 朝贺举行得隆重,崇安帝赐宴百官,李鹤鸣也在席中。花炮燃响,器乐长奏,李鹤鸣浅饮了两杯热酒,见对面文官之席中亦是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但也有不少人如他一般端坐席中。 譬如当初在他大婚之宴上饮得烂醉的林靖,此刻倒是滴酒未沾。 太子未立,各皇子争权夺势,这盛年朝贺,表面一派盛景,背地确实暗潮涌动,天子眼底,一举一动都惹人生疑。 林靖看似莽撞,但为人处事却拎得十分清,李鹤鸣想起府中还在熟睡的林钰,不动声色地饮了半杯清酒,心道:随萋萋。 朝贺过后,李鹤鸣出宫后,在午门外遇到一个人执伞立在茫茫飞雪中——杨今明。 杨家虽已衰落,但杨今明仍在大理寺任职。不过短短数月,他面上已不见当初的少年稚气,人也清瘦了不少,像是被风霜磨砺了筋骨,削去了锋芒。 他见到李鹤鸣欲上马离开,提声叫住他:“李大人。” 杨今明见他转身看过来,并未刻意靠近,收了伞,隔着两步距离抬手恭恭敬敬向李鹤鸣行了个礼,垂首贺道:“新岁维祺。” 他微弯着腰,身姿板正,官服穿在他身上,新雪拂肩,已依稀是个男人的模样。 人多眼杂,当初李鹤鸣施以援手杨今明心中多有感激,但不能当众言明,不过好在李鹤鸣能从这一拜中明了他的心意。 李鹤鸣站定,抬手回了一礼:“亦祝杨大人万事胜意。” 别过杨今明,李鹤鸣并未直接回府,而是上街去了林钰爱吃的那家栗子糕。 店中人多,李鹤鸣穿着官服上店里,众人还以为这店主惹了祸事,纷纷让开了路。 没想李鹤鸣往柜前一站,顶着店主惊惧无措的目光掏出银两放在柜上,淡淡道:“两包栗子糕。” 锦衣卫出街向来是拿人,哪想今日遇见个一本正经买零嘴的。众人愣了一愣,店家亦是虚惊一场,擦擦虚汗露出笑道:“大人稍等、大人稍等。” 他动作麻利地扯出油纸,拣栗子糕时随口李鹤鸣:“官人可是买给家中儿女?” 做生意讲究能说会道,李鹤鸣还没答,那店家又和蔼道:“店中这糖心梅花烙最受小孩子喜欢,大人可瞧瞧。” 李鹤鸣听罢也没解释,只道:“来两包。” 他说着,又垂眸扫了这柜子里各式各样的糕点一眼,干脆道:“其余的都来一份。” 店家喜笑颜开:“哎哟!好嘞!” (51)你好凶 李鹤鸣拎着满满当当一手的糕点回家,还没进院就听见里面闹得欢快。 院中那棵苍劲的梅树枝头坠挂着一层厚雪,红蕊褐枝覆白雪,本该是难得美景,然而李鹤鸣行过湖中时抬头一看,越过墙身的梅树枝摇摇晃晃,白雪自枝上洒落,像是院子里有人举了棍子在敲落树上的雪。 李鹤鸣大步进了院,果不其然见林钰一身冬衣立在树下,抬头眼巴巴看着梅树上抓着树枝晃雪的文竹。 薄薄几点细雪从枝桠上掉下来,泽兰撩起衣裳兜着,搓成球又给林钰。林钰抱着小小几团冻手的雪球,混在一起捏成巴掌长的条状,可惜道:“哎呀,这雪不够,只能捏小半条尾巴。” 许是在雪里呆久了,冻得狠了,她说话时鼻子瓮声瓮气,声音听着有些糯。 她说着,低头看向脚边已用雪堆出身形四肢的“三哥”,三哥欢快地咧着嘴角睁眼看天,似在赏雪。它鼻尖插着朵红梅,神态动作活灵活现,只差半条立起来的尾巴便堆成了。 外边雪意深浓,院子里倒是干净利落不见雪色,李鹤鸣皱眉看了眼四周光秃秃的墙头,又看向地上趴着也足有林钰膝高的三哥,想来这院里的雪都被她们主仆三人收集起来团巴团巴塑了狗。 树上,文竹仰头看了眼树顶寥寥几点残雪,遗憾道:“没有了夫人,上边树枝太脆,雪也少,怕掉下来便化了。”说着便从树上一跃而下。 他拍了拍手,用袖子扫净衣摆,看着林钰手里那点雪,提议道:“雪不够的话,要不给三哥捏条小尾巴吧。” 泽兰不赞同:“三哥这样的块头,怎能只做小尾巴,况且小了尾巴立不起来,会断。不若等雪再下一夜,明早再堆。” 林钰想来也不愿委屈三哥只有一条小尾巴,她伸出手接雪,担心道:“那若明早雪停了怎么办呢?” 主仆几人站在纷纷扬扬的大雪里,为这小事商议得认真,兴盛之至,伞也不撑。两把油纸伞被仍在一旁,李鹤鸣眼尖,看见林钰头发被雪淋得湿润,发丝上结了碎雪,从软绒袖口露出的手掌捧着那点子从树上搜罗下来的雪团,指节已冻得通红。 当真是为了玩雪连身子也不要了。 院里清扫雪水的仆从眼见着李鹤鸣那脸瞬间凝霜似的冷了下来,剑眉深拧,提声唤道:“林钰!” 许是他语气严厉,林钰听得这声连名带姓的唤,心跳莫名滞了一瞬,她转头看向院子口不晓得站了多久的李鹤鸣,瞧见他那脸色后,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一下子就把手里的雪塞给了泽兰手里。 林钰以前在林府被管得严,家中连凉雨都不许她碰,更莫说隆冬寒日在这雪天玩雪。她今早醒来看见满院子的雪,兴起想堆个三哥,还侥幸以为李鹤鸣不会如她母亲父兄一般严厉地管束她。可眼下见他这模样,想来她是猜错了。 李鹤鸣拎着糕点快步朝她走近,林钰忙迎上去:“你回来了?饿不饿?要不要让厨房做些吃的?” 她一连串问了几句,可李鹤鸣一句也没答,只沉着脸,伸手握住林钰冻得通红的手掌,神色瞧着吓人得很。 他本就一身薄衣,雪里来去半日已是体温冷寒,可触及林钰的手后才更觉僵冷,他气得狠了,直接单手搂住她的臀腿,将她一把抱坐在臂上大步往屋里走。 林钰惊呼一声,下意识揽住他的肩颈,余光看见仆役在看,裙摆下的棉绣鞋不安地动了动,着急道:“放我下来,有人在看的。” 她说着,念念不舍地看向院子里的三哥:“而且我的三哥还没堆完呢。” 李鹤鸣稳稳托着她不松手,冷声训道:“身体都冻成什么样了还玩雪,你不知冷吗!” 他语气严厉,林钰被他两句话吼住,一时脸都热了,她玩雪玩疯了时不觉得羞,眼下倒是好面子,伸手去捂李鹤鸣的嘴,嘴巴藏在狐领下,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不要在外人面前训女儿似的训我。” 李鹤鸣没吭声。 两人进了门,他把糕点随手扔桌上,将林钰放到烧得红旺的炉子旁,冷着脸脱了她身上沾雪的外裳,又从床上取了一件厚毯搭在她身上,就说了一个字:“烤。”而后转身去了外间。 林钰坐在暖炉旁,听见他叫人去厨房煮碗人参姜茶,又唤人去取只手炉,随后沉声道:“今日纵夫人戏雪者,罚俸三月。下回若再发生此事,你们便不必在李府待了。” 李鹤鸣一向不理府中杂事,众人一见他这模样,明白他动了气,皆是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 林钰听着一愣,腹诽道:怎么这般凶,像阿兄一样。 李鹤鸣进门见林钰听话地盖着毯子坐在炉边烤火,面色缓和了半分,但仍是不怎么同她说话,明摆着在置气。 他在她面前坐下,脱去她半湿的鞋袜,捞起她的双脚一只放进怀里捂着,一只握在掌心。 他伸手按了下她脚底不知哪处穴道,酸胀感猛然传来,林钰“唔”了一声,不由自主缩了下腿。李鹤鸣抬眸看了她一眼,她又立马乖乖把脚塞进了他掌中。 但或许知道李鹤鸣并不会当真拿她怎么样,林钰如今的胆子比起成亲前要肥许多,她看着眼前神色冷硬地替她暖脚的人,轻声喊他:“李鹤鸣。” 李鹤鸣没搭腔,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半搭着眼皮子没听见似的继续替她按脚。 林钰见此,伸手轻轻扫了下他笔直密长的眼睫毛,他这才眨了下眼睛给了点反应。林钰慢吞吞接上后半句话:“……你好凶。” (52)你是不是……很是倾心于我? 李鹤鸣行事的确凶狠,北镇抚使的名头一放出去,何人不忌惮三分。 可眼下他坐在椅子上捞着林钰冰冷的双足闷不作声地替她按揉脚底穴位暖身的模样,却怎么看也和凶狠一词搭不上边。若叫外人见了,或许还得叹声是个惧内的主。 林钰说李鹤鸣凶,他也不辩驳,只将她一只脚按活了血气,又换另一只继续揉。她骨架生得纤细,脚也小,不足李鹤鸣巴掌长,被他攥在手里挣脱不得,任他拿捏揉搓。 李鹤鸣似学过医术,屈起指节以硬指骨往她脚底的穴位上钻,摁得林钰又疼又胀,却也觉得舒服。但他用力狠了,她又忍不住叫疼。 “轻一点……”她喊,而后看着他的脸色,还放柔了声音,讨好地唤了一声:“二哥。” 但今日她在雪里放纵之事实在太不珍重自己的身体,不是简简单单一句“二哥”就能叫李鹤鸣消气的,他听罢眼皮子都没动一下,毫不留情道:“忍着。” 但力度却是收了几分。 林钰轻轻动了下腿,李鹤鸣以为她要往回缩,没想她却是将塞在他怀里那只脚又往他腰腹暖和处挤了挤。 李鹤鸣没吭声,只稍稍直起了腰,任她找到一个舒服之处不动了,又微压低身子把她的脚包在了怀中。 他好似一直这样,嘴上不轻易饶人,但却又处处顾全她。以前林钰不懂,如今才稍稍摸到点头绪来。 她是多情多思的女儿家,自然能察觉出李鹤鸣对她的纵容,她偏着头看他,温和的目光扫过他垂着的冷俊的眉眼,落在他脸上好一会儿,又寻着他略显凌厉的颌骨往下看,随后忽然朝着他脖颈伸出了手。 被炉火烘得暖热的手指钻入领子,指尖滑过他颈项的皮肤,去勾他脖子上那道佩着玉的红绳。 李鹤鸣见她动作毫不客气,终于肯主动开口同她说话:“做什么?” 他语气不冷不热,脑袋却顺从地微微偏往向一边,好让她将他脖子上那块玉勾出来。 林钰拿出那块被他戴得温热的暖玉,没取下来,只朝他挪近了些,低头将那玉翻来覆去仔细辨认了好一会儿。 她的脑袋几乎贴上了他的下颌,李鹤鸣呼吸间尽是她身上的药味与软香,垂眸看见她乌黑的发顶,金钗轻晃,摇曳生香。 林钰拿着玉看了片刻,忽然抬眸轻声问他:“这是我小时候丢的那块玉吗?” 她没问这玉从何而来,也不问是不是别家姑娘赠给他的,显然心中已有猜测。 果然,李鹤鸣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捡了她的玉戴在身上,他也不觉羞,应得大大方方,好似不知自己这行径是令人不耻的登徒子作风。 他被林钰攥着贴身佩戴的玉,红绳露出衣襟,环在脖颈上,这模样如被她扯着项圈的野狼。林钰看着他,忽然叫了声他的名字。“李鹤鸣。” 李鹤鸣垂眸迎上她明净如春水般的眼,听她柔声问他:“你是不是……很是倾心于我?” 她不问“喜欢”,而问“很是倾心”,反倒叫李鹤鸣盯着她又看了一会儿。 旁的男人听了自己的妻子问这话,大多是要抱着妻子甜言蜜语温存一番,可李鹤鸣却仍是那副冷淡模样,顶着张正经脸答:“是。” 林钰不比他藏得住心思,忍不住露出笑颜,但嘴上却学着他的模样只淡淡地“哦”了声。 李鹤鸣像是怕她因此骄纵了,又道:“但你下次若依旧不顾惜自己在雪里撒野,仍是免不了一顿罚。” 林钰将玉塞回他胸口,伸手抚平他的衣襟:“我哪有那般羸弱,如你这般严苛,冬日索性不要出门了。” 李鹤鸣听她这是还要再犯的意思,立马冷着脸皱紧了眉。 林钰瞧他这模样似要开口训她,忙道:“但你既然忧心,那我便不玩雪了。” 李鹤鸣得了她允诺,脸色这才缓和几分。 正说着,泽兰送来了人参姜茶与手炉,李鹤鸣盯着林钰喝完,将桌上的油纸包推到她面前:“栗子糕。” 林钰没想他会专门去给自己买这个,惊讶道:“怎么买了这么多?” “别的也买了些。”李鹤鸣虽这么说,可这几大包看起来可不像是只买了一些。 林钰拆开一包栗子糕,拿起一块慢慢咬了一小口,口感香软细腻,又不腻口,她欢喜道:“还热着。” 说着,又拣了块递到李鹤鸣嘴边,李鹤鸣没客气,低头就着她的手张嘴一口吃了。 都城里卖糕点的店铺少说十多家,林钰问他:“我并未同你说过是哪家糕点,你如何知晓是这家?哥哥告诉你的吗?” 李鹤鸣伸手擦去她唇上沾上的一点残渣:“不是,以前给你买过。” 林钰怔了一瞬:“何时?” 李鹤鸣似乎不太想提这事,随口道:“你那时小,应当不记得了。” (53)初见 应天府内有几处练兵的营地,李鹤鸣幼时,他父亲曾有几年身居都城,便在其中一处营地操练军队。 李鹤鸣彼时不过十来岁,该是在学堂奋笔疾书的年纪,但因和兄长打架险些烧了祠堂,被他爹抽了几鞭子,怒不可遏地扔进了兵营跟随将士一同磨炼。 明面上好似要练出一代将门虎子,不过李鹤鸣心里清楚自己是犯了错到军营受磨砺来了。 但李鹤鸣终归是将军之子,且年纪尚幼,抻直了背也没军中爷们儿肩膀高,是以虽然平日与将士同吃同住,但在营中实际没几人真正将他当作能打仗的士兵看待。除了他兄长李风临。 李风临比李鹤鸣年长六岁,少年小将,仪表堂堂,一把长枪使得出神入化,十四岁便跟随父亲上了战场,在军中同将士混了好些年,比初来乍到的李鹤鸣有声望得多。 李风临揍起李鹤鸣来收着力,使唤起他来却不心疼。 李鹤鸣仍记得那是一个酷暑难耐的午后,赤阳低悬,炎热之气似要活活将人烘干在这燥闷的天地间。 李鹤鸣当时在靶场练他新到手的弓,靶场飞沙重,烈风扬起沙尘,迷得人睁不开眼。李风临揣着从他爹那儿偷来的银子晃到李鹤鸣身边,叫他跑腿去西街第一家酒铺买两坛子烈酒。 李鹤鸣没动,举弓捏着羽箭,双目紧盯着靶心,道了两个字:“不去。” 李风临遗憾地拖长声音“嗯”了一声,但没离开,而是从弓架上随手取了把重弓,从箭筒抽出支羽箭,也如李鹤鸣一般搭箭拉弦,瞄准了朱红的靶心。 李鹤鸣皱了下眉,总觉得他这兄长要使坏,果不其然,箭方离弦,就听耳边同样传来了长箭破空之声。 长箭飞出迅如闪电,风沙弥漫的靶场上,只听“噌——”一声颤响,李鹤鸣的箭已经被李风临后射出的斜飞之箭击落在地。 李风临收了弓,挑眉看着自己一脸不满的亲弟弟,笑得格外开怀。他把银子塞进李鹤鸣手里,给出了个李鹤鸣不能拒绝的条件:“行了行了,输给阿兄不丢人,你把酒买来,明日我教你如何在这风沙长上射箭。” 李鹤鸣看了眼李风临手中那把比自己个头还要高的重弓,思索了片刻,揣着银子离了营。 因天热,街上人不多,几家店铺的杂役揽不到客,坐在门口的木地跗上歪着头打盹,湖边倒是有一群赤膊干活的苦力在拂水洗身防暑热。 李鹤鸣走了小半个时辰,酒铺没看见,倒看见街边一家糕点铺门前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 小姑娘身着桃衫雪裙,头上梳着双丫髻,手里不安地攥着一把蚕丝流云圆扇,正怯生生地瞅着身前寥寥几位匆忙行过的路人,瞧着像是与家人走丢了。 她看着实在可怜,小小一个人没来往行人胸口高,分明一副需人相助的模样,却没人肯在这烈日下为她驻足。 李鹤鸣眯眼看了看头顶能晒死人的日头,快步走到她跟前,屈膝蹲了下来。 他正欲开口,可小姑娘却捏着扇子紧张地后退了一步,像是被他的模样吓着了,睁着干净漂亮的双眼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李鹤鸣那时候天天跟着将士日晒雨淋,晒得黑瘦非常,偏又窜得高,昭昭日光下晃眼一看,好似山上跑下来的细长瘦猴。 军中将士都活得糙,即便有几分姿色也能被每日的训练搓磨成烂石头,李鹤鸣也不能例外,军营里走过一遭已然成了个能吓得小孩惊慌失措的野门神。 不过小姑娘倒是生得乖巧,螓首蛾眉,目若秋水,仿佛一尊漂亮的小玉观音。 李鹤鸣想来也知道自己这段时间长得不入眼,没贸然开口,蹲在她面前耐心地等她稍微冷静下来后才搭话。 “你找不到家人了吗?”他尽量以温柔的语气问她,但开口时少年时期特有的沙哑嗓音却很难听出柔和之意。 小姑娘抿唇,有些难过地轻点了下头:“嗯。” 她不晓得一个人在这儿站了多久,晒得面色发红,额头已浮了薄汗。李鹤鸣见一颗汗珠从她眉间滚下来,要滑进她眼里,抬手用拇指将她的汗擦走了。 擦完李鹤鸣还把指上的水珠给她看了一眼:“汗。” 许是他的善举叫她以为他是个好人,她从袖口掏出张绣了飞云的方帕子给他,看着他汗湿的额头道:“哥哥,你也擦擦。” 她说话声音很柔,因年纪小,还有点咬字不清的黏。 李鹤鸣看了一眼她手上白净如雪的丝帕,道:“不用。” 说着抬手抹过汗津津额鬓,而后将手上的汗往地上甩去,几大颗汗珠溅在晒得发烫的青石地板,还湿着的手再往膝上一擦便干了。 这番举止,说好听点可谓随性洒脱,说难听些,糙得哪像个世家公子。 (54)木二哥哥 年幼的李鹤鸣在军营里学了身落拓不羁的作风,但小姑娘却是端庄大方,衣裙精致,显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所幸这是在皇城脚下,没牙子敢在天子地界寻死路,不然她这惹人心怜的端正模样,被牙子抱去卖给贫苦人家作童养媳也说不定。 李鹤鸣待会儿买了酒还得回军营,不打算在这灼灼烈日下干耗,便直接问她道:“你叫什么名字?可记得家住何处?我送你回去。” 小姑娘对生人有两分戒备心,但却不多,李鹤鸣不过替她擦了个汗,她便将他当作个善人,乖乖告诉他:“我叫林钰。”不过家住哪儿她却说不上来了。 寻常姑娘出门多是乘马车,况且她这般年幼,哪里记得路,思索了好一会儿,只道出个“家住林府”。 林府,林钰。 李鹤鸣记得在母亲耳中听过这名字,他斟酌了片刻,问她:“你父亲可是当朝太保林郑清?” 林钰从李鹤鸣口中听见父亲的名字,热切地点了下头:“是,是爹爹,哥哥你认得爹爹吗?” 她一口一个哥哥,叫得李鹤鸣心软,心里已在盘算着回去如何求娘生个妹妹给他。 李鹤鸣伸手捏了捏她颈侧柔软的发髻,道:“我知林府在哪儿,你若信得过我,我送你回去。” 林钰点了下头:“我信哥哥。”但说着,又有些迟疑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糕点铺。 李鹤鸣循着她的视线看去:“想吃糕点?” 林钰没说想与不想,而是担忧地蹙着眉头,奶声奶气地担忧道:“阿兄说要买糕点与我吃,可是糕点没买成,阿兄也走丢了。我若离开了,阿兄回来找不到我该如何是好。” 林家两位小姐,但就一位公子,李鹤鸣猜到她说的阿兄应当是林靖,心道:不是你阿兄走丢了,是你走丢了。你阿兄兴许眼下正火急火燎地满街找人呢。 不过听林钰这么说,李鹤鸣算是明白了她走失了却不哭不闹的原因,原来她压根没觉得自己走丢了。 李鹤鸣没纠正林钰的想法,而是顺着她道:“我先送你回去,你若担心你兄长,再派人去寻他总比你在这儿干等着好,如何?” 林钰想了想,点头应道:“好,谢谢哥哥。” 李鹤鸣一把将她抱起来:“无妨。” 少年一步看到头,李鹤鸣当时虽只有十岁,却已有几分往后的沉稳之气。 他没直接带林钰回林府,而是进店将李风临给他的买酒钱用来给林钰买了两包栗子糕,又向店家讨了两碗清茶润喉,等解了暑,这才带着林钰一路往林府走去。 李鹤鸣身上抱着林钰,虽然尽量行于树荫墙边阴凉处,但不多时仍出了身热汗。 他双目炯炯望着前路,汗水顺着鬓边不停往下流,林钰看见了,掏出了那张被李鹤鸣拒绝的小帕子替他擦汗,擦完又举起扇子轻轻替满头汗的李鹤鸣扇风。 李鹤鸣见她自己也热得双颊绯红,温声道:“不必管我,替自己扇扇吧。” 林钰手里没停,只微微摇了下头:“我不热。” 李鹤鸣听得这话,忍不住为此刻着急忙慌不知在何处寻人的林靖哀叹:将如此乖巧的妹妹弄丢了,他回去必然要挨一顿狠揍。 五六岁的小孩,初识字、始明理,心思纯粹干净,极易钦慕年长自己几岁的沉着少年人,李鹤鸣赠林钰糕点,又不辞辛苦送她回府,在当时的她看来此举与英雄无异。 她红着脸看着他的侧脸,轻轻替他扇着风,问他:“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日后我该如何报答你?” 这本是两人初识的好缘分,可阴差阳错之下李鹤鸣并未告诉林钰自己的名姓。 少年气傲,因年纪小,在军中练了一年却谁也挑不过,被人戏称打起架来没个木头桩子能抗,是以在将士面前不肯以李家二郎自居。 眼下他自认仍是营中士兵,是以当林钰问及,他也没报自家名姓,随口道:“我姓木,家中排行老二,大家都唤我木二。至于报答更是不必,举手之劳罢了。” 他气度谈吐不俗,木二这寻常百姓家随口取的贱名与他并不相配,可当时李鹤鸣皮肤晒得黝黑,一身利落的短打布衣,力气十足,表面看着的确像是下地干农活的。 是以林钰小小年纪便信了这话,乖乖唤他”木二哥哥”。 李鹤鸣心中软如春水,送林钰回去的路上,满脑子都想着一定要让阿娘给他生个妹妹。 说来,两人年少相逢不过一件平常旧事,李鹤鸣道林钰应当忘了,其实林钰心里还模糊记得一些,只是没能将记忆里身影模糊的木二哥哥与如今英姿飒爽的李鹤鸣对上脸。但记得记不得,李鹤鸣也没打算告诉她自己就是木二。 少年一日一模样,十多年过去,他的容貌已大不相同。李鹤鸣想了想自己那时候的长相和低哑难听的嗓音,觉得林钰还是不知道为好。 (55)缘由 林钰在雪里嬉戏了半日,言之凿凿同李鹤鸣道她无事,可常年由药食将养的身体哪里经得起折腾,没等入夜便开始咳嗽起来。 她从未觉得受寒染病是一件如此见不得人之事,她咳了两声,忙捂唇歪着脑袋偷偷望向灯树前剪烛芯的李鹤鸣,希冀他未察觉到自己咳嗽。 但李鹤鸣一双利耳怎会听不见,他一声不吭站起来,伸手取了挂在桁架上的外衫,皱着眉去外间叫人请大夫去了。 大夫诊断后,言林钰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寒气。他开了一幅温和调理的药方,叫她按方子煎药一日用两副即可。 李鹤鸣送别大夫,当即叫厨房熬了一副,在睡前盯着林钰喝了。 林钰漱过口,两人躺下准备歇息,她见李鹤鸣额间皱得快留下褶子,伸手抚平他眉心:“不要总是皱眉,会老得快,变丑了可怎么办。” 李鹤鸣舒展开眉头,抓着她的手塞进被窝,认真而又理所当然道:“那你就只能和又老又丑的李鹤鸣过余生了。” 林钰抿着唇笑,又觉喉咙发痒,捂着唇咳了几声。 李鹤鸣翻过身侧躺着,伸手替她抚背。林钰缓过来后,微仰着头看他,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忽然问:“当初你在灵云山上问我为何退亲,如今知晓缘由了吗?” 李鹤鸣曾执意要从林钰口中得知缘由,如今将人娶进家门,倒没了从前的执念。他睁眼看她,平静问:“为何?” 林钰想起徐青引的话仍觉得郁气难平,她不快道:“徐青引私下说我身子弱,难得子嗣之福,而李家只剩你一脉单传,我若同你成亲,或会使李家断绝香火,成李家罪人。” 李鹤鸣想起从前林钰对他避之不及的态度,伸手替她掖了掖被子,道:“看来你是信了。” 林钰轻点了下头,愧疚道:“我一直以为这话是你让她转告我,羞辱我好叫我知难而退,一气之下便退了亲。” 这一道道罪名在李鹤鸣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扣在他头上,倒真是难为了他成了亲才知晓前因后果。 可林钰又道:“我以前听着一肚子气,如今想来,她说的也不无道理。你瞧,我不过玩了会儿雪便染了病,这般孱弱之躯,怕的确很难有孩子。” 林钰不是委曲求全之人,她不会因此劝李鹤鸣择新妾进门,只是觉得应当明明白白告诉他一声。 李鹤鸣倒是不甚在意,淡淡道:“有也好,没有也罢,我并不在意子嗣,也实在缺少耐性教养一个孩子。我若当真非要传宗接代绵延香火,自会去娶个能生养的寡妇进门,何故多番算计非要娶你。” 他说起“算计”二字来,神色坦然之极,林钰倒听得心间滋味难辨,深觉她与李鹤鸣之间坎坷颇多。 可她很快又回过味来,伸手掐他紧实的腰腹,恼道:“什么会生养的寡妇,你不许想!” 李鹤鸣抬手灭了烛火,放下帘帐,转身拥着她,闭眼道:“那就入我梦中管着我。” 林钰身体不爽,李鹤鸣接连两日都丧着脸。何三见他那脸色,整日下来不敢多言半句,生怕那火烧自己头上,放了值便上教坊司寻白蓁姑娘诉苦去了。 倒是林靖在街上遇见李鹤鸣,以为他与林钰两人闹了脾气,多问了一句,得知林钰染病,跟着李鹤鸣上了李府探望。 林钰已好得差不离了,只是畏寒得很,半点受不得冷。兄妹小叙,李鹤鸣识趣地去厨房看给她熬的药,将此间留给了两人。 李鹤鸣未告诉林靖林钰是如何受寒,但他瞧见院子里那用雪堆就的三哥,还有什么不明白,进门就先沉着脸念叨了林钰一阵。 “雪好玩吗?嫁了人便开始放纵,你兔子成精不成喜欢在雪里撒欢。难为娘亲让我见了李鹤鸣叫他看着你些,这才几天?就把自己糟践到病榻上去了?” 林钰的身子有多娇贵他这看着她长大的兄长最清楚不过,是以训起她来亦毫不留情。 林钰抱着手炉坐在椅子里听着他念,半句不敢还嘴。只等他嘴皮子动累了,忙奉上一杯茶,求饶道:“阿兄别说了,我知错了。” 她见林靖还要开口,立马扯开话题:“此前阿嫂日身子不适,如今好些了吗?” 林靖手里的茶举到嘴边还没入口,听得这话按捺不住地微微勾起了唇角:“无事。只是有孕了。我今早出门前她还叫我知会李鹤鸣,让他带话给你来着。” 他作出一副平静语气,可脸上的欢喜却是压都压不住。 林钰那日虽已猜得秦湄安有孕,但如今确定,还是忍不住露了笑。但她一想起林靖这脾气,又提醒道:“阿嫂如今更加金贵,阿兄你可千万要仔细着些,往日的脾性收一收,不要惹阿嫂不快。” 林靖放下茶杯:“我晓得,今日便是因上街给她买何家店铺的点心才遇见李鹤鸣。” 说起点心,林钰思及李鹤鸣那日未说完的话。她斟酌着问林靖:“我从前在家中时,李家有人送来过栗子糕吗?” 林靖听她忽然将话岔开八杆子远,不解道:“什么栗子糕?” 林钰解释道:“李鹤鸣说他以前给我买过栗子糕,但是我一点不记得了。我问他何时买的,他也不肯说。我疑心他在诓我呢。” “或是梦里送给你了。”林靖随口道,他说着思索了一番,忽然想起什么,恍然“啊”了一声,悠悠开口:“不过你幼时走失过一回你可还记得,当时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少年将你送回来时,你怀里就抱着两包栗子糕。” 林钰走失这事他记得格外清楚,因人是他弄丢的,找回来后他挨了一顿狠揍,之后还饿着肚子跪了两天祠堂,最后膝盖青肿得爬都爬不起来。 他说罢,突然回过神来,诧异万分地问林钰:“那黑炭似的瘦猴莫不是李鹤鸣?!” (56)小像 李鹤鸣大抵没想到自己极力在林钰面前隐瞒的旧事就这么被林靖两句话给抖了个底透。 但林钰听林靖如此形容幼时帮过她的哥哥,颇为不满:“什么黑炭,阿兄你莫胡说。” 她回忆着道:“况且我记得那位哥哥叫木二,穿着打扮不似小公子,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 她往日聪慧,遇上李鹤鸣的事倒糊涂起来,林靖有理有据道:“木子李,木二不就是李家二郎,除了他还能是谁。且你想想,哪个百姓家的孩子有闲银买下何记的糕点。” 林靖当时已十多岁,还约莫记得那张脸,他越想越觉得那小孩的眉眼与如今的李鹤鸣有几分相似,几乎已经肯定两者就是一人,年纪也都对得上。 他唏嘘不已:“想不到李鹤鸣原是黑猴精转世。” 林钰嗔怪道:“不要这般说他!” 她如今护短护得是越发熟练,连林靖随口说上一句都不准。林靖见林钰蹙眉看他,大喊冤枉:“他当时黑得鼻子眼都分不清,拎过来和三哥放一起都瞧不出你我,何苦怪我?” 林钰听得想笑,又觉得自己做妻子却嘲笑夫君太不应当。但她实在无法把李鹤鸣如今这张脸和林靖口中黑炭似的旧人作比,沉吟片刻思索着问:“真有那般黑吗?” 林靖摊手:“你若不信我,哪日回去问问娘,娘定然见过李鹤鸣从前长什么样,看看与我说的有无分别。” 林钰哪能为这等小事打搅王月英,但又被林靖几句话勾得好奇不已,想了想同他道:“不如阿兄你画张他从前的小像我瞧瞧。” 林靖爽快地答应下来:“行,我且让你看个清楚。” 林钰时而会在内间看账,是以房中备有纸墨,林靖执笔照着记忆中“木二”的模样行云流水地画了张小像。 林靖书法一绝,画工却平庸,说是平庸都抬举了他。林钰皱眉看着纸上似人非人的人像,想问他是否胡乱下笔,可多看几眼后,又觉得这画上短打布衣的小人和模糊记忆中的那位“木二哥哥”的确有几分说不上来的神似。 林靖搁下笔,往旁边让开,抬手示意林钰细看:“你瞧清楚,就知我未胡说。” 他话音落下,就听门口传来李鹤鸣的声音:“瞧清什么?” 李鹤鸣端着林钰的药和一小包蜜饯进门,见围在桌旁的兄妹俩听见他的话吓了一跳似的,齐齐转过身面色古怪地看着他,仿佛闯祸时被抓了个正着。 李鹤鸣在两人面上扫了一眼,本朝椅凳走去的双脚一转,径直冲着两人而来。 林靖“咳”了一声,毫不犹豫地撇下林钰和画中小人大步往门外走,从来不拘小节的人讲起礼来:“天色已暗,我便不打扰了。勿送、勿送。” 说着,两大步便溜出了门。 林钰见林靖一溜烟儿似的跑了,一脸无措地转过头,与李鹤鸣对上了视线。李鹤鸣眼珠子微微一动,扫过被她挡在身后的宣纸,问她:“又做了什么祸事?” 林钰哪敢承认,摇头心虚道:“没做祸事……” 李鹤鸣若是连这拙劣的演技都看不明白,他这北镇抚使也不必当了。他停在林钰身前,越过她肩头去看纸上黑不溜秋的一团,问她:“这黑得瞧不见眼的是什么东西?” 林钰自然不会说是他,她回身看了一眼,支吾道:“唔……阿兄画的小猴子。” 李鹤鸣看了两眼,忽然拧了下眉心,他伸手指着小猴子衣服角上一个不起眼的小字问她:“这猴子姓李?” 林钰自己都还没发现那被林靖写在角落的“李”字,眼下一看,才知林靖为何跑那么快。 她见罢,忙拿起将半干的画离李鹤鸣远了些,她将画在炉上快速掠过,烘干了笔墨后又卷起来,含糊道:“你瞧错了,那是衣褶,不是字。” 林钰糊弄旁人手到擒来,糊弄李鹤鸣却总是漏洞百出。他一见画上那所谓的小猴子黑如木灰的脸皮,稍一思索便大抵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他一把搂着林钰的腰将人提到身前,垂眸盯着她:“笑话我?” 林钰摇头,一本正经道:“怎会?你又不是小猴子。” 李鹤鸣沉默了一瞬:“你知道了?” 林钰仍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她脚下轻飘飘转了半圈挣脱他的怀抱:“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 但人没走掉,又被李鹤鸣抓了回去。他伸出手:“画给我。” 林钰藏在身后,警惕地瞧着他:“做什么?” 李鹤鸣木着脸,土匪头子似的道了句:“烧了。” 林钰将画抓得更紧:“不给,为什么烧我的小猴子,多可爱啊。” 李鹤鸣眉头微拧:“可爱?” “不可爱吗?”林钰展开画细细端详,憋着笑道:“黑黑瘦瘦,瞧着像是炭里滚过一圈,你难道不喜欢吗?” 李鹤鸣听得头疼,又拿林钰没辙,索性闭上眼不看了。 (57)你身上好香 那幅小人像最终还是被林钰留下了,她担心李鹤鸣动她的画,第二日趁李鹤鸣出门,还背着他将画藏了起来。 她的担心不无道理,试问哪个男人不在意自己少年与妻子初见时的容貌,这等旧时丑模样的画像李鹤鸣不可能将其留在林钰手中。 不过林钰不肯将画给他,李鹤鸣也不会强抢,第二日回来后也没提及,好似已经放下了此事。 可他表面看起来不甚在意,到了晚上,趁林钰沐浴之时,却将房里里里外外翻了一遍。 林钰沐浴出来,见枕被凌乱,柜门大开,一眼看去还以为府中见了贼。就连柜中她的亵衣都好似被翻过一遍又迭好放了回去。 李鹤鸣并不在房中,林钰心中有了猜测,她甚至可以猜到他漫不经心在屋中乱翻的模样。 她两下系上中衣系带,取下李鹤鸣随手搭在桁架上的大氅,披在身上,便朝寝屋右侧的书房去了。 她腹诽他当真是爱面子的小心眼,又期冀可别被他找到了,她幼时有关他的记忆,可不比这画上人像清楚。 她匆匆穿过雪月廊下,果不其然见书房开着半扇门,窗纸显现烛影,她进门时,李鹤鸣桌案上正摆着那张画着他小像的宣纸,他提笔似在纸上写画什么。 他的大氅厚长,林钰撑不起来,需得提着下摆才不至于拖在地上,她手忙脚乱地低头跨过地柎,人还没进门,声音已响了起来:“李二!你是不是在偷偷毁我的画。” 夜深人静,她这声“李二”喊得凶,李鹤鸣停下笔,抬头看她,见林钰身上裹着他宽大的黑氅,视线不由自主在氅下隐约露出的雪白中衣上停留了片刻。 书房火炉才燃起来,比内室冷上许多,李鹤鸣收回视线,继续提笔作画,没回答她的问题,只道:“将门关上,冷。” 林钰本不欲管,但听他喊“冷”,见他身上只穿着薄薄一件春衣,回头一把拽拢了门,嘴上还埋怨着:“既然冷,方才将门敞着做什么?” 她一边小步奔向他,一边急道:“你如何找到的,我分明都将它卷起来藏在画筒中的一卷画里了。且你都答应了不动我的画,眼下何故又反悔?” 李鹤鸣听着,手里的笔却没停,林钰跑近,却见画上的布衣小人完好无损,并不似她猜想那般被他用笔墨涂抹掉。 李鹤鸣见她蓦然消了气势,不客气地呛她:“萋萋小人之心。” 林钰红了脸,却又察觉出点不对来:“你既然没打算做坏事,背着我偷偷找画做什么?” 李鹤鸣听罢也不隐瞒,大大方方承认:“是想烧来着,可想起既然你那样喜欢,又觉得留着也无何不可。” 这样一说,林钰也没算冤枉他。 李鹤鸣放下笔,林钰拉开他的手往纸上看去,见他竟是在先前的布衣小人旁又勾勒出了个衣裙翩跹的小姑娘。 小姑娘梳着双丫髻,手里拿着圆扇,歪头看着画中的他,裙摆上写着个钰字。 李鹤鸣的画工远比林靖出色,也不似林靖随手寥寥几笔胡乱画了个形,他落笔郑重,画得精细,林钰瞧着纸上眉眼灵动的小玉人,问他:“这是我吗?” 李鹤鸣“嗯”了一声。 林钰觉得有趣,再一细看,见那布衣小人也和之前有些不同,李鹤鸣在林靖潦草的画作上添了几笔,小人的下颌线平滑了些,束在头顶的发也撑了起来,瞧着要比此前好看不少,起码不再像个干瘦的小猴子。 看来倒当真很在意自己少年时在林钰眼中的模样。 他改动不明显,林钰假装没瞧见他偷偷添的那几笔,对他道:“我想将它挂起来。” 李鹤鸣道:“挂吧。” 林钰沉吟了片刻,又眼巴巴瞧着他:“那我能挂在你书房吗?” 李鹤鸣书房拢共只挂着叁幅墨宝,大半墙壁都空着,他道:“随你。” 旁人说这话许显得不耐烦,可李鹤鸣说这话那就当真是随她想挂哪就挂哪的意思,就算她要把墙上那幅崇安帝赠的那幅字画卸下来,转而将这一幅和“墨宝”八杆子打不着的小人像挂上去都可。 林钰听罢,当即认真端详起书房布局来,要为这画找一处风水宝地。 她望着书房布局,身后的李鹤鸣也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你用了什么香膏?”他突然问。 林钰没回头,只不解地“嗯?”了一声:“我没用香膏,怎么了?” 李鹤鸣垂眸嗅她松松挽在肩侧的柔顺乌发,淡淡道:“无事,只是你身上好香。” (58)微h,玩乳 李鹤鸣向来不苟言笑,就连夸自己妻子闻着香都如同在一本正经向上述职。 林钰身上常年一股浅淡的清苦药味,同李鹤鸣成亲后,药食之补也未断过,不晓得他如何闻出香气来。 他嗅着她身上气息,垂在身侧的手也不老实,熟练地向她腰间摸去,钻进了她身上披着的大氅里。 他之前喊冷,可手掌却分明炽热,比才在浴桶里泡了一柱香的林钰都还暖上几分,哪像是受了冻的模样。 林钰贴身只一件中衣,里面未穿主腰,薄软的布料贴着纤柔的身躯,李鹤鸣动作一顿,而后宽大的手掌贴着她的软腰从腰侧缓缓摸到了身后微微凹陷的脊骨,又穿过她腋下,松松握住了她的乳。 没用力,掌沿抵着乳缘,像是用手捧着揉那团软滑的脂肉。 他手指微动,似在把玩她的软乳,大氅在他动作间微微从林钰身上滑下去,露出半侧薄肩,林钰抓着他的手不要他动,轻喘了口气,嗔道:“突然间做什么呀……” 李鹤鸣低下头,灼灼视线越过她肩头瞧她胸前那还没碰就已经立起来顶着衣裳的乳尖,问她:“不舒服?” 为求舒适,林钰的衣裳大多做得薄,桌案上明烛照在她身上,乳上那抹红艳之色隐约穿透布料凸显而出,勾人得紧。 李鹤鸣说着,双指熟练地捏住顶上那柔软一点,一松一紧,反复转着圈地轻揉。 酥酥麻麻的快感从乳尖传来,林钰咬着唇,不由自主地嘤咛了半声,立马软下身子靠在了他胸口。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叫我关门、唔……便是早想好了做这事吗?” 李鹤鸣亲她耳廓,坦然承认:“是。” 她此前病着,李鹤鸣也跟着憋了几日,倒是她想要,叫他埋在她身下伺候了一回。今夜他见她披着他的衣裳,欲火顿时便烧了起来。 只是这火烧得不明不显,直到李鹤鸣动起手来林钰才反应过来。 他站在她身后,一手抚玩胸乳,另一只手便去摸寻她的中衣系带。 书房圣贤之地,哪是行此等荒淫事的地方,林钰红着耳根子拽他的手:“别、嗯……别解我衣裳,要弄回去弄就是了……” 李鹤鸣不肯,他拉开系带,俯身吻她浴后还有些湿润的后颈碎发,低沉的声音在她颈后响起,他道:“就在这儿。” 李鹤鸣想弄这事,大多数时候林钰是拗不过他的,他解了她的中衣,却没忙着将她身上的大氅脱下来,而是将桌案上的书卷宣纸随手拂至一旁,将松松被厚氅裹着的林钰抱上了桌。 桌案置得高,林钰并拢双膝坐在上面,双脚悬着落不了地,总觉得不太平稳。 她不自在地动了动,大氅宽领滑落肩下,里面的中衣衣襟跟着被带下去,大半身躯便露在了李鹤鸣眼底。 在书房行事林钰总觉得不自在,更别说衣衫不整地坐在他的桌案上,她怯生生咬了下嘴唇,有些无助地喊他:“李鹤鸣……” 她这模样真是乖巧得很,不过一句名字,却是喊得李鹤鸣心软,鸡巴硬。 李鹤鸣垂眸,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林钰被他这饿虎似的眼神盯着,不自觉撑着桌案往后缩了缩,膝弯顶上桌沿,胸前饱满雪白的软乳轻晃了晃。 李鹤鸣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掌着她后腰,被她乳上那抹艳色晃得眼热,见此半点没客气,俯身便叼住了一只。 真是用叼的,薄唇只含着敏感的乳尖,沉甸甸的乳肉都被微微拉拽了起来。 林钰低低喘息,不由自主跟随他扯拽的力道弓起了腰身,但李鹤鸣却没吃进去,他像是在玩,叼住一只不吸不舔,反而松开后又转头去含另一边,将她两侧乳尖都含得挺翘,乳波晃个不停。 来回几次,倒是林钰受不住,柔声道:“嗯……不要玩了……” 李鹤鸣像是在等这句话,他抬起头,缓缓舔了舔下唇,沉声道:“求我。” 林钰是知道他在床上这些坏毛病的,说这话并非想羞辱她,亦或看她毫无骨气地向他示弱,而是想听她柔声细语同他说两句软话,叫几句好听的。 她抿了下唇,抬手揽住他的脖颈,挺胸将乳肉送到他唇边,艳红的乳尖轻蹭上他的唇,李鹤鸣没忍住,浅浅含了进去。林钰眨了下眼睛,漂亮风情的眼专注地看着他,她轻轻唤道:“二哥……” 李鹤鸣喉结滚咽,等着她后半句。 但林钰却又往后稍稍退开,将乳与他的唇分开了,乳珠脱离他的唇瓣,拉开了一道晶亮淫浪的水丝。 林钰看着他,大着胆子抬膝在他腿间蹭了蹭,硬热的性器贴着她的膝头猛地跳动了一下,她不仅没说软话,反而反客为主道:“二哥求我……不然不给你吃了。” (59)h,吃奶操穴 书房烛影摇晃,林钰眼中好似盛着星辰碎光,被她这样望着,李鹤鸣实在难以说出个“不”字。 他合上眼,复又睁开,沉沉看着她低声道:“我求萋萋……” 他低头去含她的乳,满心诚恳:“萋萋怜我……” 些微沉哑的嗓音入耳,林钰一时耳朵都酥了,她头一回听李鹤鸣求人,殊不知这也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求人。 她信守承诺,红着脸挺胸将自己的乳给他吃,灵活的舌头覆上柔软的乳首,时重时轻地吮,动作缓,吃得却重,鼻梁顶着软乳,压得乳肉凹陷。 他用食时安静守礼,吃起乳来却水声啧啧,半点没压着声,舌尖顶着乳孔往里挤,唇瓣含着嫣红的乳尖吸弄时,林钰觉得自己那处好似要被他吃进嘴里了。 她呻吟着抱着他的头,手指插入他发间,松松抓着他脑后的头发:“唔……衣裳要掉了……” 李鹤鸣听罢没抬头,直接将滑至她臂弯的大氅拉回她肩头,遮住她纤薄的后背,只露出了胸前饱满的乳肉。 他开始吃得慢,可不晓得是不是因含久了尝到了她的乳香,渐渐开始收不住力道,牙痒了似的竟咬她,齿间抵磨乳孔,恨不得从中吸出奶来。 林钰受不住,拽了一把他的头发:“不要、嗯……二哥……不要咬……疼……” 李鹤鸣抬起头,见她疼得眼眶都湿了,咽了咽喉咙,去吻她的唇,舌头在她湿热的唇齿间勾过一遍再退出来,认错认得毫不犹豫:“错了。” 他错认得爽快,但却没保证不回不会再犯。他低下头看林钰那被他吃得水淋淋的乳肉,抬手抚上去安慰似的轻揉起来。 她肤滑乳软,此时又被他弄湿了,是以揉弄起来会发出些叫人脸红的莫名水声。 粗糙的手掌抓着软乳稍用力一握,肥腻的乳肉便从他的指缝里挤了出来,他卸下力道,那乳便又乖乖回到了他掌中。 仅是揉还不够,他又将乳尖连同粉润的乳晕捏在粗糙的指腹间,挤奶似的用力捏得发扁再松开,乳肉跟着一晃一颤,真是好一幅淫浪至极的画面。若林钰是个怀了孕的妇人,必然会被他此举挤得奶水乱喷。 林钰看了一眼,立马羞得偏头避开了视线,但嘴里越发急促的轻喘却压不住。 等玩够了乳,李鹤鸣这才脱了她的亵裤,分开她的双腿,伸手去揉她紧合的穴口。 许是被他前几次入透了,手指一碰上去便开始往中间的软缝里陷,李鹤鸣用手掌压着肥穴用力揉了几把,包在唇肉里的淫水一点点被揉出来,很快便打湿了他的指根。 敏感骚浪的肉珠也藏不住,钻出来贴着他粗糙的掌心,李鹤鸣察觉到了,连同肉珠一起,包着肉穴的手揉得越发重急,林钰受不住,下意识想将腿并上,但却又呻吟着抬起臀将穴往他掌心里送。 李鹤鸣扣着她一只膝盖把腿掰开,手掌分开她的唇肉,贴着缩合的穴缝与阴蒂快速揉弄起来,短短一小会儿,林钰竟就这么被他揉着穴口去了一次。 淫水满溢,李鹤鸣扣着她的大腿用拇指扒开她的穴,低头看那高潮后急剧缩动急待被填满的穴口,实在没忍住,并拢五指在她穴上抽了一巴掌。 水液溅出,穴口紧缩,林钰人也跟着颤了一下。分明是有些疼的,但她却是张开了腿,好似还希望再被抽上一掌似的。 她想要,李鹤鸣却舍不得,他将林钰拖至桌边,抓着她的腿盘在腰后,而后撩起衣袍解了裤腰,掏出硬得胀痛的性器便对准穴口挤了进去。 这一下入得极深,亦顺畅至极,饱满的精囊压在湿漉漉的穴口,林钰蓦然绷紧了臀腹,咬着唇发出了一声舒服至极的呻吟,哼哼唧唧的,带着点哭腔,像是被李鹤鸣这一下入得又要泄了。 她一手撑在身后,一手扶着李鹤鸣的手臂,穴缩得十分厉害,李鹤鸣被她咬得受不住,扣着她的腰直接就这么挺着粗硬的肉棒在她穴里操弄起来。 因林钰半坐着,是以体内的肉根动作时触感尤其明显,她几乎能感觉到龟头的形状和肉根微微弯翘的弧度,就连柱身上攀绕的筋络都好似能感受得一清二楚。 肉根不停进出磨弄着湿泞不堪的紧热逼穴,这还是第一回李鹤鸣才操进来林钰就被干得脑子发昏,舒服得只知哼吟,话也说不上来了。 李鹤鸣抚开她的额发,见她咬着唇眼神都是虚的,在她面颊上吻了一下:“有这么舒服吗?” 林钰听见了,但却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湿着眼看他,有些娇地“嗯”了一声。 淫水淅淅沥沥从两人结合出流出来,她抬手抚上被他干得凸起来的小腹,也不知是在夸他还是埋怨,断断续续道了一句:“好粗……唔…….呃啊……顶到这里面了……” 行房事于李鹤鸣而言如同练刀射箭,讲究熟能生巧。他以前不知技巧,使蛮力弄得狠,全插进去后动两下林钰就可怜巴巴地哭。 若要伺候她,李鹤鸣就得憋着劲弄,横竖不能两全。眼下也是如此,他怜惜她病才好受不住,动得不急,也比以往轻些。 但林钰或是习惯了他狠重的操干,小半柱香后,她却觉得不如以往舒服,脑子迷迷糊糊的,开口便是一句:“李鹤鸣、嗯……你是不是、唔……是不是没有用力气……” (60)h,按在桌案上被操得双眼泛白,淅淅沥 因顾惜林钰体弱,李鹤鸣忍得汗如雨下,颈侧青筋都冒了出来,没想却等来这样一句话。 什么叫他没有用力气?好似他生性怠惰,行个房事都在想着法偷懒。 李鹤鸣停下动作,盯着林钰染上绯霞的脸,没什么表情地勾唇笑了一声,这笑声夹杂着两分说不出的嘲意,叫林钰听得莫名心慌。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似说错了话,在房事上说夫君心余力绌,身为妻子的确不应当,但她又不免有些茫然,因她的确觉得李鹤鸣动得有些…….力不从心。 林钰向来善解人意,想着他这几日或是累了,体贴道:“你若乏了也不打紧,等你养好了精气,我们改日再、啊——” 她话没说完,突然被李鹤鸣掐着腰往前一拖,身体后仰,整个人躺倒在了桌案上。 书房中火炉慢慢烧暖了起来,林钰身下有大氅垫着,倒也不觉冷,只是望见李鹤鸣的表情后,心里有些发怵。 “养精气?”李鹤鸣面无表情道:“我看起来精气不足?” 他分开她的大腿推往她腰间,令她完全敞开了阴阜,而后将粗实硬挺的肉根拔出大半,只留下半个粗硬的龟头在穴中,腰腹用力,在她熟软的穴里顶了下狠的。 驴鞭似的性器一下干到了底,粗壮的根部挤压着穴口,龟头碾开胀软的宫颈,仿佛不可撼动的铁凿粗柄嵌在了其中。 “呃嗯——”林钰哪里受得住,她猛地弓起脊背,喉中发出了一声近似哭泣的呻吟。 眼泪从她眼角溢出,缓缓流入乌黑的发鬓,李鹤鸣压着喘息,俯身咬她的唇:“这样够用力了吗?” 林钰可怜巴巴地“嗯”了一声,终于明白自己那话无意惹恼了他,讨好地在他嘴角亲了一下,求饶道:“二哥……我不、呜……我不说了……” “无妨。”李鹤鸣直起身,看向那被自己的肉根撑得发白的穴口,一点点将性器拔出来,又绷紧腰腹用力顶进去:“萋萋既然喜欢重的,我自然要满足。” 他话讲得好听,可当真是半点不再怜惜她,按着她柔软的腿根,就这么大开大合地猛干起来。 林钰要他重些,可也吃不住这么重,他抽插之时,连桌案都好似在晃,她半眯着湿润的眼,迷离望着头顶晃动的房梁,想求他慢些,可却被干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李、呃嗯……呜……二、二哥……” 李鹤鸣知她想说什么,却只当没听见,一声不吭地埋头苦干,他抽弄得凶,撞得极深,林钰觉得自己那处仿佛要被他操透了。 汹涌快感席卷过她的思绪,她张着润红的唇,舌尖抵着唇齿,无意识地发出嗯嗯呜呜的呻吟声,那可怜模样,瞧着不像是在同自己的夫君行事,更似在被恶匪奸淫。 操罢半柱香,林钰又被李鹤鸣弄去了一次,身体舒爽到极致,只觉得承受不住,她咬着唇不停抽泣,又哭又吟,连两人还在书房也顾不上了。 见她哭得梨花带雨,李鹤鸣并未放缓动作,反倒想惹她掉出更多泪珠子似的,动得越发狠重。 因林钰不止上面哭,下面哭得更凶,被干得熟软的肉穴水淋淋地吸咬着野蛮操干的粗长肉棒,看似受不了更多,可软穴却是将他一整根青筋虬结的肉棒都吃了进去,甚至尤嫌不够似的,吸咬着想将根部饱满的精囊往里吞。 粗壮的肉根连根挤入,湿滑的淫液不停从交合处流出来,李鹤鸣干得重了,淫水便喷溅得到处都是,润湿了她的股间,将身下的大氅也淋得湿透。 李鹤鸣被她咬得想射,也没忍着,伸手摸了把两人的交合处,喘息着拉过林钰一双手放在她膝弯,道:“抱着……” 林钰恍恍惚惚听入了耳,竟当真抱着自己的大腿,敞开穴给他操,可嘴上说的却是:“呜……要坏了……” 李鹤鸣揉了揉她那被撑满的穴口,声音沉哑:“不会,能吃得很。” 他抬起她的臀拖至桌外,抓着她的臀肉将肉棒操至最深再抽出,仿佛发情的狼犬快速奸淫着身下这口软穴。 饱胀的囊袋拍打着臀肉,淫浪的“啪啪”声回荡在宽敞的书房,黏腻湿滑的“咕啾”水声一并响起,林钰被他干得身子耸动,双眼都翻了白,没一会儿肉穴便哆嗦着泄了身。 高潮来临,她哭吟着夹紧了穴里的肉根,脊背弓起,松了手,无力地攥着身下的大氅,又颤着手去抓他的手臂。 她摇头想同李鹤鸣说些什么,可张口除了哭声便是断续的细吟。李鹤鸣察觉到了,伸手揉她立起来的肉珠,俯身问她:“是不是想溺?” 林钰倍觉羞恼,哭着“嗯”了一声,可哪想李鹤鸣是个坏心肠,听罢不仅不停,反而操得更加厉害,甚至还伸手按住了她的小腹。 感觉到自己的性器在她体内不断进出,他吻她额心,掌下施力,哄她:“尿吧,尿我身上。” “不、嗯啊……不要……呜……”林钰哭着拉他的手,李鹤鸣却是纹丝不动,甚至还用手去揉她憋不住的小小尿穴。 穴被操着,腹被挤压,就连那尿处都在被他揉蹭,林钰再忍不住,身下宛如被操坏了似的,尿眼一松,似喷似流地尿出了一大股水液。 李鹤鸣看着此景,肉根胀得直跳,快速抽送了十几下,将性器埋入肉穴深处,囊袋挤在穴口,在淅淅沥沥的浪荡水声中,闷哼着将攒了几日的存货一并射入了她紧咬的穴里。 (61)脾气 等书房重新归于平静,林钰哭得眼都红了。李鹤鸣见人哭得都不想理他了,却也不知道哄上一句,只管用大氅裹住人抱回去,老老实实伺候着洗净了身体,一把将人塞进了暖热的被窝。 他自己本就活得糙,生来也不大会伺候人,是以本已被泽兰收拾干净的房间,经他之手后,处处又乱成了一团。 不说别的,光是找林钰夜里擦脸与手用的香膏,李鹤鸣就将她的妆奁盒子翻得叮咚响,脂粉钗环乱得像是经了贼。 李鹤鸣并不认得女儿家的东西,他将林钰平日用过的瓶瓶罐罐全翻出来,在桌上堆了一堆,最后从里面拎起两只花纹和她昨夜里用过的最像的罐子,他问床上背对他侧躺着的人:“抹香膏吗?” 床上的人过了片刻才答他,声音从被子里闷出来:“不抹。” 听着还在恼气。 李鹤鸣明明听见了,却像没进耳朵似的,仍拿着两瓶小瓷罐走了过去。 他撩起帘帐,在床边坐下,打开一只瓷罐子闻了闻。没挑错,是往日睡前在她脸上闻到的香。 他用手指剜了一大块柔软的香膏出来,在掌心细细搓匀融化了,才把背对他缩到墙角的林钰翻了出来。 林钰蹙眉看他:“做什么?” 李鹤鸣举着两只手:“抹脸。” 他垂头看着满脸不高兴的人,直接就想用自己布满粗茧的糙手去搓她的脸颊,但见她肌肤细腻白皙如软玉,又不由得担心自己给她搓疼了,最后只好皱着眉,一点点给她轻轻按在脸上。 他动作仔细又耐心,连林钰的耳垂都抹了一点,看着哪里像个查案拿人的锦衣卫,倒似个头一回学着照顾孩子的父亲。 林钰脸小,只李鹤鸣巴掌大,抹完脸,他手上还剩许多,索性就着余下的香膏又把她的手擦了一遍。 他涂完看了眼自己的杰作,捞起林钰的手便在她纤细的手腕上亲了一下。林钰分明在同他闹脾气,他亲得倒十分理所当然,亲完若无其事地将她的手塞回了软被下。 林钰蹙眉盯着他,不吭声,李鹤鸣见此,伸出食指在她唇上刮了一下:“撅着做什么?挂油瓶子?” 林钰心里本已消了几分气,他这一逗,气得她立马又翻过身缩到床内不理他了。 李鹤鸣灭了蜡烛上塌,仿佛未察觉出林钰那几分羞恼,躺下后直接伸手去搂她的腰,但手才搭上去,就被林钰反手推开了。 说起来,这还是两人成亲以来林钰第一回同他闹脾气,闹得不凶,小猫使性子似的软。 房内不见亮光,李鹤鸣睁着眼适应了会儿昏暗的环境,这才看着林钰气闷的后脑勺问她:“气什么?” 林钰没应声,摆明了不想与他说话。她闷头往床里又挪了挪,连带着将软被也扯走了,留李鹤鸣半边身子露在外边吹风。 李鹤鸣不慌不忙地掀开被子挤过去,伸手抓着林钰的五指牢牢扣住,继续道:“溺在了我身上,又不是你身上,你恼什么?” 他这话不知道是想宽慰她还是火上浇油,林钰羞红了耳廓,气得屈肘顶他:“你还说!” 要是别的男人听了妻子这又嗔又怒的话,就该识趣地住口了,可李鹤鸣却还在嫌林钰的火气不够大似的,凑近了贴着她耳廓道:“你若心头不自在,觉得羞,下回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在你身上……” 他话没说完,林钰便翻身朝着他那张不着调的嘴捂了过来,可惜看不清没捂准,手掌落在了他的眉眼处。 他私下里说话好似没皮没脸,什么浑话都说得出口,林钰臊得都快哭了,急急打断他:“可以什么!还勉为其难,不行,不准有下回!” 李鹤鸣止了声,缓缓眨了下眼,眼睫扫过她掌心,泛起些许痒意,林钰缩回手,推着他将他挤回床边,搬出圣贤语堵他的嘴:“食不言寝不语,不要说话了,睡觉。” 说完又从他身边滚回了自己的小半张床。 李鹤鸣这回没跟过去,只伸手有一搭没一搭去摸她背后的发,长指勾过锦缎似的乌发,他平静道:“萋萋,我冷。” 林钰不理他。 月华透过窗棂照在冰冷的地面,投落下一大片朦胧的窗花影,房间里安静了好片刻,久到林钰昏昏欲睡之际,突然又听身后的人开了口。 李鹤鸣睁眼望着床顶繁复的雕花,道:“母亲走后那段时日,夜里我躺在床上,时常会觉得这天地间静得好似只剩下我一个人。” 他嗓音沉缓,并不显悲意,不过语气平淡的一句话,林钰甚至明知他是故意这么说,胸口那颗心还是软成了棉絮。 她翻身把自己塞进他怀里,伸手抱住他的腰,闷声道:“下次不准用这招了。” 李鹤鸣浅浅勾起嘴角,心满意足搂着怀里温热的身躯,闭上了眼:“行。” (62)差事 今年雪下得急,天地间银装素裹,满山不见翠绿。秦湄安孕后,宫里也传来喜讯,入宫多年的琬妃终于有了身孕。 林琬初入宫时不过碧玉年华,在后宫多年虽然深受帝王恩宠,却无子嗣傍身,如今怀了龙胎,总算能安下心。 三姐妹只林钰一身轻,她时而回林府看望秦湄安,又写信托人带入宫中问阿姐好。王月英隔三岔在府中瞧见她的身影,仿佛瞧见了她未出阁时的姑娘模样。 王月英心里虽高兴,但不免担心林钰总回娘家惹李鹤鸣不快,是以私下提点了几句。 没想林钰却说是李鹤鸣叫她多回家看望,道虽嫁了他,也无需疏离了亲人。王月英听罢,对李鹤鸣这女婿越发满意。李鹤鸣有时下值早,上林府接林钰回家,王月英总要留人吃过饭再走。 但比起小女儿,她想起宫中一年也难得见一回的大女儿林琬,又难免伤感。 寒冬匆匆而过,初春新芽露枝头,远离都城几百里的西北汲县上报了一场灾情——一场不痛不痒的地动。 这地动发生于去年年末,震得并不厉害,至少远在应天毫无察觉,但汲县迟迟上报朝廷的情况却是震垮了数百所民房。 天灾本是无可奈何之事,房子垮了也就垮了,不过几百所民居,安抚完百姓、叫户部挪钱再造就是了,但问题在于这垮塌的民房九成以上乃新建不久。 几年前,河南一带发了洪灾,大水冲毁了小半汲县,工部的人与当地知县一同负责新修了上千所民居。 所谓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眼下没几年,新房檐下青苔都还没生出来,就坍塌在了这屁大点儿的地动中。 算一算,新修的民居竟是倒了大半,也不知当初建房用的何种烂木碎石才造成祸端,这可就牵扯到了贪污渎职之罪。 大明刑法严苛,地动初始,当地官员惟恐危及官帽,纷纷瞒而不报,从私库里装模作样拿出了点闲钱修缮民居。少有几名忧民之官,也在其他官员的勾结之下断了上达天听之路,甚至散尽钱财,却也难蔽流离失所的百姓。 民居塌毁,上千百姓居无定所,裹着褴褛之布蜷缩在残屋下匆匆搭建的茅屋中,雪虐风饕,短短两月,县内多了上百野坟,当真是惨不忍睹。 但纸包不住火,开春天气回暖,汲县一名官员终是将此事报了上来,紧接着当年工部负责此事的数名官员便落了狱。 锦衣卫提审时,官员支支吾吾三缄其口,是以要结清此事,李鹤鸣还得走一趟汲县。 锦衣卫办差一天不得耽搁,李鹤鸣午后入宫得了令,明早天不亮就得启程。 他回府时,林钰坐在桌边,举着小锤子正砸核桃吃,她手边放着一册翻开的账本,杯中盛着八分满的清茶,看着像是算账算得上火,在偷闲休息。 林钰做起绣活一流,砸起核桃却笨手笨脚,她小时候吃核桃被铁锤砸到过手,出了血泡疼了数日,也不敢捉着核桃砸,在门后夹又嫌脏,眼下铁核桃被砸得在石盘中到处滚,也没破开一道缝来。 李鹤鸣悠悠进了门,取下刀坐下,问她:“怎么不叫人剥好了拿上来?” 林钰正与核桃较劲,李鹤鸣说完,她好半天才“唔”了一声,也不晓得听没听清他说的什么。 李鹤鸣没再说话,端起她的茶喝了一口,林钰砸了几下砸得烦了,放下小铁锤,同李鹤鸣娇声道:“你帮帮我呀。” 李鹤鸣放下茶盏,也没用铁锤,伸手抓起两颗核桃,掌心合上稍一用力,便听得“咔嚓”几声脆响。 他再一张手,那铁核桃便碎开露了仁。 他把手伸到林钰面前,林钰将核桃仁从他手心里捡起来吃了,吃完用一把小刷子扫净他手里的碎渣,又从桌上装核桃的竹盘里挑了两颗大的放进他掌心。 李鹤鸣依旧捏碎了递给她,林钰捡起半块仁送到他嘴边,又自己吃了一块,她递给他一只玉盘,不客气地将他当下人使唤:“仁放里面吧。”说着开始看起账本。 李鹤鸣自然顺着她,他一边替她剥核桃,一边道:“我明日要离城。” 林钰拨弄着算盘:“去哪儿?” “河南一带,汲县。” “办差吗?” “嗯。” “多久回来?” “办完就回。” 她看着账,几句话问得漫不经心,李鹤鸣勤勤恳恳替她剥着核桃,也没多打扰她,但眼睛却一直盯着她手里的账。 他以前鲜少管家中事,好些铺子庄子都荒着,还是林钰掌家后才开始有了起色,李鹤鸣也从此过起了伸手讨钱的日子,平日能讨来多少钱,全看府中收成如何。 他瞧见林钰带笑地在账本上记下一笔不菲的收入后,徐徐朝她伸出了手:“五百两。” 林钰“嗯?”了声:“什么五百两?” 李鹤鸣道:“盘缠。” 他话刚落,就见林钰蹙紧了眉。李鹤鸣少与官员有人情来往,也少支钱出去,身上揣着三五十两都算富裕。眼下见林钰脸色不对,心头一跳,以为自己要得多了。 他忧心林钰觉着他败家,一边看她的脸色一边斟酌着道:“若支不出五百,三二百也可。” 林钰眉心还是蹙着,李鹤鸣却不肯让步了,理直气壮道:“男人离家在外,身上二百两银子还是要有。” 林钰叹了口气,她起身走到妆台前,从自己妆奁底下小抽屉里的一迭银票里随手取出了张一千两的,想了想,怕他打点人不够用,又抽了一张一千两。 她将足足翻了四倍的银票递给李鹤鸣,认真道:“五百两怎么够,你在外做事,上下打点少不了要用钱,身上一二千两银子是要有的。” 李鹤鸣挑了下眉,把银票揣进了怀里。 (63)她没胆子在李鹤鸣头上动土 汲县远离都城数百里,李鹤鸣这一去,便是差事办得顺,也少不了要一两月的功夫。 枕边突然少了个人,林钰一人掌家,有时不免会觉得府中过于清静,好似一切都变得空落。 但闲不过半月,那被李鹤鸣驱出府邸的寡嫂徐青引突然呈了拜帖登门,托词寻得也叫人挑不出错,说是想在祠堂为李鹤鸣逝去的大哥李风临上一柱香。 李家二子,李风临与李鹤鸣却养得大不相同,李鹤鸣一岁抓周摘了他父亲头上的官帽,自小是照着世家公子的模样养的,若生无变故,想来如今该和林靖一般周旋于汹涌官场,实施心中抱负。 而李风临却是天生将才,生来该站在擂鼓鸣天的疆场之上。 李风临三岁持枪,七岁入兵营,十四岁上战场,十七岁冬日北元袭扰边境,大军受困,远在后方的李风临得知消息,当即冒死抗命领了三百亲兵于诡风寒雪之中从外方突破了敌军包围,持一杆银枪,在漫漫沙雪中为大军打通了一条生路,从此一路杀成了又一位叫北元忌惮的李家将。 林钰生得晚,无幸得见少年将军的英姿,但每每听旁人提起李风临时面上流露的惋惜,也能猜得几分李鹤鸣这位兄长该是如何卓尔不群。 林靖多年前倒见过李风临一面,李风临那时恰十八岁,乃是都城里无数春闺的梦中人。林钰问他李风临是如何模样,林靖只用了四个字来形容:烈如山火。 许是林靖天生与李家人不合,他说罢这样一句就不肯说了,后来林钰才从秦湄安那处得知,她年轻时如都城中其她情窦初开的姑娘一样,曾仰慕过这位少年英雄,两家还说过亲事,可惜她当时年纪小了两岁,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她说这话时并不避讳林靖,林靖听罢,气得在一旁冷哼着喝闷酒,秦湄安又是一通好哄。 如今众人提起李风临,少不了一句天妒英才,只可惜这位少年将军早早陨落在了边境苦寒的黄沙之下,至今不见尸骨,如今祖坟中立下的也只是一座衣冠冢。 听陈老说,李风临当初与徐青引在三月春日成的亲,满城迎春花开得绚烂。 徐青引乃李风临亡妻,春来她想在李风临的牌位前上柱香,林钰没理由拒绝。 徐青云上门这日,着了一身素净白裳,乌发鬓云间插了一只普普通通的银簪。 不知是不是因为未着粉黛的原因,比起上回相见,徐青引面色看着有些倦怠,明明也才三十不到的年纪,眼角却已生了细纹。 想来她离开李府自谋生路后,过得并不如在府中时惬意。 林钰见她下了马车,款步迎上去,浅笑着道:“阿嫂来了,近来可安好?” 徐青引的手段林钰已经领教过,她既然专程挑了李鹤鸣不在的日子登门拜访,若说别无目的,林钰半点不信。 徐青引表面功夫向来做得不错,她快步上前,热切地执起林钰的手握在掌心,一起往祠堂去,仿佛两人是一胞同出的亲姐妹。 前尘往事徐青引好似忘了干净,一句不提,只道:“日子横竖都是这般过,好与不好也都过来了,谈论它做什么。只是同妹妹许久未见,倒叫我有些担心。” 她这话没头没尾地只说一半,引鱼上钩似的等着,林钰不动声色地笑着应了她的话:“阿嫂担心我什么?” 徐青引转头诧异地看着她:“妹妹不知道吗?” 林钰做出一副茫然无知的表情:“阿嫂不说清楚,我哪里知道。” 徐青引叹息一声,挥手屏退身后紧步跟随的侍女,压低了声音同林钰道:“坊间在传妹妹的闲话,妹妹不知吗?” 林钰摇头。 她这模样好似没经过祸事的大家闺秀,睁着双秋水似的眼,看着天真得很。 徐青引也不知信没信,但接着说了下去。她迟疑着道:“这话我也不知该不该说给妹妹听,怕说了无故惹妹妹烦心。” 她顿了顿,看着林钰忐忑的神色,道:“那日我去市上挑布,听见店中有几名长舌妇人在说妹妹嫁与二郎时,并非……并非完璧之身。” 林钰倒吸一口凉气,蹙眉道:“这是哪里来的胡言,平白坏我名声!” 徐青引叹气:“我也不知,只是听见那两人在说罢了,妹妹家风严谨,我是知道的,就是怕有人当了真,闹到二郎耳中去。” 徐青引尤嫌林钰心头火烧得不够烈似的,又道了一句:“那些人讲得有板有眼,连妹妹成亲时帕上没落红这种话都讲得出来,好似守在妹妹房中瞧过似的。” 话音一落,林钰立马变了脸色,她从徐青引掌中抽出手,慌忙道:“胡说八道!阿嫂可千万不能信。” 林钰这怕事的惊慌模样在徐青引眼里无异于不打自招,她一副为她着想的关怀神情,点头道:“自然,嫂嫂晓得。” 两人说着话,已到了祠堂,林钰上罢一柱香,之后便离开将此地留给了这对阴阳相隔的夫妻。 徐青引素来爱搬弄是非,当初她几句话断了林李两家的姻缘,如今又故技重施来林钰面前嚼舌根。 可林钰不是蠢货,今日坊间传言的鬼话她是半个字不信,在徐青引面前装作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也不过顺势而为,想看看她藏着何种目的。 泽兰不懂这些,当真以为徐青引这些话是从外面听来的,忍不住问林钰:“夫人,如今怎么办啊!外面那话传的也太难听了!” 林钰失笑:“无需仅听她一张嘴胡说,我们在外何时听人说过这些话?” 泽兰不解:“那元帕的事她又是如何知道的?” 林钰道:“想来府中有人与她通信,又或者那元帕的事本就是她从中搞的鬼。” 泽兰听后更加放不下心;“那她既然知道这事,以后若是传出去可怎么办啊!” “她不敢。”林钰道:“这话传出去坏的不只我的名声,更是李家的尊严。李家那些年已受诸多非议,李鹤鸣如今恨极了多嘴多舌之人。这话今日流入坊间,锦衣卫明日便能查到她身上,她在我面前说这些话,或是觉得我糊涂好拿捏。” 林钰说着,抿唇轻笑了笑:“但她定然没胆子在李鹤鸣头上动土。” (64)牌位 李府祖祠里供着数不清的祖宗灵位,因担心风雨蚀坏了木质牌位,祠堂窗扇常年由帘帐遮得严实。门一掩,气氛厚重的祠堂便在静谧之下凭空生出了两分叫人毛骨悚然的阴森感。 香火细烟缭缭,昏黄的烛火模糊照亮牌位上一个个或熟或生的名姓,徐青引跪坐在蒲团上,面色淡然地看着最下方写着“李风临”三个字的灵牌。 她的侍女远远站在亮光透入的门口,目光胆怯地扫过左右墙角的昏暗处,面色有些忐忑,显然有些害怕这供奉亡人的地方。 徐青引平日烧香拜佛,好似信奉鬼神,此刻倒是半点不怕。她点燃黄纸丢入丧盆,一张一张烧得慢,每一张都撕开了才扔进去,落入盆中的一瞬便被火苗焚成了灰。 民间有种说法,纸钱若是没烧透,下面的人也就收不到。 徐青引脸上没了方才见林钰时的热切笑意,火光晃过冷淡疲倦的眉眼,一身白裳,看着倒像个女鬼。 她低声对着李风临的牌位道:“别怪我这几月不来看你,年前你那好弟弟将我从府里逐了出去,我不便来李府,今后怕也不能常来,这钱你自己在下面省着些花,用光了可就没有了。” 她一番话说完,祠堂又安静了下来,侍女不敢在这时候搭她的话,那冰冷的灵牌自然也不会回答她。 徐青引显然已经习惯了此刻这般略显冰冷的静谧,她也不需要旁人应她的话,继续道:“别怪我吝啬,怨我为什么不给你多烧些,我也没多少银子。你知我不是做生意的料,你留给我的铺子生意不太好,勉强能维持生计,再多也没有了。” “对了,前些日我回了趟娘家,来回路上耗去快二十日,想着回家看看家人。可拿不出钱,到哪都受嫌,往日一口一声‘姐姐’喊得亲热的铭哥儿不再热络,爹娘看我的眼神也颇嫌弃,话里话外都在怨我怎么如此没用,连你们李家这到手的金柱子都抱不稳。” 徐青引话声略显悲凉,说到此处竟还笑了一声:“他们只会埋怨,哪知我没下过功夫,我都已放下脸皮甘愿给你弟弟的做妾室了,可人家不要我,我有什么办法?” 她絮絮叨叨地对着死人的牌位话着家常,仿佛她那早亡的夫君还活着,可那毫不避讳的话却叫门口的侍女听得心头发麻,她忍不住道:“夫人,这话若叫郎君的在天之灵听见了,怕是要怪罪。” 徐青引沉默了片刻:“……在天之灵?” 她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房顶,似要看看这灵在何处:“他若当真在天有灵,为何这些年就只是冷眼看我在世间受苦,连场梦都不肯托给我?” 她低下头,嘲弄地勾了勾嘴角:“当初爹战死,他远在关外,婆婆一病不起,二郎又年幼,是我伏低做小去同外客周旋,受尽百般刁难。我遭人口舌,受人唾骂时他在哪?我无人依傍被外人怨恨时他又在哪?” 她说着,语气里透出分恨意,眼中也不由自主浮了泪:“有哪个女人如我这般,嫁与夫君多年只见过寥寥数面,到死连副尸骨都看不见!在李府最难之时,我不躲不避,同甘共苦,已是仁至义尽,他一走了之落得个轻松,不想活着的人是哪副鬼样子,如今有什么资格怪罪我?!” 侍女一路看着她熬到今天这地步,亲眼目睹这些年的不易是如何一步一步锉磨掉她的好脾性,见她对着郎君的灵牌痛诉,也跟着红了眼。 徐青引偏过头去擦了一把泪,发间银簪滑出,摔落在地,发出“噌”一声脆响,她回头怔怔看着摔在盆边的银簪,半晌没动。 侍女见此,忙上前捡起银簪递给她,徐青引颤着手接过,低声道:“出去吧……” 侍女担忧地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夫人……” 徐青引背对她摆了摆手,像是再压不住泪意,声音哽咽道:“出去吧……我同他说会儿话。” 侍女“嗳”了一声,只好应下:“是,夫人。” 房门在身后缓缓打开,发出咯吱的涩耳长响,明媚春光流泻进屋,照在徐青引素白的衣裳上,但很快,这光又一点点在逐渐合上的两扇门见收成一束,“砰”的一声,消失不见。 祠堂重新归于平静,徐青引跪在蒲团上,低头仔细抚摸着簪上雕打的迎春花:“这簪子,是你当初在边关亲手一点一点打了带回给我的,这么多年,我一直收着。” 她掏出丝帕轻轻擦去迎春花瓣上几乎瞧不见的一点尘灰,又将簪子插回了发髻中:“从前你远在关外没法护我,我不怪你。只是如今我要为自己求,若伤了你们李家,你也不要怪我。” 她像是怕他不答应,又看着他的牌位缓缓重述了一遍:“你不能怪我,李风临,我嫁给你时,是想着一生一世和你好的。” 她盯着牌位上“李风临”三个字深深看了一眼,而后站起身朝外走去,决绝的话音留在身后:“你要是不肯,那就化成厉鬼亲自来收了我。” (65)缠人 微风拂过祠堂前院高大繁茂的林木,徐青引离开后,檐上被马尾榕枝叶遮掩的一角悄悄钻出了一个身影。文竹抬袖擦了擦趴在房顶偷听时被瓦砾蹭脏的脸,环顾了一圈院中,见四下无人,三两下抱着马尾榕利落爬下来,赶紧往林钰的院子去了。 房里,林钰正在喝今日的药食,听罢文竹的话,轻轻蹙了下眉:“她是这么说的?” 文竹点头:“是,不过她话只说了一半,也不晓得她究竟是想做什么。” 文竹今日在那檐上猫了快一个时辰,泽兰听他说话嗓子干得厉害,给他倒了杯温茶,文竹接过来两口灌了,叹道:“不过我方才听徐夫人那话,觉得她也是个可怜人,年纪轻轻死了夫君,娘家又不在都城,日子着实难熬。” 泽兰屈肘撞他,不满道:“你吃夫人的用夫人的,怎么还帮她说话。” 林钰道:“无妨,文竹说得不错,那几年李府上下过的都不是松快日子。阿嫂又丧夫,一个女人难免受苦。” 她思索了片刻,同文竹道:“你去问问陈老,徐青引在府中时哪些人服侍过她,将那些人一一查一遍,看看在我入府之后他们当中谁仍与徐青引保持着联系。” 文竹些许不解:“夫人为何突然想起查这事啊?” 泽兰明白林钰这是要查查成亲那日丢失的元帕之事,她伸手推文竹出去:“叫你查你去查就是了,怎么那么多话。” 文竹被泽兰推着小步往外蹭,“哦”了一声,回头道:“那我去了夫人。” 林钰笑着点头:“去吧,办好了替你和泽兰做亲。” 泽兰烧红了脸:“夫人!” 文竹也红着耳朵,但答的却是:“好哇。” 李鹤鸣离家不过半月,林钰已收到了他数封来信,算算时间,估摸他在前往汲县的路上便开始书信送回来。 信中大多记述的是些小事,譬如他沿途经过何地,见过何种光景,就连某日夜间赶路撞见一只趴在路中央不让的花鹿这种芝麻事都写。偶尔信封里还会稍带一支沿途摘下的花叶,不过送到时多已经焉了。 他信送回几封,每次写得却不多,无论多少事,都只书一页信纸,而信上最后一句永远是:记得念我。 林钰哪知他离家离得这般磨人,她每日过着与此前一般的日子,也无甚变化,都不知要如何回他,写些旧事又觉得无趣,故而一直拖着。 但等李鹤鸣的第四封信送到手中时,林钰终于着急动起笔来。 因那信上不再密密麻麻塞满了字,只短短一句话,瞧着像是动气了:为何不回信?不念我? 这话林钰是万分不晓得要怎么回,怎么回都是错,好似她负心薄情,他离家数日,她却都不曾想过他。 林钰提笔良久,索性假装未收到他最后这封信,若无其事地将徐青引的事告知了他,因担心扰他心烦,故而写得并不详尽,只简短提了句徐青引来府中为大哥上香,之后的事打算等他回来再细说。 林钰写罢此事,又不知还能再说什么,她憋不出话来,最后在朦胧烛光下,蹙着眉慢慢书下一句:李鹤鸣,你好缠人啊。 这信翻山越水花了数日才送到李鹤鸣落脚的驿馆,彼时汲县的悬房案已查了清楚,锦衣卫正在县丞罗道章的府邸拿人。 李鹤鸣一行人刚到汲县的第二夜,罗道章正安排府中女眷携银子走水路出逃,但刚到码头,便被潜伏此处的锦衣卫拦了下来。 虽拦住了人,但证据却不足,李鹤鸣初来乍到,也不好凭空抓人,是以花上几日从一位名叫骆善的小官手里得到了罗道章这些年受贿行贿的账本才动的手。 罗道章虽只是一位小小县丞,但府邸却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打眼一看,几乎是满目罪证。 锦衣卫执刀入府这日,罗道章知大势已去,吓得直接瘫坐在了椅中,他那些个子孙女眷见此也是哭哭啼啼,吵得人心烦。 李鹤鸣压着腰间刀柄缓步踏入罗府,抬起黑眸扫过院内左右一整面白玉堆砌的高墙,缓缓道:“李某数年前初来汲县,记得罗大人多年的俸禄才刚够买下这庭院,如今不过几年,罗大人府内金银都堆成了山,看来是贪了不少。” 罗道章记得当初还是千户的李鹤鸣,更知他的雷霆手段,但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也会落到他手里。 他满目怅然地坐在椅中,看了眼自己这院子,又望向气势冷冽的李鹤鸣,竟在忍不住喊冤:“李大人,大明俸禄微薄,大人在朝为官不会不清楚,若循规守矩,连一家老小都养不活,我也是,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李鹤鸣神色淡漠地扫了眼满院锦衣华服的莺莺燕燕,思及家中那位金枝玉叶,毫不留情道:“罗大人养不起,可曾想过是妾室太多。” 罗道章被他哽得说不出话,但片刻后,又想起什么,面色希冀地站了起来。他越过自己的妻子儿女,手忙脚乱地从一众年轻的妾室中拉出他往日最喜爱的美妾往李鹤鸣身前领。 “李大人……”他咽咽干涩的喉咙,将那被一院子锦衣卫吓得腿脚发软的美艳妾室推向李鹤鸣:“大人若不嫌弃、大人若不嫌弃,这女子便是大人的人了。” 他推得用力,那女人被他一下推得摔倒在地,狼狈地跪在李鹤鸣脚下,耸着肩头无力地啜泣。 向他行贿的人李鹤鸣见得多了,但大庭广众给他送女人他还是第一回遇到,他微微皱眉,也不看脚下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直接往后退了一步,道:“公然向锦衣卫行贿,罗大人可想过后果。” 但这还不算完,罗道章回头又抓起他的妻儿牵向李鹤鸣,将其推在李鹤鸣身前,拱手颤声哀求道:“罪责在下官,妇人无过……望李大人饶恕她们一命!” 他说着,狠着心踹了她们一脚:“哭什么!求啊!求李大人饶命!不然你们莫不是想后半辈子在教坊司里过活吗!” 他的妻子紧紧抱着怀中孩子,闭着泪眼不发一词,但其他妾室却像是寻到了生路,纷纷跑上前来跪地求饶。 罗道章的话将她们吓得不清,一时院中哭声骤起,众人磕头求饶,一口一个李大人叫得凄厉悲惨,更有胆大者,竟伸出手来拽李鹤鸣的衣摆。 何三听得这一院子哭声,想起他那屈身教坊司的心上人,一时唏嘘不已,但那叹息才出口,又陡然看见了那伸手去拉李鹤鸣衣裳的女人,顿时冷汗都下来了,何三忙大步上前想拦,但已经晚了。 李鹤鸣眉心一拧,屈指顶上刀锷,刀刃猛然出鞘,发出尖啸龙吟。他抬刀直直顶上抚上他衣摆的女人脖颈,刃尖刺破皮肤,鲜红鲜血自她喉间流下,李鹤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声道:“退开。”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慑,骤然安静了下来,围在李鹤鸣脚下的人吓得连忙躲开,生怕这刀架在她们颈上,而那女人更是被颈项冰冷的刀刃吓得双股战栗,泪流满面。 李鹤鸣声寒如冰:“今冬城内外死伤上千,横尸遍野,诸位要求,不如去坟前求那失了住所活活冻死的百姓,都比求我来得有用。” (66)旧臣 罗道章的府邸属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光是金银便各抄出了四万多两,其余更有上千玉石书画。即便是贪,在这小小一个汲县,也远超出了一个县丞贪得下来的钱财。 何三这些年在北镇抚司当差,少说也抄了大大小小十数座府邸,但在点清罗道章的家产后,仍是惊得咂舌。 他命手下将罗道章及其一众家眷暂且押往当地牢狱,但这堆麻烦的金银玉石却不知该往哪里搬,李鹤鸣看了看,道:“折成银票,带回应天。” 何三点头应下,立马吩咐去了,不过估计这县里怕是没这么大的钱庄,还得叫人跑一趟州府。 这时,门外一名锦衣卫匆匆来到李鹤鸣面前,交给他两封信件:“指挥使。” 李鹤鸣伸手接过,隔着薄薄的信封捏了捏,问:“何处送来的?” 锦衣卫回道:“一封来自都城,另一封是那名被弟兄看守在家中的典史骆善送来的。” 在听见“都城”两个字后,李鹤鸣眉尾轻轻挑了挑,但并没多问,而是语气平静地吩咐道:“继续将骆善看好。” “是。” 李鹤鸣低头仔细看了看两封信,其中一封未落名姓,用的纸是随处可见的糙纸素笺,另一封则是端正落下个瘦金“鹤”字,纸也是名贵的洒金五色粉笺,信封左上角还印了朵小巧的五瓣桃花印。 李鹤鸣举起落了字的信贴近鼻前,垂眸仔细闻了闻,这举止风流,他做得却是面不改色,在闻到信上一缕熟悉的香气后,甚至还浅浅勾了下嘴角。 何三吩咐完事回来,恰瞧见李鹤鸣唇边那抹笑,他脚下一顿,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明晃晃的日头,不明所以地想:见了鬼了,头一回见镇抚使抄了别人家还这么高兴。 门内门外,当地的衙役闷头将钱财一箱一箱搬上马车,何三站到一边让出路来,问李鹤鸣:“指挥使,您说他一个县丞从哪儿搜罗到这么多银子?” 李鹤鸣正拆林钰寄来的信,头也不抬道:“汲县多官田少民田,百姓要劳作,便得向县官租田,仅这一项就够他捞一层肥油,此前江南一带不也如此。” 何三仍然不解:“前几年不是推行了田策?按理说如今官田不该占如此宽的地才对,我看前两天从知县府里查出来的地产,书院附近的田产都记在了知县名下,而那书院荒了不知多少年了。” 李鹤鸣道:“那就要看看当初是朝廷哪名官员负责实施此地的田策,又是授何人之意违抗君令了。” 何三愣道:“您觉得是上面的人。” 李鹤鸣显然清楚些什么,但却没明说,只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他满怀期待地展开林钰寄来的信,但在看第一眼时就拧了下眉。这信跨越数百里千辛万苦送到他手里,竟是连短短一张纸都未写满,他继续看下去,既未从字里行间瞧见思,也看不见想,读到最后一句,竟还嫌起他缠人。 李鹤鸣看罢,盯着信冷笑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将信折起来塞进信封放在了胸口,也不晓得是要将这多年在外唯一收到的一封家书妥帖收起来,还是等回去了找写信的人算账。 他又拆开骆善送来的信快速扫了一眼,随后扯过门口何三的马翻身而上,同何三道:“此处交给你,将罗道章幕后联络之人审清楚,把人看紧,别像那知县一样,不明不白地自尽死了。” 何三见李鹤鸣有事要走,忙问:“那罗道章的家眷呢?” 李鹤鸣头也不回道:“奉旨意行事。” 奉旨意,那就是抄家流放,为奴为妓了。何三心中叹了口气,抬手对着李鹤鸣远去的身影道:“属下领命。” 骆善年过四十,乃是汲县一名小小的典史,连九品小官都算不上,但却正是此人,冒死将汲县一事上报了朝廷,又把知县与县丞行受贿的账本交给了李鹤鸣,还散去大半家财庇护两百余名无家可归的百姓度过了寒冬,足以称得上一名忠义之士。 汲县悬房案牵扯之深,泥下不知埋着哪名大臣王孙,得知当地知县在锦衣卫初到汲县那夜自尽而亡后,锦衣卫便立刻将罗道章与骆善日夜看守了起来。 骆善家住在一条平凡无奇的褐墙深巷里,说是官员,更像是一位平民百姓。 李鹤鸣越过门口看守的锦衣卫,推门而入,见院子里骆善头疼地抱着一名哭闹不止的婴孩在哄,女儿和妻子正在浣洗衣裳。 瞧见李鹤鸣,骆善忙将那孩子递给妻子,低头请李鹤鸣进了房门:“指挥使请。” 他人高马大,四肢强健,言行举止似名将士,不过行走时左侧腿脚却有些跛,李鹤鸣看了一眼,问:“骆大人要见我,所为何事?” 骆善似有些局促,他道:“大人叫我骆善便可。” 李鹤鸣没应:“我年幼初入兵营,曾跟着大人学过两招剑法,这声称呼大人受得。” 骆善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随即憨厚地笑了笑:“原来您还记得。我的剑法比起将军差得远了,是我那时班门弄斧了。” 将军,指的是李鹤鸣的父亲李云起。提起李云起,骆善的心情明显低落了下去。他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缓缓道:“我请大人来,是为多年前的一件旧事。当初大人到汲县时,我便想过该不该告诉大人,后来因犹豫错失良机,如今大人重返此地,想着许是上天之意,注定要让大人知晓。” 李鹤鸣道:“请大人直言。” 骆善握了握拳头,问李鹤鸣:“这么多年,大人、大人有没有对将军的死生过疑心?” (67)没钱了 骆善的话一出,这深院内外的烟火气息都仿佛沉寂了一瞬,恍惚之间,他仿若穿越千万里回到北方边境,重持银枪坚毅警惕地值守在将军虎帐外。 多年来,骆善第一次重提旧事,神情难掩激动,又显露出两份悲伤:“当初北方大乱,将军掌兵,六皇子监军,敌军即将穿越奇石谷之际,六皇子曾向将军献过一计,称他已调一万精兵占据奇石谷高地,若将军领兵在奇石谷直面迎敌,与其接应,必能歼敌军于剑下……” 骆善说到此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因此战结局在十年前已定,最终李云起未能歼灭敌军,而是长眠在了崎岖险峻的奇石深谷中。 此计乃军机,不可为外人道,知晓这事的人,几乎都已随李云起亡于战场,尸骨成灰。只有彼时的骆善因突发肺咳转于后方而逃过一劫,独自将这秘密藏在心中多年。 皇子明暗相争,李云起身位二皇子党,又手握十万大军,六皇子欲除之于刀剑无眼的战场并非说不通,可堂堂一介食民之禄的皇子以战为棋实在太过荒谬,是以这么多年虽有人起疑当初一代勇将为何突然战死,却也无人疑忌过六皇子。 眼下,李鹤鸣听骆善提及自己的父亲当年疑云阵阵的死因,却是神色淡然,连眉眼都未动一下,似乎对此浑不在意,又沉静得仿佛早已知情。 李鹤鸣左手松松按着刀柄,对骆善道:“妄议皇室乃死罪,此事既无根无据,李某今日就当没听见,大人也勿要再提。” 骆善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邀李鹤鸣前来,将陈年往事告知于他,万没想到李鹤鸣会是这种反应,他嗫嚅几声:“难道、难道将军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吗……” 李鹤鸣看向眼前年近半百、已该安享晚年的男人,没答这话,而是语气淡淡道:“典史家中不过一妻一女,和一个死了父母的幼童,哪有什么将军,典史糊涂了。” 李鹤鸣说罢,骆善从灾民手里捡回来的那婴孩似在响应他的话,又开始放声啼哭起来,他那年轻的女儿“哎呀”了一声,低低唱起了童谣。 模糊不清而又轻柔的歌声透过门窗传入屋中,骆善怔了一瞬,转头看向紧闭的房门,眼中似有泪意。李鹤鸣见此,未再多说什么,抬手行了个礼:“今日李某便当未来过,李某还有事在身,先行一步。” 说罢不等骆善再言,直接转身推门而出。 院中,骆善的女儿正抱着那哭得震天响的婴孩在哄,见李鹤鸣从房里出来,好奇地偷瞟着他俊逸的脸庞,但又怕他发现,只看了两眼便红着脸转了过身。 李鹤鸣只当没发现,一边朝院外走,一边从怀里摸出了一迭银票。他瞥了一眼,从中抽了张一百两的放回胸前,其余一千八百两全塞在了院门的门闩与门板的夹缝处。 他动作自然,骆善的妻子与女儿并没看见,李鹤鸣也不声张,带上门,领着门外的锦衣卫安静离开了。 骆善的妻子听见几人的脚步声远去,忙放下洗了一半的衣裳,甩去手上的水,快步进了房门。 她见骆善呆呆站在屋里一动不动,愁着眉眼担忧道:“那位大人来找你做什么?可是出什么事了?” 还沾着凉水的手覆上手背,骆善蓦然回过神,他看向妻子担惊受怕的表情,反握住妻子的手安抚道:“无事,只是问了两句案子的事。” 妇人擦了擦泪,心有余悸道:“你可吓死我了,那大人看着年轻,气势也太可怕,我还以为你要被抓牢里去了!” 骆善紧紧抓着她的手,拉着她往外走:“没事,放心吧,他应当不会来了。走,去看看那闹腾的小崽子,我看囡囡一个人哄不过来呢……” 李鹤鸣离开骆善家中后,又跑了一趟关押罗道章的牢狱,当真是半刻不得闲。何三听说他来了,忧心忡忡地将笔墨未干的供词带到了他面前。 狱中光线昏暗,李鹤鸣接过供词眯眼对着烛光看了一眼,问何三:“招了?” “招了,两鞭下去就开了口。”何三皱眉:“但招的人不对。” 李鹤鸣问:“谁?” 何三抬手在身前悄悄比了个“六”,他这个“六”字比得胆寒,总觉得自己官职不保:“上回王常中一案属下记得这位爷也牵扯在其中。” 李鹤鸣笑了一声。 何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笑搞懵了,心中忐忑地问李鹤鸣:“镇抚使,这还审吗?” “为何不审?该怎么审就怎么审。”李鹤鸣将状词递还给何三,重重拍了下他的肩,沉声道:“人看住,别让无常糊里糊涂地收了。” 何三挺直了背,正色道:“是。” 以往这种牵扯深远的大案,李鹤鸣多会亲自负责,可这回他刚来,却是交代完立马又要走。何三下意识叫住他:“那您……?” 李鹤鸣刚器重他两句就听得他叫唤,好脾气磨没了性,头也不回道:“你是当了这么多年差不会审人,还是当自己三岁稚子没了娘就不会吃奶?自己拿主意!” 何三被他几句话骂得头往后一缩,龇牙咧嘴地“嘶”了一声,心道:这是哪只王八点了阎王窝,害得我在这儿挨骂。 心里燥归燥,但他嘴上却依旧应得快,扬起嗓子冲着李鹤鸣的背影道:“属下领命!” 李鹤鸣没理会,伸手摸了摸怀里还剩着的一百两银票和几块碎银,他拿钱时爽快,眼下才发觉这一百两怕是不够用。 出了牢狱,他在衙门里随便找了张桌案便提笔给林钰书了封信。 不像前几封长篇大论乱写一通,这回别的什么也没提,就五个字:萋萋,没钱了。 (68)重逢 何三盯着罗道章等罪臣接连审了十来日,将他们肚皮里百八十年前的腌臢事都挖出来清了一遍,该招的不该招的,在一道道严刑下全都吐了个干净。 白纸黑字垒了一大摞,何三越审越心惊,这劣迹斑斑的供词都不知道该怎么呈给李鹤鸣。 李鹤鸣让何三自己拿主意,倒真半点没插手,趁这时间走水路跑了几趟临县,受崇安帝的令,将附近临水一带、往年遭过水患又重建民房的县都查了一遍。 好在罗道章此等贪官污吏终是少数,临县百姓未受汲县之苦。 李鹤鸣在外风尘仆仆没日没夜奔波了十数日,回到汲县,见驿馆内外栽种的几棵梨树都开了花,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离家已是一月有余。 昨日下了半天蒙蒙春雨,湿了泥地,李鹤鸣急着办完差事,路上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洗,眼下飞鱼服的衣摆和黑靴靴面沾着几点污泥,除了那张俊脸,不见半点锦衣卫的英姿。 李鹤鸣就这副不修边幅的模样回到驿馆,在门口忽然被人怯生生地叫住了。 “李、李大人……” 李鹤鸣转身一看,见门口避水的石阶上坐着个衣着素净的年轻姑娘,正是那日见过的骆善那十五六岁的女儿,骆溪。 县里长大的女儿,这辈子见过最厉害的人也就是知县,显然没怎么和李鹤鸣这等官差打过交道。 他一身锦绣飞鱼服森寒绣春刀,此前又带人无缘无故将她家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几日,眼下骆溪独自在这人来人往的驿馆前与之交谈,叫她本能有些畏惧。 她似乎在这儿坐着等了他许久,手忙脚乱地猛站起身时,眼前骤然一花,脚下都浮了两步。 李鹤鸣看她快摔倒在地,伸手在她小臂处轻扶了一把,等她站稳便松开了手,低声问道:“骆姑娘找李某何事?” 骆溪倒是没想到李鹤鸣会伸手扶她,她下意识摸了摸手臂被他碰过的地方,微红着脸瞟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一纸信封,紧张道:“阿、阿爹叫我将这贵重之物还给大人。” 信封微鼓,里面不像是装着信,李鹤鸣垂眸扫过,猜到里面装着的是他那日留下的银票,他道了声:“不必。”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平常骆溪一家一年到头顶天也只花得了五两银子,一千八百两足够她们一家四口几辈子衣食无忧,这钱太烫手,她爹叫她一定要把钱还给这位大人,她不能揣着这钱又回去,不然多半要挨一顿数落。 那日她来驿馆听说李鹤鸣不在,又不知他何时回来,是以为了还钱,这些日白白跑了好几趟。眼下见李鹤鸣要走,她有点急了,没想别的,下意识去扯李鹤鸣的衣袖,慌忙道:“大、大人,您等等,您、您还是收回去吧。” 察觉袖口被人扯住,李鹤鸣转过身看她,骆溪对上他那双深黑的眼,立马松开了手,但却没退让,愁着眉头道:“您若不收下,我回去会挨我爹骂的。” 当地百姓大多质朴淳厚,骆善忠义,教出的孩子也自然懂事,万不会坦然接受旁人赠予的如此大一笔钱财。但李鹤鸣也不会把送出去的东西又拿回来。 他思忖了须臾,面不改色地撒谎道:“这钱并非由我所出,而是朝廷发放,姑娘不必觉得负累,骆大人当年从军伤了腿脚,将钱安心拿去给他治病吧。” 提起父亲的腿伤,骆溪面色松动了几分,李鹤鸣接着道:“况且你家中不是收养了一个孩子,你爹娘年迈,你又尚且年幼,以后少不了用钱的地方,更该收下。若骆大人仍不肯,你便与他说若故人在世,必不愿见其部下到老病痛无医,潦倒度日。想来他不会再拒绝。” 县中的官员衙役在百姓面前从来是耀武扬威端着不可一世的姿态,骆溪没想到眼前从都城来的官员会如此平易近人,听得李鹤鸣这样说,她嘴上支支吾吾,找不出半句拒绝的的话来。 她犹豫不决地看着信封,又看向李鹤鸣,好一会儿才终于轻轻点了点头,她弯腰对着李鹤鸣生疏而恭敬地行了个礼:“多、多谢大人,大人的话我会转告给阿爹的。” 说完就揣着信封离开了,李鹤鸣还听见她小声嘟囔了一句:“回去不会挨骂吧……” 送走骆溪,李鹤鸣转身走向驿馆,但就在此时,他突然鬼使神差感应到什么,缓缓停下了脚步。 而后幻听似的,背后忽然传来了一个梦中思极的声音,轻柔动人,宛如泉音。 “李鹤鸣。” 一朵梨花悠悠飘落在肩头,李鹤鸣身形一顿,随后猛抬起头,回身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他身转得急,腰间挂着的腰牌跟着一甩,“噌”一声重重撞在了刀鞘上。 街边马车旁娉婷立着的身影映入视野,李鹤鸣瞳孔微缩,那一瞬间,周遭所有声色都消失不见,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本该在六百里外都城里的林钰,不自主握紧了手中的刀柄,好半晌才说出话来。 “……萋萋?” (69)有没有想我? 梦中苦苦思念的人突然远赴山水出现在自己面前,李鹤一时连同身体都随着激荡的心绪震在了原地,怔忡地站在驿馆门口看着衣裙翩跹朝他走来的林钰,僵住了似的也不知道主动迎上去。 他素来事一副不苟言笑的沉稳模样,眼下心中翻江倒海,这抹怔愣也并不显于面上,林钰只从他握紧刀鞘的手此等细枝末节里才辨出来一星半点,着实呆得很。 林钰远行,泽兰与文竹自然跟着,与之一同的还有李鹤鸣留在都城暗中保护林钰的一小队锦衣卫,若非李鹤鸣这些日跑去别地难寻见踪影,也不至于林钰眼下都到汲县了他才知情。 林钰走到他面前,见他只顾盯着自己却不开口说话,从袖中伸出一根葱白的手指在他腰上轻轻戳了一下,忍住了在这大街上直接抱住他的想法,憋着笑问道:“傻啦?” 她在忍,李鹤鸣何尝不是,他按下心中奔涌的思绪,握住了她作弄的手,将她手掌拢进掌心,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看了好片刻,才出声否认:“……没有。” 他说这话时也不拿铜镜照照自己是什么样子,剑眉下那双黑眸都粘死在林钰身上了。 沉沉目光扫过她灵动的眉眼,又在她润红的唇瓣上滞了一瞬,若不是两人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怕是要低下头来吻她。 当真是嘴比刀硬。 “我收着你的信了,总叫我念你。”林钰仰头看着他,似在埋怨,但声音却又十分温柔。 她抬手拂下他肩头梨花,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他:“我听二哥的话,每日都念了,只是不知道二哥有没有想我?” 她说起情话是信手拈来,明净双眸含笑看着他,李鹤鸣被这一眼瞧得心头发酥,颈上喉结滚动,他沉声道:“想了。” 没想林钰听罢却不大满意,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来,轻轻“哼”了一声,摇头道:“迟疑这样久,我看是在诓我。”说着便扔下他转头往驿馆里去。 林钰似在逗他又像是说得认真,李鹤鸣还没从她突然出现在汲县这件事反应过来,脑子粘得像浆糊,一时竟没能辨清楚她这话有几分真。但好在没呆过头,还知道抬腿紧跟上她。 他又答了一遍:“想。” 但有多想却不说清楚,日夜思着她有时睡都睡不安稳也不讲,只单单一个“想”字,的确是个不会哄人的。 林钰放慢了脚步,回头看他,蹙眉道:“当真吗?我看方才你和别的姑娘聊得可开心了。” 李鹤鸣看着她:“我并未开心,你看错了。” 林钰明摆着在同他撒娇吃醋,可李鹤鸣却像是看不懂,连多开两回尊口解释一句那姑娘是谁都不会。 反倒抬手从高高的梨树枝上摘下一朵梨花,安静跟在林钰身后,将雪白清香的梨花细枝簪在了她的乌发间,与她头上的碧玉簪相映衬,倒有种别样的美感。 林钰察觉到了,抬手抚上头顶梨花,但并没摘下来,只是用两指小心捏着嫩枝,往发间插深了些。 和当初她替他挂回姻缘牌时一样,她伸出一根手指拨了拨梨花,还检查了一番簪得稳不稳当。 绣着云鹤青纹的月白色宽袖顺着匀称纤细的手臂滑下,露出一截雪白的细腕,在她放下手时,李鹤鸣突然握住她的手,低头旁若无人地在她指尖亲了一下,还发出了“啾”一声轻响。 堂中便有两名锦衣卫坐在一起闲聊,左右还有好几名役夫在忙碌,也不知道他得馋成什么样,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般出格的事来。 林钰惊得一颤,蓦然红了耳根,她匆匆缩回手,下意识将被他吻过的手指藏在袖中,羞恼地小声道:“做什么呀,不要胡来……” 李鹤鸣没说话,全当没听见。他色迷心窍使完下流行径,面色却坦然依旧,甚至见林钰不知道该往哪边走时,还能在身后平静地给她指路:“住所在后院,环廊最里‘月天阁’那间。” 泽兰与文竹拎着行李跟在李鹤鸣与林钰背后,将整个经过看了个清清楚楚,两人抿笑对视一眼,感叹夫人与姑爷真是如胶似漆。 他们自认善解人意,打算待会儿进了房间放下行李便走,不打扰二人,没想李鹤鸣压根没打算让他们进门。 四人穿行在环廊上,李鹤鸣随手推开一间无人休息的住房,扔下一句“你们在此处歇息”,两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听“砰”的一声,李鹤鸣已将林钰带去他的房间,利落地关上了门。 (70)咬死你算了 驿馆的住房并不宽敞,李鹤鸣住的月天阁应是最好的房间,却也比林钰想象中褊狭一些。 但胜在环境清幽静谧,门一掩,房内便骤然安静了下来,连动作间衣裳轻微的摩挲的声音都听得分明。 入门左侧,墙上一扇圆窗半开,明净春光淌过房中漆木桌椅,静静流照在林钰裙边,她正打算仔细瞧瞧李鹤鸣这些日住的地方,没想才看了两眼,背上突然沉沉压下了一道重量。 李鹤鸣伸手从她臂下穿过,环住她的腰身,一言不发地从身后将她抱了个满怀。 他抱得有些紧,炽热的体温穿过布料熨贴着皮肤,脑袋也跟着埋进了她的颈窝。仿佛走失的狼犬终于寻回了主人,他闭着眼,认真地深嗅着她身上的气息。 以前他也常这样嗅她,林钰虽然不太能理解他在嗅什么,但每回都任着他,等他闻得馋了想往下亲,林钰也乖乖任他剥了她的衣裳。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肩头,林钰稍稍扯松他的手臂,在他怀里转了个身,抬眸看他:“你今日不用忙吗?” 李鹤鸣自然有差事要办,但眼下这情景,除非皇上亲临,不然他必不可能从林钰的温柔乡里抽身。 “不紧要。”他道,说罢便低下头来想亲她。 然而林钰却是往后一躲,捂着他的嘴不给他碰:“做什么?事情都还没说清楚呢。” 这话听着像是要翻账,李鹤鸣垂眸看了眼嘴上捂着的手,伸出舌头在她掌心舔了一下,林钰手一抖,缩着想躲,没想竟被他低头一口含住了食指指尖。 他含得松,然而林钰将手往外抽时,他又立马换了尖利的牙齿咬上来。 他生性属狼属虎,惯喜欢咬人,林钰怕李鹤鸣咬她,伸着手不敢动了,微微蹙着眉心:“你又闹我。” 林钰舟车劳顿数百里来到汲县,眼下李鹤鸣性子驯顺得不像话,柔软湿热的舌裹着她纤细的手指舔了一口,便将她湿漉漉的手指吐了出来。 他顺着她的指尖吻上去,低声问:“你是来看我,还是特意千里迢迢来训我。” 林钰将手指擦过他的唇,不答反问:“你做了什么该挨训的事吗?” 李鹤鸣动作一顿,想起自己怀里仅剩的几块碎银,硬撑着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林钰掏出荷包,从中取出了一张折得规整的信笺,是李鹤鸣寄给她的最后那封信。 她展开信,认真将上面他亲手写下的那句话读给他听:“萋萋,没钱了。”学的还是他平时说话无甚起伏的语气。 李鹤鸣本来还希冀林钰从都城出发时没收到信,眼下侥幸破灭,想起自己送出去的那一千八百两,避开视线不吭声了,但手却还不肯从她腰上松开。 他在外从来威风凛然,少有处于下风不敢出声的时候,林钰扳回他的脸,问他:“你做什么了?这样短的时间便将银子全花光了。” 李鹤鸣难得动了恻隐之心当回菩萨,但他不管账,一下子挥霍出去近两千两银子,心里难免有点虚,毕竟他一年的俸禄也才百来两闲银。 别的官员放纵或是靠贪污受贿,李鹤鸣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行事,贪是没法贪,他也学不来那勾当,偶尔的奢靡之风全靠办事得力的赏赐和李家积累下的产业顶着。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沉默了片刻,同林钰道:“不是说好给我花?” 这话算是点了火,林钰气得咬他的唇:“你是三岁稚子吗?给你多少你便花多少,半点不知节俭。我给你两千两银子,是担心你一人在外需得着钱,却也没叫你这样乱花。” 李鹤鸣乖乖受下这一口,忍不住想吻回去,但还没碰到,便被林钰推开了:“不给亲。” 他行事稳重不假,唯独涉及钱银时估不着数,虽然需得着钱的时候不多,可一旦用起钱来,多半是挥金如土,眼都不眨一下。就像他幼时拿本该买酒的钱去给林钰买栗子糕,成亲后本打算给林钰买两包糕点却心一热便搬空了小半家店。 林钰知他这毛病,所以眼下才会审犯人似的训他:“花哪儿了?” 李鹤鸣听她动了气,解释道:“我父亲曾有一部下名叫骆善,如今与其妻女在汲县过活。他伤了腿脚,家境贫寒,又从灾民中收养了一名婴儿,我便将钱给他了。” 林钰听得这番话,认同地点头:“自该如此。” 但骆善一家医病疗伤用的钱再加上日后生活衣食无忧,算算五百两已然足够,她问:“那剩下的呢?” “……” 林钰不明白他怎么又沉默了下来,抱着他的腰晃了晃,催促道:“嗯?说话呀。” 李鹤鸣一身锦衣官服,却被身前矮他一个头的林钰逼得不敢开口的样子实在有些好笑又心酸。他只觉得这辈子没哪一刻为钱这么愁过,但又经不住林钰撒着娇追问,便只好老实地吐出实情:“……我给了骆善一家一千八百两。” 林钰蓦然睁大了眼,疑心自己听错了,她想起方才在街上与李鹤鸣说话的姑娘,喃喃问他:“之前街上那姑娘便是骆善的女儿吗?” 李鹤鸣瞥着她的神色,“嗯”了一声。 林钰问:“我辛苦管家,你拿钱去养别的姑娘吗?” 李鹤鸣拧眉,显然不认同这话:“我都靠你养着,怎会养别人。” 但林钰眼下可听不进去,她气得搂着他的脖颈扑上去:“……咬死你算了。” (71)微h,亲了又如何? 林钰要咬他泄气,李鹤鸣躲都没躲一下,甚至在林钰含着他的下唇用齿尖半轻不重地磨时,有些按捺不住地伸出了舌头去舔她柔软的唇。 他自知眼下说什么都是错,索性不吭声,只顾在她唇上偷香,林钰润红的口脂都被他吃淡了。 自从当初李鹤鸣的嘴角被林钰咬出一道疤后,此后无论她嘴上说得有多狠,下口时都总收着力,顶多在他唇上磕下两道齿印,要不了片刻便消了。 毕竟曾经他顶着结痂的唇办差见人时丢的只是北镇抚使李鹤鸣的脸,如今他若顶着唇上的伤见人,那丢的却是林家二姑娘夫君的面子。 若再被长舌之人编排几句,林钰或许还得落下个床上骁勇的孟浪名声。 林钰瞻前顾后,李鹤鸣自然有恃无恐,正大光明地用舌头一点点舔开了她的唇缝,悄摸去勾她的舌,但下一刻,便被林钰咬住了舌尖。 她这一下咬得有点重,尖锐的麻痛感自舌面蔓延开,李鹤鸣不自觉拧了下眉,默不作声地抬起眼看她,表情依旧端着,也看不出究竟疼不疼,只乖乖被她叼着舌半分没动。 林钰望着他,轻轻眨了下眼,许是觉得他难得听话,没狠下心再咬他一口。她慢慢将他的舌抵出去,抿了下被他舔得湿润的下唇,微微偏头看着他,娇声问道:“二哥做了错事,还想亲我吗?” 她今日逗趣他上瘾,说着还轻轻挑了下眉尾,冲着他“嗯?”了一声,姝丽眉眼间尽是春色不及的风情。 她这一声“嗯?”出口,叫李鹤鸣揽在她腰间的手立马收紧了几分,他咽了咽喉咙,声色微沉:“我自己的妻子,我不能亲吗?” 说着就又低下了脑袋。他唇还没靠近,舌头倒已探出了口,亲吻先伸舌头,也不知道从哪学的下流技巧。 林钰推他胸口,后退躲他,摇头道:“不能。” 她步子迈得小而急,月白色的裙摆如浪飘动,拂过李鹤鸣悬在腰间的绣春刀,李鹤鸣心痒得不行,直接一把抱起她,将她放在房中长桌上,锁着她叫她无处可去。 林钰惊得下意识抬手攀住他的肩,四目相接,臀沾上桌沿的那一瞬,她突然想起了当初与他在府中书房的桌案上是如何行的荒唐事。 那次李鹤鸣弄得太狠,叫她如今想起来仍有些怕,但想得深了,心底又会涌出几许说不清楚的古怪滋味。 她下意识并了下腿,下一瞬又被李鹤鸣掌着膝盖分开,不由分说地挤入劲腰,顶着胯间那团鼓囊囊的东西在她腿心撞了一下。 撞上来便不退了,炽热的性器隔着几层薄料子紧贴在她腿心上下蹭,又热又硬的一大团挤压着柔软敏感的阴阜,叫林钰忍不住发颤,连睫毛都在抖。 李鹤鸣自然察觉得到她的战栗,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泛起薄红的脸庞,垂首在她眼皮子上亲了一下,亲完又抬起头来盯着她看,沉声问:“亲了又如何?” 强劲气势犹如山海倾覆而下,四肢化作铁锁禁锢躯壳,铁面相对冷声盘讯,这是昭狱中锦衣卫审乱臣贼子惯用的招数,眼下竟被李鹤鸣虚张声势用来讨妻子的吻,也不知该叫人说什么才好。 但林钰不是他狱中罪臣,而是拿了他错处的提审官,并不当真怕他,她抬脚用膝盖顶他胸腹:“明明是二哥做错事,竟还这样理直气壮吗?” 这一脚顶上来,李鹤鸣不躲不避,反而长腿一屈,顺势在她面前单膝跪了下去。 林钰一愣,还以为自己顶得重了,或是他在外受了伤,自己不经意顶到了他的伤处。 但没想李鹤鸣跪下后一把将她罗裙推至腰腹,望着她那包裹在亵裤下的肥软粉穴,低头便重重亲了一下。 阳光斜照入屋中,打在李鹤鸣半张侧脸上,他自下而上定定望着她,用手隔着亵裤在她的肉珠上轻轻地揉,道:“那我给夫人赔罪?” 这算赔的哪门子罪?他明知他一弄她就神思迷糊软成烂泥了,到时候他要如何便如何,哪里还轮得到她拿捏。 李鹤鸣心里的坏主意几乎摆在了明面上,林钰去拉他作弄的手,又手忙脚乱地推着裙摆想将自己身下遮住,拒绝道:“不、不成。” 可李鹤鸣哪肯听,双指捏着她的肉珠轻轻重重地搓弄了一圈,林钰立马松了手,蜷着脚趾可怜巴巴地“唔”了一声。 听声音,显然是舒服到了。 李鹤鸣扫过亵裤上显露的水痕,问她:“当真不要我舔吗?” 林钰正要回答,又见他垂着眼眸,在她柔软的大腿落下一吻,他握着她的脚踝,让她踩在他胯间勃发的性器上,低声问:“我苦思成疾,萋萋难道不曾念我吗?” (72)h,躲什么,不是想踩我? 李鹤鸣示弱扮乖这一套在林钰面前永远百试百灵,只要他稍显露出半抹低落之色,林钰便很难拒绝他。 而且他此般放低姿态神色坦然地跪在她脚下,若林钰称自己心静如水,那必然是假话。 李鹤鸣见她神色松动,抬手掌着她的腰,身子一动又想站起来去亲她,但跪地的右腿膝盖才从地面抬起来,林钰脚下却忽然踩住他胯下粗热的肉茎,一下将他踩得跪了回去:“唔、别动……” 她似乎不想他起来,开口时语气有些急但依旧温柔如水:“就这样……跪着……” 浅粉色鞋尖不偏不倚,刚好踩住李鹤鸣胀得发疼的龟头上,难以忽视的疼痛与爽快自身下传开,李鹤鸣身体一僵,咬紧牙关闷哼了一声,只一下,额间瞬间便浮了层薄汗。 他拧眉闭了闭眼,复又缓缓睁开,锐利视线眨也不眨地凝在林钰脸上,竟当真听她的话跪了回去,就连另一条踩在地上的腿也跪了下来。 他像是看出林钰要做什么,颈上喉结上下一滚,声音沙哑地问她:“想踩?” 林钰都不知道自己怎会突然萌生出这种下流想法,更不清楚李鹤鸣是如何洞察了她的心思,她咬了下唇,红着脸问他:“不能吗?” 说着,脚下微动,还踩着他那根东西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 脱了衣服关了门,李鹤鸣在房事上向来纵容她,他一声不吭地卸下长刀,扯开束腰脱了曳撒扔在一旁,仅着黑裤黑靴分开腿跪在林钰面前,握着她的脚放回胯间,喘了口气道:“……踩吧。” 虽隔着裤子,林钰仍能清楚感受到鞋底下的性器硬挺非常,时而还在她脚下难耐地跳动。她抬起脚,裤子里失去束缚的肉根立马顶着裤子高翘着站了起来,微微湿润的水色不知何时打湿了布料,龟头粗大的轮廓烙在表面,气势汹汹,好似要破开裤子钻出来。 虽看不清楚,但也可从大致的形状察觉出是极粗长的一根蛮物,林钰悄悄对比了一下,发现他这东西好像比她的脚还要长。 但无论长得有多野蛮,这总归是李鹤鸣身上一处脆弱之物,林钰怕踩坏了它,细心蹬去了绣鞋,又将脚上薄软的罗袜在他腿上蹭掉,这才迟疑着将雪白的脚掌放在了他的胯间。 白玉似的肤色与粗硬的黑色布料毫不相衬,可强烈的颜色对比无疑十分引人瞩目,李鹤鸣低头看着踩在身下的纤细脚掌,在林钰动起来前,他像是先忍不住了,伸手压着她的脚掌,隔着裤子将肉棒在她脚下蹭了下重的。 湿粘的触感透过布料粘上脚底,林钰知道这是他那东西流出的水,不自在地动了动,李鹤鸣却扣着她的脚掌不让她缩回,反而又用力在她脚底狠撞了一下,撞得林钰脚心发麻,感觉像是,像是他在用那东西操她的脚掌。 林钰缩了缩脚趾:“嗯……李鹤鸣……” 他抬起黑眸盯向她,手掌松松圈着她的脚踝,指腹温柔抚过她的脚踝,好似在把玩一件上好的软玉,开口时声音却低哑得可怕:“躲什么?不是想踩我?” 林钰听他说话的语气,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掉进了圈套,她骑虎难下,只好与他讨价还价:“我、我自己来,你不要动……” 便是楚冠里的男妓怕都没有这么顺从的,可李鹤鸣盯着林钰看了会儿,竟然听话地松开了她,跪直了身将双手背在身后:“好,我不动。” 他这赤膊跪地的姿态,仿佛违背律法被官差束了双臂压在地上的罪奴,这天底下,除了在林钰面前,再无人能叫他屈膝至此。 林钰将脚尖抵上他肌肉紧实的小腹,顺着窄腰寸寸滑下,白嫩的脚趾勾着裤腰拉低,放出了赤红的性器,的的确确比她的脚掌还要长一截。 一月未见,她像是有些怕似的,轻声道了句:“好长……” 她语气畏怯,听着可不像是夸赞,但李鹤鸣没说话,只是压着喘息,等她慢吞吞地折磨人。 自与林钰成亲,李鹤鸣再没有自己一个人疏解过,这一月下来憋得太狠,此刻肉棒上青筋跳动,明明没怎么碰,龟头却已是水光一片,顶端艳红的小孔渴求地翕张着,叫林钰怀疑稍微弄一弄他就能轻易射出一大股稠精。 她将肉棒夹在她的脚底与他紧实的小腹之间,用力压着上下滑了两下,粗大的龟头被挤得微微变形,如林钰所料,顶上的穴眼像是尿了似的,流了好几股黏糊的水液,淫水顺着龟头流下,打湿了林钰的脚底,又被她带着涂满了粗硬的肉棒,整根东西很快变得又滑又湿。 每月身子不爽的那几日,她用手帮李鹤鸣弄过好多回,但脚却不太会弄,眼下只会来来回回地踩着滑动,淫靡水声不停响起,昂扬狰狞的性器被她踩得东倒西歪地跑,毛发也被蹂躏得乱七八糟。 林钰不想折磨李鹤鸣,本想让他舒服,只是听他断续粗重的喘息声,比起畅快,显然忍耐更多。 她抬眼看向李鹤鸣的脸,见他脖颈青筋暴起,身上汗如雨下,颗颗剔透汗珠顺着结实的胸膛流至腰腹,全身的肌肉都紧绷如硬石。 他张嘴不停喘息着,看着自己那被林钰踩在脚下的可怜东西,忍得狼狈不堪,哪像是在行鱼水之欢,反倒像在受刑。 (73)h,梨花佳人,玉足白精 “我这样弄,你是不是不舒服?” 当林钰迟疑着问出这句话时,李鹤鸣有些恍惚地仰头看向了她,他这模样实在糟糕,素日在人前沉着冷静的外壳被欲望融化,汗热的身躯肌肉偾张,连目光也涣散不清。 林钰说话时并没停下动作,依旧将他硬热的性器踩在结实的腹部磨弄,本就是长柱似的硬物,沾了淫液后滑得厉害。她怕那东西滑脱,踩弄的力道有些重,柔嫩白皙的掌心踩住肉茎根部顺着筋络凸显的茎身滑上顶端时,好似在将他肉根里储藏的浓精挤榨出来。 钝缓的快感与隐隐的疼痛纠缠不清,在体内一同攀升,李鹤鸣拧着眉,思绪都变得滞钝。 他似没听清林钰说的话,缓缓眨了下眼,凝稳了视线,问她:“……什么?” 一滴汗水顺着剑眉滑过俊逸的脸庞,从紧绷的下颌滴落,摔碎在林钰白皙的脚背上,她观察着他的神色,道:“会不会不舒服?你眉头皱得好深。” 李鹤鸣这回听清了,他深吸一口气,舒展开了眉心,但没一会儿,就又皱了回去。 林钰见此,看向了自己踩在他性器上的脚掌,她知自己生得瘦弱,脚上也不见多少肉,脚掌用力时,雪白的脚背上趾骨微微凸显,全是硌人的骨头,她曾用手帮他时,他去得都比以往迟,脚掌还不及手灵活,这样踩着他,他当真畅快吗? 可若说不舒服,脚底那直翘翘的一大根肉棒却又颤跳得厉害,她微微用些力,龟头上便会泌出晶亮的淫液,黏糊湿润地糊满了他结实的小腹,春光一晃,一片淫靡的湿亮水色。 不等她思索清楚,李鹤鸣却察觉出她心神不定,他松开背在背后的手,忽然扣住她纤细的脚腕,压抑着喘息,抬胯在她脚下重重顶了一下:“在想什么?” 林钰自然不会承认自己走神,她摇头:“没想什么、唔——” 她是否神游天外李鹤鸣感受得最为清楚,话没说完,就被李鹤鸣握着脚背,如同从前操弄她的双手一般快速磨弄起来。 她吓得缩了缩腿,却哪里挣脱得过李鹤鸣的力气,嫩生生的脚掌很快被粗硬的肉棒磨得发热,连白皙的皮肤都泛起薄红。 林钰微蹙着眉,被他干得身子微耸,坐都坐不稳当,裙摆跟着身体飘晃,露出了下方一截纤细漂亮的小腿。 她伸手扶着桌沿,怯生生道:“你、你说过不动的……” 李鹤鸣似要射了,晃了一眼她裙下风光,呼吸粗重道:“我不动,唔呃……好由得你继续心不在焉地搓磨我?” 林钰否认道:“我没有心不在焉,我还关心你舒不舒服呢,嗯……慢点……” 李鹤鸣听见她细声嘤咛,抬起头看她,他浑身发汗,林钰同样面色绯红,双手无措地抓着桌沿,发间那支梨花都在晃。形势一转,被逼迫玩弄的人便好似变成了她。 李鹤鸣动了几十下,听她嘴里小声哼哼着又喊他“轻些”,脱口道:“当真是瓷玉做的娇身子,稍弄重些便要喊轻喊慢。” 林钰抬起另一只脚用鞋尖抵他胸口,不满道:“二哥既然嫌我,自己弄就是了……” 李鹤鸣舔了舔干涩的唇:“我没嫌。”说罢便不作声了,只顾将胀疼的性器在她脚部细腻的皮肤上蹭磨。 射精的那一刻,李鹤鸣眯着眼,硬是咬牙憋着没喘出声,但粗长的肉棒却欢快得压不住头,整根颤了一颤,沉甸甸跳起来打在了林钰的脚背上,“啪”的一声脆响。 浓白的精液再憋不住,一股接一股喷出来,射满了她白玉般的脚背,就连那细瘦的踝骨处也未能幸免,挂上了几许残精。 梨花佳人,玉足白精,当真是好一幅淫浪不堪的画面。 他的东西太稠,浊白的精液流得缓慢,林钰转动脚腕,红着耳朵左右看了几眼:“好多……” 也不知道在夸他精猛还是怨他弄脏了她的脚背,不过见她迫不及待地伸脚把那腥热之物擦在他腹前,想来是埋怨他射得太多了。 李鹤鸣没动,任着她擦,甚至还体贴地替她提起裙摆,免得弄脏了衣裳。 等林钰擦完一看,见李鹤鸣喘平了气,跪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倒也未生气,只是怎么看,那神色都有些欲求不满。 她忐忑地缩回脚,听他开口问道:“踩开心了?” 不等她回答,李鹤鸣粗糙的手掌已寻着她的小腿摸了上来,有商有量地道:“萋萋开心了,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74)张嘴,舌头伸出来 这是什么话?轮到他?什么叫轮到他了。 林钰总觉得这话后面会跟着一条极不讲理的要求,她有些慌乱地躲开李鹤鸣的目光,警惕道:“为何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好似我方才在欺负你,你、你自己并不乐意那事一样。” 这话林钰说得没底气,因李鹤鸣刚才虽去了,可他压抑痛苦的喘息声却尤在耳边,他究竟从中得了多少快乐,她并不清楚。 如果他借此提出也想这样踩她…… 林钰想象了一番自己如他一般脱了衣裙赤身跪在地上让他玩弄的画面,急急摇了摇头,羞赧道:“不行。” 她拒绝得干净利落,李鹤鸣皱了下眉,盯着她问:“为何不行?我还什么都没说。” 他一边说,一边拉高裤腰,林钰往他身下瞥了一眼,那蛮物还硬着,精神万分地对着她,一副凶狠相。李鹤鸣按低它的脑袋才把它兜回去,松松系上了裤绳。 不过也只勉强遮住了个大概,腹下乱糟糟的毛发还露了大半在外面。 林钰顿时觉得站坐都不自在,既怕他说也想踩她,又怕他像在书房那回将她按在桌上弄她。 她顾不得穿鞋,双手撑着桌面,脚尖点地从桌上下来,商议道:“天还亮着,不如等夜里再、啊——” 她双脚落地,还没踩稳,就被李鹤鸣扯住手腕一把拽进了怀里。 林钰失去平衡猛跌倒在他身前,被他的双臂接了个稳当,他横抱着她平稳站起来:“不等。”说着又要把她放回桌上。 林钰自知躲不过,慌忙搂紧他的肩,将身子紧紧靠向他:“不要在桌上……” 李鹤鸣动作一顿,低头看她,又看向桌子,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喉结动了动,声音沉了两分:“那回不喜欢?” 林钰耳根子绯红,支吾道:“也不是不喜欢……反正不能在桌上。” 李鹤鸣依了她。 他脚尖一转,跨过地上的官服长刀,弯腰将林钰放在了矮塌中。他没起身,双手撑在她两侧,偏头就想去吻她,但脸才凑近,又被林钰用手抵着胸口推开了:“你身上汗……洗洗……” 李鹤鸣一天下来没从她这儿讨上一个完整的亲,气得胸闷:“踩我时怎么不嫌我汗。” 林钰无辜地看着他。 他盯着她深深看了一眼,实在没辙,起身往墙角屏风后去。墙角放着只浴桶,桶中时时备满了清水,可供洗浴。 但走了两步,李鹤鸣又忽然折身回来,伸手抬起林钰的下巴,俯身亲了下来。 “唔——”林钰始料不及,整个人被他逼得倒在塌背上,双腿蜷缩靠在胸口,脑子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叼着唇祸害出了两道牙印。 柔软的触感自唇上传来,她控制不住地轻轻嘤咛了几声,睁眼撞进了近在咫尺的深邃黑眸。 他身上的确汗得厉害,腹下还有她擦上去的浓精,林钰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只好拽着他的裤腰,不经意间,还若有若无地碰到了里面那根东西。 李鹤鸣一手撑在她身边,一手掌在她颈侧,唇瓣若有若无地贴着她的,开口时带了几分命令之意:“张嘴,舌头伸出来。” 林钰腹诽:怎么脾气又上来了?但却听话地探出了软舌,舌尖舔过他的唇缝,几乎是把自己的舌头伸到了他口中给他吃。 李鹤鸣心满意足地将林钰嘴唇上上下下都啃过一遍,又把她舌头缠住吃了个够,亲得林钰眼睛发热发润,看着像快哭出来才放过她。 他满足地叹了口气,在她脸上偷了口香,这才放过她起身沐浴去了。 林钰舔了舔唇上的牙印,苦闷地看着他的背影,看起来想在他结实的背肌上狠狠咬上一口。 春日还捎带着几分寒气,李鹤鸣也没唤热水,就着桶里的冷水三两下把自己洗干净了,绕过屏风晃了出去。 林钰坐在榻上没挪地,但他随手扔在地上的长刀却已放在了桌上,脱下的衣服眼下被林钰拿在手里,她不知从哪儿摸出个针线盒,正在替他缝袖口划破的口子。 听见李鹤鸣从屏风后出来,林钰扭头看向他,而后一眼就呆住了。他进去前好歹还穿着条裤子,眼下洗干净了却是不着寸缕,腰间连块白布都没搭,胯下那东西就大剌剌地露在外面。 她看了眼屏风上搭着的苍色外袍,红着脸喃喃问:“不是给你拿了衣服,怎么不穿?” 李鹤鸣抬腿朝她走过来,道:“麻烦。” 言下之意是,反正马上又得脱。 (75)h,舔肉棒搓奶子 妻子安静坐着缝破补绽,夫君不着片缕晃到眼前,这画面怎么看都古怪得叫人羞耻。 李鹤鸣身为武官,一身肌肉练得匀称结实,宽肩劲腰,身姿健硕,生得极惹眼,眼下挺着蛮物赤身朝林钰走来,多少带着点引诱之意。 不过自己的夫君生得好,总归是件叫人心喜之事。林钰攥着他那补了一半的衣裳,看得热了脸。春光穿过半扇明窗,斜照着姝丽的脸庞,新雪般的肌肤似蒙了一层绒绒柔光。 娉婷身段被明媚晖光寸寸包裹,细颈薄肩,软腰圆臀,她仅就这般端坐着,已成了一幅动人的无声诗。 但这美好的画面很快便被一根闯入其中的狰狞长物打破了。 李鹤鸣站在林钰面前,面色坦荡将性器抵到她唇边,低头看着她,开口便是一句:“亲一下。” 林钰听得这话,耳尖一下便红了,怎么哪都要她亲…… 但她并没有拒绝,抿了抿唇,抬头迎上李鹤鸣的目光,放下手中衣裳与针线,扶着他那沉甸甸的肉根,唇边贴上去,轻轻在圆硕的顶端碰了一下:“好了。” 她吻得专心,当真是如平日亲他脸庞一样的亲法,若凝神细听,还能听见一声暧昧的吻声。 可等她亲完,李鹤鸣却还将肉根抵在她唇边没动,甚至还凑近了些,得寸进尺道:“再亲一口。” 林钰愣了一瞬,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看来不只是要她亲,还要她帮他含一含。 这种事林钰很少拒绝他,甚至觉得他若只是想要她用嘴帮他弄,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鹤鸣知道自己这东西生得太野蛮,是以当林钰帮他含时,他怕伤着她的喉咙,总是任着她慢慢舔吃,并不强迫她非得全吞进去才算完。 眼前粗长的性器才洗过,干干净净,闻着没什么味道,表面还沾着水,赤红的柱身上透着抹淫靡的水光。 但因用的凉水冲洗,看着比之前软了一些,消了两分精神气,龟头向下,翘得没那么高了。 许是被林钰的目光刺激,这半硬不软的赤红壮物微微动了一下,一滴清透的水珠自湿乱浓密的黑色毛发中流出来,顺着柱身上一道凸显的粗筋流至龟头,欲坠不坠地挂在了顶端艳红的穴眼处。 林钰并非清心寡欲之人,见此身体不由得开始发热,身下那处肉缝都缩了一下,她几乎是遵从欲望的本能,伸出舌头点上了龟头上剔透的水珠。 豆大的水珠被她湿润粉红的舌面接过,她抬起明眸望着李鹤鸣,收回舌尖,喉咙一动,把那滴水珠咽了下去。 李鹤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唇,以他的视角看去,林钰的脸几乎贴在了他的肉根上,他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胯下的鸡巴却是狠狠一跳,蓦然抬了头。 对林钰而言,无论这东西硬起来还是软下去,吃进嘴里都撑得很,软时无非吃得深点,硬了就只能含下一小半慢慢吞吐。 她做事不紧不慢,吃个性器也是这样,纤细的手掌托着肉棒根部,微偏着头,伸出舌头耐心地一点点舔。 湿热的舌头温柔地舔舐过柱身上的筋络,从粗壮的根部到圆硕的龟头全舔过一遍,肉茎便又硬得像他的绣春刀。 李鹤鸣见她将肉根完全舔硬后才张嘴将其含进去,咽了咽干得发紧的喉咙,心道:原来喜欢吃硬的。 他将林钰鬓边一缕垂落的乌黑长发别在耳后,轻捻了捻她的耳垂,手往下一伸,忽然开始解她的衣裳。 林钰一愣,想把嘴里含着的龟头吐出来,但李鹤鸣却伸手在她后脑轻轻扶了一把,声音低哑道:“继续。” 他手指生得长,脱衣易如剥壳,三两下便挑开林钰的衣襟摸到了藏在底下的温热身躯,她贴身穿了件霜白色的主腰,细细两条带子挂在肩头,料子薄得能看见饱满乳肉上两抹俏立的艳色。 那乳尖被李鹤鸣劳心劳力含吃了几个月,和刚成亲时相比,不知不觉已长熟了不少,乳头艳红,乳晕稍粉,像是半熟的樱果。 或许是因为被他玩得多了,眼下还没经手碰就已经乖乖立了起来,顶着布料惹人垂怜。 李鹤鸣隔着薄软的料子揉上两粒艳红的乳尖,粗糙的指腹捏着轻轻一搓林钰便受不住似的“唔”了一声,可惜嘴巴被肉棒堵着,叫也叫不出来。 李鹤鸣一听她这模模糊糊的呻吟声就忍不住,他抬手抚上她润红的唇瓣,将湿漉漉的性器从她嘴里退出来,也不要她含了,双手撑在她腰侧,将人困在身前,低头便朝着那嫩生生的肥乳咬了上去。 (76)h,吃奶 林钰并非循规守矩的大家闺秀,私下也曾偷读淫词艳曲佚名画本,但房中之事却总比不过李鹤鸣放肆,更比不得他能忍。 硬生生停下来不要她含,反而来吃她的乳这种事,估计只有他做得出来,林钰都疑惑他是怎么憋得住的。 可怜她衣裳都没脱干净,就被饿狠的李鹤鸣隔着层布料咬湿了乳尖。 丝蚕布料一被打湿,透得仿佛一层若有似无的薄纱,挡不住底下半分春色。湿透的软纱自然地裹贴住俏生生立起来的艳红乳珠,就连一圈粉红的乳晕都看得清清楚楚。 雪顶红梅,艳得迷眼。 李鹤鸣梦了这画面不知多少回,如今终于吃到嘴里,动起口来像只饿得发慌的狼崽子,边含边咬,料子都被他吸皱了。 他掐着林钰的细腰单膝跪上矮榻,脑袋拱得她直往后倒,薄背抵上靠背,林钰几乎是被他压在塌背上吃乳。 湿热灵活的舌头裹上乳尖,吮吸时几乎带着布料在敏感的乳头上磨,这也就算了,偏偏他还喜欢用牙尖去刺她的乳孔。 林钰哪里受得了,才两下便开始求饶:“李鹤鸣……轻、轻点……嗯……你吃得好重……唔……” 李鹤鸣听见后,收了牙稍稍放轻了力道,但他收了劲,便觉得少吃了一口,非要在别的地方找回来。 掌在林钰腰间的手摸着小腹往上,抓着另一只唇舌照顾不及的软乳开始揉,丰盈的乳肉从指缝中溢出来,他也不在意,就这么抓着奶子用力地晃。 说不上来的空虚与快感从胸前传来,林钰将掌心贴上他的手背,无意识地抓着他的手,仰着细颈哼哼得声都颤了,叫得李鹤鸣肉根直跳。 隔着一层布吃得终究不够舒服,李鹤鸣吃了会儿,将她身上的主腰一把推至锁骨,露出了丰盈的双乳。 他这一下推得急,手擦过乳肉,肥软的奶子上下晃了几晃,水光一片的乳尖也跟着一起摇。 李鹤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颤颤巍巍的奶尖看了会儿,等它停下来,伸出一根手指头拨弄了下湿肿的乳珠,胸便又开始跟着晃。 奶子晃,乳尖晃;乳尖晃,乳波也跟着摇,摇得李鹤鸣口干眼热,胯下肉根都在流水,湿淋淋顺着柱身流到毛发中,狰狞丑陋,仿佛一根正在发情的野兽阴茎。 李鹤鸣没管,他埋头叼住林钰湿肿的乳首,唇瓣压着乳晕,双颊收紧,猛用力吸了下狠的,仿佛想硬生生从她这乳里吸出奶水。 可怜的奶尖被他提拉得变了形,林钰拖长了声音,呜鸣似的嘤咛了一声,眼眶瞬间浮了泪,她拱起薄背,不自觉挺胸靠向了李鹤鸣,也不知是在希冀他别吸这样重,还是想把奶子都送到他嘴里给他吃。 李鹤鸣没松口,用虎口从乳缘下方掐着她的奶肉,挤奶似的推揉,一边挤奶一边一下又一下嘬吸着她的乳尖,问她:“若吃多了,会不会产奶? 这是在说什么胡话?林钰抓着他的头发,湿着眼道:“不会的……嗯唔……你不要胡想……” 李鹤鸣伸出舌头安抚般舔了舔她的乳尖,抬起头把脑袋抵在林钰肩上,闭着眼抬起一只手揉她的软乳,喘了口气道:“衣裳脱了。” 林钰被他刚才那一下吸得身子都软了,手没什么力气。她低头看着靠在她身上揉奶的李鹤鸣,又看了眼乱糟糟堆在锁骨处连扣结都看不清在哪儿的小衣,埋怨道:“你这样我怎么脱呀……” 李鹤鸣不肯放手,也不想从她身上起身,偏头去吻她脖颈耳廓,声音低哑:“就这么脱。” 林钰拿他没办法,只好用手一点点去摸衣服上的扣子。 她动作慢,李鹤鸣也不催,伸手握着她的乳仔细丈量,拇指擦过乳首,揉了半天得出一句:“大了。” 也不知道是在说她的胸乳还是奶尖。 林钰被他揉得脑子都有点迷糊,她脱下衣裳,看向李鹤鸣抓在她乳上的宽大手掌,没察觉出来有什么变化,顶多乳尖红肿了些。 李鹤鸣也没多说,搓弄过她的乳又去揉她的穴,手掌挑开亵裤从她平坦的小腹滑进去,发现里面竟跟尿了一样湿。 李鹤鸣动作一顿,抽出手一看,不过摸了一把,指根处都是水。 两人一月未亲近,林钰又被他按着吃了那么久的乳,湿成这样是没办法的事,可虽然这么想,但她看见李鹤鸣一手晶亮的水液后,仍情不自禁红了脸。 她拿起刚脱下的小衣擦去他手上的水,脱了亵裤靠坐在榻上,抬腿去勾他的腰,直白又羞赧地看着他:“二哥……进来……” (77)h,操穴 林钰要他,李鹤鸣自然不会不答应。甚至不如说先前他被拒绝了几次,憋死了也不挺着肉根往她穴里去,便是在等着林钰开口。 求他也好,命令他也好,反正要她主动一回。 李鹤鸣扶住林钰勾上他腰身的小腿,欺身逼近,伸手摸了把她腿间早已湿濡的肉缝,湿热软滑,一张一合,俨然已然饿极。 李鹤鸣舔了下干涩的唇,插入两根手指,从里面勾出了一大股晶亮的淫水涂在了自己的性器上,而后提枪磨开肥软的穴口,便开始往里入。 林钰半坐半躺,不知是因姿势还是许久没做,穴道内不仅水液丰沛,更是紧得不像话,李鹤鸣单膝跪在榻上,虽硬得胀痛,但担心一时情急伤了她,憋着劲入得缓慢。 粗硕的菇头徐徐撑开穴道,青筋盘踞的茎身紧随着碾入,才进了小半截,林钰便有点吃不下似的开始小声哼哼:“嗯……二哥……好胀……” 她虽在低吟,但这身子是被李鹤鸣伺候透了的,身下那处含着他的性器缩得欢快,显然也是极想他。 李鹤鸣自然能感受到她的热切,肉穴咬着他迫不及待地往里吸,像是恨不得就这么将他的阳精榨出来。 他听她喊胀,低吸了口气停下来,盯着她那被撑圆的穴口耐心地问:“不舒服?” 林钰循着他的目光往身下看了一眼,她看不见自己的软穴,只能看见李鹤鸣结实的小腹下一团丛生的茂盛毛发,以及小半根留在体外的狰狞肉棒,粗得吓人,不知道是怎么吃进去的。 她咬了咬唇,实诚道:“唔……舒服……还要……” 听她说舒服,李鹤鸣不知为何竟然哼了一声。 他按着她的腿根令她大大敞开逼穴,一举将龟头顶到了深处的窄软宫口,挺腰开始用力往里操干。 他喘着气干得狠,嘴上却不饶人:“方才不让我亲不许我舔……呃嗯…...嘶……眼下要我倒知道舒服了?” 林钰想回他这使性子的话,可空虚已久的穴再次粗肉棒狠重操弄的满足感却叫她一时头脑发昏,想说的话不知为何张口全变作了细细哑哑的呻吟声。 “嗯……啊……” 秉持着叫人出了力便不能令人寒了心的常情,林钰伸手抱住眼前面无表情和她闹别扭的人,讨好地在他面上密密落下了一串吻,声音断断续续的:“给、嗯……给你亲……” 李鹤鸣很吃这套,低下头接过林钰的吻,随后双腿跪上矮榻,捧着她的臀让她腰臀悬空,叫她软滑的大腿搭在他腿上,挺着肉根干得又快又重,几乎是把她下半身套在了自己的肉棒上弄。 结实的小腹拍打着林钰的腿根,缕缕淫液沿着交合的缝隙挤出来,她有点受不住这快感,小腹抽颤腿根发抖,肉穴咬死了他的鸡巴,她可怜巴巴地叫他:“二哥、啊……呃唔……太、太快了……” 但这声“二哥”唤不回李鹤鸣的温柔,他动作没停,长指抓捏着圆翘的臀肉揉捏,反而干得越来越凶,没弄一会儿,林钰便呻吟着去了一回,眼眶湿红,看着都快哭了。 高潮后的穴夹得最紧,李鹤鸣额间淌着汗,也被她咬得鸡巴直颤,他拍了拍她的臀:“别夹……” 这哪里是林钰控制得了的,她被穴里的东西磨得受不了,埋怨道:“那你别、呜……嗯……别动这么快呀……” 肉体拍打的“啪啪啪”声仍然快速不停地回响在房中,李鹤鸣先没听,可做了一会儿,见林钰呻吟声低下去,看他的视线都舒服得涣散了,终是放缓了速度,问她:“我不在的时候,没用我留给你的东西弄过吗?” 他留给林钰的是一根玉势,粗细适中,长短适宜,可谓精挑细选,也不知该说他贴心还是大度。 大多男人都不能容忍自己的妻子用此等淫秽之物,好似妻子用了,便是在变着法地控诉他们体虚肾亏,床上力不从心。也只有李鹤鸣自信如此,才敢把这东西送了一回又一回。 林钰不知道是在哄他还是真心,摇了摇头,柔声道:“没有、嗯……没有你舒服……” 李鹤鸣听她这话,勾唇笑了笑,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沉声问她:“用过几回,才觉出没有我好?” 没想林钰还是摇头,她张唇乖乖迎上李鹤鸣的唇舌,含糊道:“没有用,啊……唔……我不喜欢那个……” 言外之意,那便是只喜欢他。 也只喜欢他这根东西。 (78)h,提着臀将穴串在肉棒上操射 李鹤鸣上辈子或许是个铺瓦雕檐的工匠,架把梯子便顺着往上爬。 林钰不过夸了他一句,道了声不喜欢玉势,他便觉得是在委婉说只喜欢他,欣喜之下将人压着吻了一通,还要拐弯抹角地问一句:“玉势有何不好?” 林钰心里不喜欢那东西,自然没有用过,哪里说得上来。不过听见李鹤鸣问,她仍认真思考了起来。 只是眼下不是个凝神思索的好时机,她半倚矮塌,腰臀悬空,双手搂着李鹤鸣的颈项,玉腿缠在他结实的腰胯上,穴里还含着他粗热的肉根,被干得身子耸动,胸乳摇晃,神思飘荡在欲海,好半天只憋出了一句:“玉凉……嗯……不、不及你热…...” 一句话讲得断断续续,但足以叫李鹤鸣胸口怦然,他挺着肉茎在软穴里继续缓而深地顶,一下下全对着深处那被操得酸软发胀的宫口处轻撞,势必要弄得她思绪迷糊,再柔声说两句好话出来。 他问她:“萋萋喜欢热的?” 他这样温柔地将性器在穴里抽弄最是舒服,肉穴温顺地含着他,入时松退时紧,林钰被他弄得腰软得没了力气,几乎是他想如何便如何。 她想也没想便点了点头:“喜、喜欢……” 或是当真被李鹤鸣这几下弄舒服了,她眨了眨湿润的眼,面色潮红地看着他道:“也、也没有……唔……没有你大……” 李鹤鸣听得这话,不说话,只是笑,剑眉微扬,实在高兴得很。 他平日笑得少,大多数时候都习惯冷着张脸,成日对着一帮子耍刀弄剑的武夫和血迹斑斑的乱臣贼子,也实在笑不出来,只偶尔如眼下这般被林钰哄开心了,才得见喜上眉梢。 林钰见他展眼舒眉,抬手摸了摸他微微勾起的唇角,而后又低头往两人交合处探去了手,李鹤鸣大半肉根都埋在她穴中抽插,见她伸出手似想摸他这根东西,顺着她的意将肉棒从她穴里抽出了大半。 他抽得太急,龟头下一圈凸起的肉棱狠狠磨过穴道深处,被干熟的肉穴痉挛似的抽搐了一阵,林钰泪眼朦胧地低吟出声,叫得可怜,但骤然空虚的穴却下意识缩紧了咬着他不让他出去。 李鹤鸣也没舍得退出来,剩下赤红硬翘的菇头嵌在紧咬的穴口,摆腰浅浅地顶。 他放下她一侧臀肉,拉过她的手放在他粗筋盘绕的肉根上,问她:“想摸?” 林钰轻轻点头,还试着将拇指与中指圈成圈去丈量他的大小:“唔……好粗……” 李鹤鸣见她手指发颤握不利索,忍着欲望停了下来让她仔细地摸,可他这梯子爬到了顶,林钰摸完又凝神看了看,公正地评价道:“那玉除了比你的好看,一无是处……” 李鹤鸣没想会听来这样一句,他眨眼润去睫毛上的汗,咸湿的汗水进入眼中生出刺痛,他皱眉看了一眼自己埋在水淋淋肉穴里的蛮物,问道:“我的不好看?” 林钰不想撒谎,老实地摇头:“不太好看……唔——” 话音一落,立马就被李鹤鸣掐住腰顶了下狠的,紧接着肉棒便急进猛出地狠干起来。 他伸手拂开林钰额边汗湿的长发,盯着她的眼,一边快速摆腰一边威胁似的道:“再答一次。” 林钰抓着腰间的手臂,迫不得已地改口:“好、好看……呜……二哥……嗯啊……慢点……” 她的手还搭在李鹤鸣的性器上,他挺腰抽插时,林钰能切实感受到自己的淫穴是如何被他的肉根操开干透的,快感如潮涌来,她身子软得靠不住,渐渐顺着靠背倒下去平躺在了榻上。 李鹤鸣提着她的腰,将她的肉穴提起来串在肉根上顶,他看着那被粗硬的性器干得淫水四溅的艳红穴口,也没忍得住,在林钰呜咽着又一次咬着他泄身时,把性器埋入深处,龟头蛮横地顶开窄小的宫口,咬牙闷喘着射了出来。 因攒了太多,他射了很长时间,硕大的精囊紧压在林钰被干得红肿的逼穴处,精液被堵在里面半点流出不来,好似将她的肚子都射涨了几分。 浓密的毛发遮住了穴口,低头只看得见被干得立起来的肉珠,在他射精时颤颤巍巍地抖了几下,又湿又亮,沾满了溅开的淫水。 李鹤鸣今日已射过两次,可东西却还硬着,他抽出性器,一把将林钰抱起来,摆弄着她的身躯,叫她分开腿背对他跪在了榻上。 林钰有些无力地扶着椅背回头看他,他胯下那东西直翘翘地立着,哪像是满足了的样子。 李鹤鸣没说话,抬起她的臀,按低她的腰,将刚射过肉茎在她被干得合不拢的肉洞上来回地磨,龟头顶蹭着熟硬的阴蒂,林钰控制不住地缩了缩肉穴,才射入的浓白精液便从穴中一股股流了出来,淋在了贴着逼口磨的赤红肉根上。 (79)后入,操到失禁,尿在她穴上 Empty reply from server (80)不是来看你 房中,燥热气氛逐渐平息下来,这一片狼藉自然是由还剩下几分力气又心虚的人收拾。 李鹤鸣唤役卒送来热水,伺候着林钰洗净红痕斑驳的身子,才将就用剩下的凉水用澡巾把自己胡乱搓了一遍。 林钰赤身披着他的薄被靠坐在床头,满脸幽怨地看着洗完从屏风后出来的李鹤鸣。 李鹤鸣虽曾说过要弄在林钰身上,可那也只是为了宽慰她而随口一说,试问哪个做夫君的能干出尿在自己妻子身上的荒唐下作事。 可今日李鹤鸣不仅干了,还把人里里外外都弄脏了,心中愧疚难言,只好忙前忙后地伺候赎罪。 他被林钰埋怨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侧过身稍背对着她,取下屏风上挂着的衣服往手臂上套。 可没想才转过身,紧实的翘臀忽然被身后的人用力捏了一把,李鹤鸣对此始料不及,身体猛地一僵,一向稳握长刀的手都抖了抖。 老虎屁股摸不得,北镇抚使这臀也没人动过。李鹤鸣下意识拧紧了眉,扭头看使坏的林钰。林钰睁着还有些红的眼看他,眉心皱得比他还紧,气冲冲道:“看什么?摸不得吗?” 李鹤鸣做了坏事,自知理亏,眼下无论说什么都是错,只能顺着她的意吐出两个字:“……可以。” 林钰捏罢他的臀,仍气不过似的,又用点力气拍了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李鹤鸣长吸了一口气,僵着肌肉老老实实继续穿衣,硬着忍着没吱声。 穿罢飞鱼服,拿起绣春刀,李鹤鸣立在人前,又是威风凛凛的锦衣卫镇抚使,可怜林钰衣服都没得穿。 李鹤鸣出门衣物带得少,总共就两套,一套洗了一套干,来回换着穿,过得随意至极,眼下柜子里连件干净衣服都匀不出来给林钰。 他准备出门去找她的侍女拿她的衣物,但见林钰姿势拘束地并拢双腿屈膝侧坐,低声问了一句:“下面……是不是还在流?” 他这话问得直白,半点弯都不转,活像是怕林钰气消得太快,就这么把这事忘了。哪怕简简单单问一句“身下是不是不舒服?”都比这句“是不是还在流”好听。 林钰愣了愣,想起自己方才跪在那被他尿了一身,精尿齐齐从体内往外流的狼狈样,顿时羞得又要哭了,压低了声音吼他:“你还提!” 李鹤鸣见林钰语气气急,再迟钝也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他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错了,不说了。” 说完像是怕林钰再打他的臀,面对林钰往后退了两步,拉开她手不能及的距离,才转身出门去给她拿的衣裳。 李鹤鸣与林钰关着门大半天没出来,之后又叫热水又换衣,泽兰自然知道两人在房内亲近,林钰与李鹤鸣感情好,她比谁都高兴,把衣服递给李鹤鸣时笑得几乎看不见眼。 李鹤鸣见她笑成这样,瞥了她一眼:“笑什么?” 泽兰察觉自己失态,努力压平了嘴角,但满身欢欣劲却藏不住,老实道:“回郎君,没什么,只是觉得夫人见到郎君后心情好多了,奴婢为夫人高兴。” 李鹤鸣听见这话,愣了一瞬:“我不在时,夫人心情不好吗?” 泽兰点头:“自从徐夫人来过府中,夫人心情便一直不大好。” 说着,回头看了文竹一眼,文竹接收到目光,将那日在祖祠中偷听到的徐青引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李鹤鸣,又道:“夫人还叫我找府中与徐青引联系的不忠之人呢。” 李鹤鸣微微颔首,面上不动声色,也看不出是个什么态度,只道:“知道了。” 他看了眼手里的衣服,想起林钰刚沐过浴,估摸要用香膏脂粉,对泽兰道:“将夫人的行李一并给我。” 泽兰应下,与文竹拎出来三个装得满满当当的包袱。 李鹤鸣轻装简行,出门只带了银票和一套衣物,一见泽兰与文竹手里的包袱,沉默了一瞬:“……这些都是?” 他忽然想起了当初在街头见到林钰的时候,泽兰与文竹也是大包小包跟着她,仿佛要远行。 泽兰摇头,道:“不止呢,这些只是夫人的衣裳鞋袜和平日常用之物,还有两箱行李在马车里放着,郎君,要此刻抬下来吗?” 李鹤鸣拿起行李转身离开:“夫人用时再搬。” 林钰穿好李鹤鸣拿来的衣裙白袜,看了看弄脏的桌椅矮榻,坐在床上没下来。 驿馆不比家中,白日宣淫的话传出去并不好听,这房中事不便让外人知晓,是以弄脏的桌榻只好由李鹤鸣擦洗干净。 他以往没怎么干过活,但抹桌擦凳的动作却利落,挽起袖子背对林钰蹲在榻边,想起刚才泽兰与文竹的话,开口问林钰:“怎么想起来看我?” 他本来是想问她是否在家中受了委屈才千里迢迢来这偏远小县寻他,可没想却听身后的林钰道了声:“不是来看你。” 李鹤鸣动作一滞,回头盯着她:“不看我,是来看谁?” 林钰解释道:“皇上怜姐姐孕苦,允了母亲入宫陪伴,不巧在盘水县的姨母寿辰相邀,母亲分身乏术,我想起盘水县离此地不远,都在临江一带,就替母亲走了一趟,在盘水歇了一夜后才顺道来你这儿了。” 李鹤鸣不听:“那不也是来看我。” 林钰道:“但不是专程来看你。” 李鹤鸣:“……” 林钰见他不说话了,抬头看去,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李鹤鸣擦洗的速度变快了些,莫名有两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81)剥皮揎草 李鹤鸣仿佛吸阴补精的男狐狸精,夜里拥着林钰亲近,白日接着神清气爽地办差,实在令一帮子一月多没见到妻儿的同僚艳羡得眼红。尤其何三,迫不及待想回到都城去自己见心心念念的白姑娘。 他算了算自己私库里存了多年的银钱,已够打点上下将白蓁从教坊司接出来。有了奔头,何三几乎把自己当作了一头脑门前挂着清甜白萝卜的壮驴,甘之如饴地整日围着案子连轴转。 李鹤鸣把审讯之事扔给他,自己忙里偷闲,带着林钰在汲县四处逛了逛,但大多数时逛到一半,手下的人就会冒出来把人请走,差事不可推脱,李鹤鸣只能半途抛下林钰去处理正事。 好在林钰知书达理,并不因此生气。 悬房案牵扯的数名贪官已通通招供画押,这日李鹤鸣与林钰游园游至一半,何三又一次派人将他请去了衙门,将辛苦整理出来的几十份供状呈到了李鹤鸣面前。 这段时间何三几乎没踏出过县衙正门,连驿馆都没回,困了就裹着身几日没洗的血腥气随便在衙内寻张椅子一躺,眼睛一眯不知几个时辰,醒了饭都顾不上吃又坐到案前办公,当差当得可谓尽心竭力,不成人形。 反观李鹤鸣,有了林钰照顾,日日穿的衣裳都透着股淡淡道皂角香,在一群忙得眼底生青的锦衣卫里最是衣冠楚楚,人模狗样。 他将罗道章审讯一事交给何三,便当真半句没过问,罗道章如何招的,笔供上又写了什么,他恐怕是一行人里知晓得最晚的。 此刻他拿到供词,站在牢狱前一张张仔细看了许久,纸张翻飞,在这静谧的午后响个不停,仅是罗道章的罪状便写满了二十多张纸。 李鹤鸣一言不发,何三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站在一旁忐忑等他阅完,又将手里另外几十份签字画押的笔供递给了他。 “镇抚使,这些是罗道章的家眷奴仆及与他来往之人招的供词,共四十三份,全在这儿了。”何三说完,见李鹤鸣没说话,摸摸鼻子问了一句:“罗道章眼下还清醒,您要亲自再审一遍吗?” “不必,你做得不错。”李鹤鸣淡淡道,他抬手指向西角门:“把人拉出去吧。” 衙内西角门,只在囚犯问斩时打开,这是要将人就地斩了的意思。 何三正色应下:“是。”带着锦衣卫进狱里押人去了。 罗道章被人架着双臂从牢狱里提出来时,李鹤鸣还站在狱门下没动。头顶春光似透着寒意,冷森森地照射在他脚下。门顶上雕刻的狴犴口吐獠牙,目露凶光,在这几十年里日复一日地凝视着一个个落狱又从狱中拉出去问斩的罪奴。 如今,罗道章也将成为这刀下一员。 往日县丞的风光不再,此刻的罗道章蓬头垢面满身血污,脑袋无力地歪倒在肩侧,站都站不稳当,仿佛一滩斩断骨头的人形湿泥被左右的锦衣卫拖着往前走。 他双膝几乎触地,被血浸湿的鞋尖在身后拖出两道弯曲断续的长长血路,脚腕上的镣铐磕碰在坑洼的石板地上,发出一长串丁零当啷的响。 身为县丞,他断过大小无数案子,惊堂木一拍,定死罪之人没有上百也有十人,他很清楚这午后将人从牢狱中拖出来是要做什么。 或是得知大限将至,他竟比昨日清醒几分,昏蒙目光透过额前结成缕的脏发,在看见狱门下站着的李鹤鸣后,他几不可见地微微动了动脑袋。 干裂的嘴唇费力地张开,气若游丝道:“饶……饶了我妻……我妻女吧……李……李大人……饶了……我妻女吧……大人……” 含糊沙哑的声音一遍遍响起在这森冷的牢狱前,听得人心惊。然而李鹤鸣却只是无动于衷地翻看着手中供词。 架着罗道章的锦衣卫也对此充耳不闻,显然对犯人受审前的求饶习以为常,握着他的手臂,沉默提着他行过李鹤鸣身侧。 求饶声渐远,待李鹤鸣一字一句看完所有供词,罗道章的人头也已落地。断颈涌血的尸体和鲜血淋漓的头颅被人从西角门抬进来,抬过狱门,扔到了牢狱正对的土地祠前。 遵太祖立下的惩治贪官的酷刑,几名衙役正颤着手脱下罗道章被血浸泡得湿胀的囚衣,在锦衣卫的指挥下剥下他血淋淋的人皮往里塞入干枯的稻草。 人皮稻草人在祠中一立,来汲县接任的官员在恐惧震慑之下,此地至少能得十年安稳。 李鹤鸣斩杀过的贪官不知多少,见惯了这残忍血腥的画面,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面不改色地望了一眼那血淋淋皱巴巴的人皮稻草人,领着上百锦衣卫踩过地上属于罗道章的、湿热未干的鲜血浩浩荡荡走出了这昔日辉煌的县衙,带着或将惊动朝野的供词,踏向了回都城的路。 (82)啃一口 都城的气候比汲县沿江一带要暖和不少,满城梨花如云,绽放满了枝头,好些树上都已结了脆梨。 林钰是随着李鹤鸣一同入的城,但李鹤鸣并未与她同乘,而是骑马行于马车旁。返程路远,锦衣卫一路日夜兼程,为不耽误李鹤鸣的正事,林钰这一路大半时辰都是在马车里歇息。 昨晩马车摇摇晃晃赶了半夜的路,眼下一早过了城门,她还在车内休憩,睡得不知日晴天黑。 李鹤鸣回城第一件要事便是入宫述职,连家门也没时间入,而林钰要回府,两人不得不分道而行。他遣散众人,只留了何三带领的一小队人在一旁等候,随后叫赶马的泽兰与文竹将马车停在一户清静人家的石墙下,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一撩衣袍扶着车门弯腰钻了进去。 李鹤鸣长了一张正经沉稳的脸,也不爱上秦楼楚馆,手底下的人一直以为他胯下无物,是天生佛陀不近女色,然而见他这一路上钻马车的架势是越发熟练,才知道自己看岔了眼。 都是长了二两肉的男人,哪有什么佛陀。 只要他一往马车里钻,不多时泽兰与文竹总会听见里面传出几声暧昧低语,多是林钰在出声,推拒低斥,模糊不清,听得人脸热。 眼下见李鹤鸣进了马车,泽兰文竹二人颇有眼力见地走远了两步,两人并肩而立,转过脑袋各盯着左右长街,红着耳根子谁也不看谁,但垂在身侧的手却在衣袖的遮挡下悄悄牵在了一起。 何三对李鹤鸣这临走还要进马车偷口香的举动也只当没瞧见,抬眼望着树上一只还没长大的青梨,在心里认真思索着待会儿是回家洗干净了再去找白姑娘还是去白姑娘那儿和她一起洗。如果同她一起洗,也不知她会不会嫌弃。 他想着想着,动了下腿,不动声色地将发紧的裤子往上提了提。 李鹤鸣知林钰还在睡,是以没出声叫她,上车的动作也轻。为了她白日赶路时睡得安稳些,临行前他叫人裁了两层厚帘挂在窗上避光,眼下车门一关,车内立马又暗了下来。 车内矮榻垫得厚,林钰阖眼斜靠在榻上,身上盖了一层薄毯,眉眼舒展,呼吸清浅,睡得香甜,连毯子都快从膝头滑下去了都没醒。 李鹤鸣握着刀鞘没发出声响,他抬起她腿上微微蜷握着的手,拉高毯子,将她的手塞进了毯子里,然后低头在她唇上啃了一口。 睡梦中的林钰嘤咛了一声,但没醒。李鹤鸣好像就只为分别前看看她,把人好好的唇啃出道牙印后,漆黑的眸子在她脸上凝视了一眼,随后便下了马车。 当真是难为他为了这一口不嫌烦琐地爬上爬下。 他从进去到出来没超过十个数,何三正准备把那枝上的小青梨摘下来带给白蓁,手才抬起来,还没碰到就见李鹤鸣又钻了出来。 李鹤鸣翻身上马,一夹马肚朝着皇城的方向而去,背对何三扔下一句:“将夫人安全送至府中。” 虽说此地离皇宫还有几分距离,但入了应天便是天子脚下,怎会有危险。何三有些不明白李鹤鸣为何吩咐这样一句,但他想起李鹤鸣身上揣着的供状,恍然明白了过来,点头应下:“是。” 李鹤鸣驾马而去,林钰被远去的清脆马蹄声吵醒,缓缓睁开了惺忪双眼。 马车徐徐动起来,林钰坐着醒了醒神,听见外界响起嘈杂人声,打开一侧车窗朝外看去。马车已驶入街市,熟悉的街道映入眼中,俨然已经在都城内。 林钰没瞧见这些日伴在车外的身影,又关上车窗,打开了另一侧窗户,但仍是不见李鹤鸣。何三占了李鹤鸣平时的位置,坐在马上低头看着她,咧开嘴爽朗道:“林夫人。” 林钰对他笑了笑:“何大人。” 何三憨厚道:“您叫我何三就行。” 林钰摇头浅笑,没有答应。她微微探头往何三前后看了一眼,问他:“您知李鹤鸣去哪儿了呢?” 何三听得这话愣了一下:“镇抚使刚才没和您说吗?他入宫了。” 林钰茫然道:“没有,他何时走的?” 何三摸了摸后颈,奇怪道:“就方才,顶多小半刻前走的,镇抚使进了趟马车,出来后便让我们送您回去,随后便走了。” 他有点没明白过来,疑惑地和手下的人对视了一眼,脸上写着一句话:刚镇抚使进马车干什么了? 那人也是摆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林钰听见这话更加疑惑,因她压根没察觉李鹤鸣进了马车,但她并没再问,轻声道:“我知道了,麻烦何大人了。” 何三道:“不碍事,反正都走一条道。” 林钰朝他笑了笑,满心疑虑地关上了车窗。她既不知李鹤鸣何时上的马车,也不明白他为何不叫醒她。 她想着,缓缓抬手碰了碰嘴唇,白皙的指尖不自觉抚过唇瓣上一道不起眼的牙印,腹诽道:奇怪,怎么有些疼…… (83)六皇子 李鹤鸣穿过重重宫门来到武英殿前,看见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刘涧安持一柄拂尘候侍在门口。 刘涧安服侍崇安帝多年,乃崇安帝身边红人,他瞧见李鹤鸣后,迈着老腿快步上前,和善道:“李大人,您回都城了。” 李鹤鸣微微颔首,尊敬道:“公公。” 他说着,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殿门口值守的几张新面孔,问道:“皇上可在殿中?” 刘涧安摇头:“您今儿来得不巧,皇上啊,前日便上坛古寺听佛去了。” 李鹤鸣想了想近来是什么日子,明白过来,抬手道:“多谢公公,李某改日再来。” 这殿门大开,刘涧安又在门口候着,说明殿中分明有人在,然而李鹤鸣却问也不问就要离开,刘涧安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正要出声挽留,就在这时,殿中突然传来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李大人既然来了,何必白跑一趟,不如同本宫说说要禀告何事。” 李鹤鸣停下脚步,回身看去,但只看见殿前垂落的长帘,并看不见是何人开口,不过这嘶哑独特的声音的主人却不难听出。 正是汲县悬房案的祸首、当朝六皇子——朱铭。 李鹤鸣站着没动,但殿内却已再次传出声音:“刘公公,请李大人进殿。” 刘涧安撩起帘帐,同李鹤鸣道:“大人,请吧。” 殿中,朱铭高坐于龙椅之上,虎豹般的精目射向入殿的李鹤鸣,那目光耐人寻味,又令人发寒。 朱铭身材魁梧,样貌出众,喉结处有一道短疤,乃是曾在战场上所受的箭伤,躲得及时,未伤及性命,但不可避免地损坏了声音。 他嗓音嘶哑地开口:“李大人此番前来,不知有何事要禀告父皇?” 武英殿乃帝王处理政务之处,如今却是六皇子坐龙椅批奏章,李鹤鸣看向阶上之人,没回答这话,而是先躬身行了个礼:“问殿下安。” 李鹤鸣态度恭敬,但朱铭的面色却未见半分缓和,淡淡道:“本宫安。” 崇安帝膝下六子,老大早夭,老二腿残,老三老四接连战死,老五庸弱,只剩下六皇子朱铭尚有立太子的可能。 除了大皇子与二皇子朱熙,余下几位皇子皆上过战场,其中六皇子朱铭最为骁勇,在军事上也最受崇安帝器重。 李鹤鸣的父亲李云起死后,其兵力最后便归于了当时的监军朱铭麾下,如今朱铭手握边境十五万大军,朝中上下,皆言立其为太子是迟早的事,然而不知为何,崇安帝却一拖再拖,迟迟未拟诏书。 如今婉妃怀了身孕,这太子之位也变得悬殊起来。 朱铭微微抬了下手,殿中侍奉的宫女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殿门缓缓关上,很快,殿中就只剩下李鹤鸣与朱铭两人。 朱铭随手摆弄着桌上玉蟾,缓缓道:“李大人还未回本宫的话,今日求见父皇,所为何事。” 李鹤鸣此番远赴汲县,朝中上下何人不知是为悬房案一事,朱铭多此一问,显然话中有话。 李鹤鸣立在殿中,平静地同他打着太极:“为差事而来。” “悬房案?” 李鹤鸣未出声,像是没听见。 朱铭冷笑了一声。他放下手中玉蝉,盯向李鹤鸣:“昨日乃先元惠太后忌辰,你们北镇抚司的副镇抚使卫凛护送皇上入坛古寺为元惠太后诵经,这几日暂由本宫代理政事,李大人难道没听说吗?” 李鹤鸣今日似想将刚正不阿的态度发挥到极致,顶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道:“未曾。” 香炉云烟缭缭,檀香浅淡,本是静心凝神之香,然而空气里却隐隐弥漫着一股剑拔弩张之气。 朱铭身为悬房案罪魁祸首,自要尽力阻止李鹤鸣将真相送到崇安帝面前,然而他也知道李鹤鸣执法之言可谓油盐不进,绝无收买的可能,是以只能威逼道:“李大人在朝中多年,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朱铭性直口快,大逆不道之言藏于腹中,关了门张口就来。他靠在龙椅之中,居高临下地看着垂眸不语的李鹤鸣,声音沙哑如蛇鸣:“这天下总要换代,李大人可不要一错再错,免得走不了回头路。到时候连累家人一同遭难。” 刺耳声音擦磨过耳膜,听见“家人”二字,李鹤鸣这才终于抬头看向了龙椅中的朱铭,但也只一眼。 骆善的话李鹤鸣记得清楚,可他表现得却像对十年前朱铭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既无恨,也无厌,只似个不识好歹的武将:“锦衣卫遵帝王令,无需向他人禀明案情。殿下今日的话下官便当未听见,下官还有事在身,先行告退。” 朱铭的脸色瞬间爬霜似的冷下去,他冷眼看着李鹤鸣,若非崇安帝身边的大太监刘涧安在门外候着,他怕是要唤人将李鹤鸣押了直接强抢供状也不无可能。 他声冷如冰:“那还当真多谢李大人宽宏大量了。” 李鹤鸣不卑不亢:“不敢。” (84)训奴 崇安帝既已将政务交与朱铭,想来在寺中这些时日不愿被打扰,是以李鹤鸣出宫后未上坛古寺,直接打道回了府。 他回来得巧,恰赶上林钰对下人训话。堂前庭院,数十名仆从低头安静站着,乌泱泱站满了半个院子,最前方是个青衫桃裙的侍女,伏跪于地,战战兢兢。 正对的台阶上摆了张红木方桌,左右各一张黄花梨交椅,林钰身后站着文竹与泽兰,她一身竖襟长衫高坐椅中,手搭桌沿,面色清冷地望着底下伏地长跪的侍女,语气严厉:“我新婚日的东西,是不是你动了?” 这话问得不明不白,底下的人猜不出这侍女究竟动了何物,叫林钰一回府便对其发难。不过那侍女自是心知肚明,听见林钰询问,开口便是求饶,哭得可怜:“夫人饶命!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奴婢再不敢了……” 林钰以前在林府管事时,和泽兰默契地形成了一套规矩。侍女说完,泽兰立马上前一步,愤懑不平地对着那侍女骂道:“这一回?夫人离家前分明叫人敲打过你,可你屡犯不改,竟趁着夫人不在与外人勾结,若非被抓了个正着,你这没心肝的白眼狼怕是犯了不知多少回了吧!” 林钰不愿脏了嘴说难听话,但泽兰护主心切,骂起人来是半点不留德,怒气冲冲地指着那侍女:“不要脸的狗东西,吃里扒外与旁人串通一气,夫人可曾薄待过你!” 李鹤鸣见这对主仆一唱一和,没出声打扰,自顾自从众人面前迈上台阶,在椅中坐下,看林钰调教仆人。 文竹上前替他沏了杯清茶,李鹤鸣偏头低声问:“发生了何事?” 文竹弯腰在李鹤鸣耳边小声道:“这侍女此前偷拿了夫人的东西,夫人不在府中这段时日,又趁机向徐夫人通风报信,被陈叔抓住了,然后就这样了。” 若是金银钱财,林钰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李鹤鸣问:“偷拿了什么?” 文竹茫然地摇头:“奴不知。” 他说到这儿,眉眼一耷,面上露了几分委屈:“夫人她们未同我说,泽兰还不许我多问。” 不让他知道……李鹤鸣思索片刻明白了过来,这东西怕是新婚夜丢的那条元帕。 阶下侍女被泽兰恶声恶气骂了一通,身子抖若筛糠,见在林钰那儿没有转圜的余地,便想向李鹤鸣求饶,可她抬头望见李鹤鸣冷淡的神色和他放在桌边的那把绣春刀,脸色一时变得更加惶恐不安。 林钰将那侍女的小动作瞧得清清楚楚,她皱了皱眉,道:“我若饶你,旁人不服,这府中岂不没了规矩。可我若赶你出府,又得烦心你日后在外乱嚼舌头,不如你自己说说,该如何为好?” 林钰今日杀鸡儆猴,底下的奴仆皆大气不敢出,然而李鹤鸣听了一会儿竟毫无眼力见地去握林钰搭在桌上的手。 粗糙的手掌包裹着她的手背,托起一根软玉似的手指用指腹磨了磨她的指骨,又去蹭她的指尖。然而下一刻,林钰便抽出手用力在他手背上拍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也不知有没有人听见。李鹤鸣面不改色,被拍红的手却老实缩了回去。 那侍女知自己今日逃不过责罚,更知她若被逐出府,此后多是要流落烟花之地,不得善终。她以头抢地,哭哭啼啼讨饶:“夫人,奴婢知错了,奴婢家中还有年迈的爹娘要养,求夫人留下奴婢吧……” 林钰见她磕破额头见了血,却是面不改色,淡淡道:“你既不想离开,那就在府中做个夜香妇。” 府中夜香仆多是年迈古怪的婆子和老头,最是难相处,她这一去,少不了被欺辱的命,这漫漫人生算是一眼看到了头。 那侍女哭着叩谢,爬起来退下时,腿软得发颤,看着似要晕过去。 林钰清退下人,李鹤鸣将人拉到身边来,抬手揽住她的腰:“夫人好威风。” 林钰方才还一脸冷色,眼下却委委屈屈地侧身坐在了他腿上:“我都要气死了!你不晓得她递出去的信里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若叫旁人知道了,我以后也就不用见人了。” 李鹤鸣问:“写了什么?” 林钰不肯说,只道:“想是徐青引许了她什么好处,她交不了差,便乱编乱造,胡写一通,臊人得很。” 她难得依赖他一回,李鹤鸣心中满足,调整了下坐姿,把人托到腿上抱着,问道:“需我做些什么吗?” “你盯着徐青引,我怕她知道些什么,生出祸事来。”林钰气得眼红,说罢抬手搂住李鹤鸣的背,将脑袋埋进了他颈窝里。 几分湿润的触感沾上脖颈,李鹤鸣轻抚她的背,低声道:“哭什么?我李鹤鸣的妻怎能动不动便哭哭啼啼……” 他话没说完,背上立即重重挨了林钰一拳。“咚”的一声,又沉又闷,好似骨头都响了一声。 李鹤鸣眉头一拧,审时度势地止了声,安心当个人形木头让她抱着。 他揽紧臂弯里的腰身,又看了眼肩头的脑袋,腹诽道:平时瞧着弱不禁风,揍起人怎么这么大力气。 (85)开疆扩土 城内梨花凋尽,甜梨熟透,崇安帝才终于从坛古寺起驾回宫。 他离宫这几月里,对前来寺里求见的文武百官是一律不见,即便有十万火急的要事需他定夺,崇安帝也只是让他们上武英殿找六皇子,仿佛全权将朝政交与了朱铭。 皇上在世,皇子代理朝政,这其中深意不言而喻,然而就在百官以为太子之位暗中已定时,重返皇宫的崇安帝又从朱铭手中收回了朝政大权,并在朝上当场责备六皇子轻怠政事,命其思过反省。 李鹤鸣就是在这时候,上禀了汲县悬房案始末。 武英殿,李鹤鸣离开后,锦衣卫指挥使郭放望着龙椅中久久闭目不言的帝王,与身后的卫凛对视一眼,试探着道:“悬房案牵扯深远,六皇子素来忧国爱民,这其中或许有所隐情……” 朝中六皇子党以郭放为首,崇安帝对此心知肚明,这也是他舍指挥使不用而重用李鹤鸣的原因。 他压着怒意,悠悠睁开眼看向郭放,语气寒凉:“你是说李鹤鸣查错了?” 郭放躬身垂首,思索着道:“只是有这个可能,不如让人重新……” 崇安帝冷笑一声打断他:“你这是在质疑你锦衣卫的能力,还是担心李鹤鸣过两年顶了你的位置?” 郭放正欲回答,又听崇安帝道:“又或者,郭指挥使是想为老六求一份情,说几句话?” 他话音越发低沉,郭放听得这话,面色一变,屈膝跪得利落:“微臣不敢!” 卫凛不动声色瞥了郭放一眼,上前一步道:“禀圣上,汲县的案子是由李大人亲办,但人却并非他亲审,而是由他身边那名叫‘何三’的千户审讯,这供词应当做不得假。但如指挥使所言,六皇子此举或有隐情也未可知。” 他这话也不知道是想救郭放一命还是在崇安帝的怒火上浇油。崇安帝听得此处,猛地将桌上供状扬向二人:“白纸黑字,证据确凿!隐情?他的隐情,便要鱼肉朕的百姓吗!” 宣纸纷纷扬扬飘落在两人面前,卫凛跟着跪下,弯腰伏地,与郭放异口同声道:“皇上息怒——” 崇安帝这几月静心安神的佛经像是没听进耳,他一拍桌子站起来,气得头昏:“朕身为帝王,亲儿子却背着自己压榨百姓,贪赃枉法,你还要朕息怒。” 他单手扶桌,怒意满面地指着郭放:“你若是朕,你如何息怒?” 郭放额头上汗都下来了,提声道:“臣不敢!” 太监刘涧安本战战兢兢在捡地上供状,听到崇安帝这话,也跟着跪了下来。 三人忐忑不安在崇安帝面前跪了一排,心里将引了祸事就跑了的李鹤鸣从里到外骂了个遍,刘涧安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才明白过来李鹤鸣当时呈上供状就匆匆离宫的原因,原是担心如他们眼下这般挨这通骂。 崇安帝深吸了几口气,檀香入鼻,怒及之下竟平静了几分,他转身取下自己的宝剑扔在地上,长剑在地面滑磨过一长截距离,发出冰冷刺耳的响。 他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刘涧安,又抬手指向殿外,语气平静得诡异:“去,把这剑送老六府上去,叫他自己把脑袋砍下拎到武英殿来。” 刘涧安双股发颤,哪敢接下这要命的差事,他忙不迭求情:“哎哟!皇上!万万不可啊!” 崇安帝将剑一脚踢到他面前,压着怒火沉声道:“去!不然朕就用这剑砍了你的脑袋。” 刘涧安欲哭无泪,只好颤颤巍巍伸出手,但还没碰到剑,玄衣锦冠的朱铭便迈着大步跨进了殿。门口的小太监见这阵势拦都不敢拦,人都进门了,才迟迟颤着声通禀:“六皇子到——” 朱铭见殿中跪着三人,一撩衣摆也跟着跪了下来,想来很清楚自己犯的事。 “父皇。”朱铭面色坦然:“儿臣来向父皇请罪。” 郭放与卫凛沉默不言,崇安帝摆了摆手,两人起身退了出去:“微臣告退——” 待殿门关上,朱铭才低头继续道:“几年前军防需银钱,儿臣从汲县的灾款里抽了一层。” 崇安帝看着自己这理直气壮、全然不知过错的好儿子,冷笑道:“一成?一成就把汲县的民居抽成了烂木破屋?你抽一成,你手下的人抽一成,下面的人再抽一成,一成一成抽下去,你告诉朕,到用时还能剩多少?” 朱铭道:“那一成是儿臣的错,二臣的错儿臣担,别的该是工部与汲县官员的罪——” 话音未落,崇安帝便抄着案上一卷竹简朝朱铭砸了过去。崇安帝当年带兵打仗,力气不小,沉重的竹简磕破了他的额角,落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一圈,朱铭动也未动,结实挨了这一下。 “混账!”崇安帝怒声骂道:“田产地税你是一概不提,你知不知汲县因你死了多少人?一县百姓因你过了好几年的水深火热的日子,你难道还不知悔过吗?” 朱铭抬手擦去额角的血,解释道:“这是不得已之策,户部拨不出钱,北边苦寒,十五万口兄弟嗷嗷待哺,我若不想法子,如何养出御敌之精兵?” 崇安帝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所以兵要年年养,百姓就得年年跟着你遭殃。所以兵是你的兵,你管;百姓不是你的百姓,你便视之豕狗。” 朱铭拧眉:“儿臣并非此意。” 崇安帝厉声打断他:“你就是这么做的!” 他看着自己这打了半辈子仗的儿子,恨铁不成钢道:“你知你脸上写着什么吗?” 见朱铭不答,崇安帝一字一顿道:“开疆扩土!” “你只求大明国土辽阔,却不顾大明百姓。百姓求的是丰衣足食,照你这贪战的性子,我敢把位置交给你?” 朱铭心中一颤,据理力争道:“打下来,抢来不就有了!爷爷当初不就是这么立的国?” 崇安帝被他这土匪性子气得一顿,忽然“哈哈”大笑了几声,他摇了摇头:“好啊,好啊,你都敢和你爷爷比肩了。” 朱铭还要说些什么,崇安帝却转过了身,明黄色龙袍裹着已不再健壮的身躯,这天下至尊仿佛一瞬苍老了几分,他失望道:“滚吧。” 朱铭急道:“父皇!” “滚!中秋过后,给朕滚到北边去带你心心念念的精兵!” (86)糖葫芦 朱铭走后,崇安帝孤身在殿中坐了良久。永乐金剑躺在地上,锋利的剑刃半身出鞘,刘涧安放下手中拂尘,上前抱起永乐剑,小心翼翼地架回了兰锜上。 剑鞘与兵架相撞,发出一声轻响,崇安帝睁开眼,忽然唤道:“刘涧安。” 刘涧安忙行至案边,俯身垂首:“皇上,老奴在。” 崇安帝沉默了片刻,缓缓问道:“婉妃近日如何了?我不在宫中这些时日,可有什么麻烦。” 这话问得巧,婉妃怀孕,后宫里人人盯着她那一日比一日大的肚子,生出的麻烦自然也是可大可小。 刘涧安知崇安帝想问什么,回道:“回皇上,没什么麻烦,太医日日号平安脉,底下的人也都仔细着呢。老奴听您的吩咐常去探望,婉妃能吃能睡,心情也不错。就是您不在宫中这些日,她问了好几回您何时回来,老奴瞧着是太想皇上了。” 听见这话,崇安帝难得笑了笑:“她身子重,朕是该去看看她。如今她还吐吗?朕记得自她有了身孕嘴便叼得很,唯独喜欢吃酸口。” “已经不吐了。”刘涧安道:“上次去时,听宫女说婉妃近来酸辣都爱吃,味道吃得重。” 崇安帝点头:“能吃就好,眼下天热了,把上回西洋使者进贡的闪金缎拿去叫尚衣监给婉婉做几身衣裳。” 刘涧安连忙应下:“奴才这就去吩咐。” 他说着就要离开,没想又被叫住了:“等等。” 崇安帝盘了盘手里的珠串:“朕记得,林靖的妻子也怀孕了。” 刘涧安一愣,不明白崇安帝怎么突然提起这事,回道:“是,和婉妃娘娘一前一后有的身孕。” 崇安帝道:“过上几日,将他那妻子召进宫来吧。” 刘涧安心中越发茫然,实在看不透崇安帝此举何意,召臣妻入宫,这要让那帮子谏臣知晓了,指不定会骂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他斟酌着问:“这……皇上,以什么名头啊?” “就说婉妃孕苦思家,传她进宫与婉妃相伴。” 刘涧安点头应道:“是。” 李鹤鸣并不意外崇安帝选择压下悬房案真相,也好似并不在意,他一如既往上朝当值,仿佛花了数月查清的案子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这日下朝,林靖上何记糕点铺买栗子糕,与在店里挑糕点的李鹤鸣不期而遇。 林靖下朝后被同僚拉着闲聊绊住了脚,匆匆赶来店中时,恰好还剩最后几块栗子糕。 也亏得李鹤鸣一身飞鱼服站在店里,没客人敢进门,不然这最后几块栗子糕定然落不到林靖手里。 李鹤鸣站在柜台前等店家将点心打包,他冷着张俊脸,单手压着腰上绣春刀刀柄,瞧着一副要拔刀动手的模样,也难怪眼下店中无人问津。 林靖顾不上他,忙叫伙计将那最后几块栗子糕包起来,又点了几份其他的点心,这才闲下来和李鹤鸣打招呼。 他见李鹤鸣右手拎了一手黄油纸包着的吃食,指着油纸里支出来的两根细棍问他:“你这拿的什么?” 李鹤鸣低头看了一眼:“馄饨店摊前的糖葫芦。” 林靖皱眉:“就买了两串?” 他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又不是买给他的,怎么还嫌少。李鹤鸣瞥他一眼,道:“我去时只剩下两串了。” 林靖想起秦湄安近来喜吃酸甜口,不客气就伸手去拿:“给我一串。” 李鹤鸣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手,脚下一动站远了半步:“自己去买。” 林靖“啧”了声:“那么小气做甚,以后还你就是了。你不有两串吗,小妹吃不了太多,一次也就吃上三颗山楂。” 一串糖葫芦串五颗山楂,林靖算得仔细,料定林钰吃不完,没想李鹤鸣睨着他道:“我不吃?” 林靖:“……你和小妹吃一串不行?” “谁同你说糖葫芦能分着吃?” “梨不能分吃,糖葫芦不打紧,没这个说法,给我一串。” 难为堂堂户部侍郎和北镇抚使为了一串糖葫芦争得厉害,可惜林靖嘴皮子都磨干了,李鹤鸣也没松口。 林靖摇头:“小妹怎么就嫁了你,你不晓得当初杨今明多巴结我,若他成了我妹夫,今日必然要送一串给我。” 李鹤鸣沉默半晌,抽了一串给他。 林靖得意地挑了下眉,把糖葫芦递给手忙脚乱的店家:“劳烦,帮我将这单独包上。” 两人买下半铺子点心,店家自不会拒绝,伸手接过糖葫芦:“好嘞!” 忽然,林靖余光看见什么,身形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转头看了眼店门正对的面摊上坐着吃面的高大男人。 他收回目光,脚下往李鹤鸣身边挪了半步,压低声音问道:“谁的人?堂堂北镇抚使也有人敢盯着。” 李鹤鸣淡淡道:“郭放。” 林靖自然知道郭放是六皇子的人,他眉头一紧:“因为六皇子悬房案一事?” 李鹤鸣听见这话,转头盯着他:“你从何处知道的?” 林靖不满道:“你这什么眼神?我在朝中多年,难不成还没几条消息渠道。还是说你要拿我入狱审上一审?” 李鹤鸣睨着他不说话。 审讯问罪是李鹤鸣的强项,片刻后,林靖在他的目光中败下阵来,摸摸鼻子:“……你岳父说的。” 李鹤鸣回过头,哼笑了声,带着些微嘲意复述了遍他的话:“消息渠道。” (87)吃梨 李鹤鸣与林靖在街头别过,顶着路人异样的眼光,各自拎着大包小包吃食回了府。 近来天气时热时凉,林钰身子有些不爽,李鹤鸣回去时,她在院里梅树下摆了张摇椅,正恹恹坐在椅中闭着眼晒头顶稀薄的太阳。 柔和春光透过梅树照在她身侧,天青色的裙摆下鞋尖半露,她膝上摊开本闲书,整个人躺在摇椅中,好似在梦周公。 石桌上煮了壶陈皮茶,茶水滚沸,壶口热雾飘升。一旁摆着一盘碎冰与几只黄梨,泽兰正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削梨皮。 她见李鹤鸣进院,起身行了个礼,嘴唇微动,正准备出声,但李鹤鸣抬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立马又把到嘴边的“郎君”二字吞了回去。 李鹤鸣放轻脚步,将手里的东西放在石桌上,从泽兰手里接过酥梨,摆手叫她退下了。 林钰神色安稳,呼吸清浅,连身边换了个人都没发现,看来当真是睡着了。 李鹤鸣拾起倒扣在盘里的茶碗,斟了两杯滚烫的热茶放着,而后默不作声地低着头削梨。 薄利的刀刃贴着薄薄一层金黄色麻点梨皮刮过,发出“莎莎”的声响,一指半宽的梨皮一圈圈掉落在桌上,李鹤鸣将梨切开去了核,削下一块还带着凉意的梨肉递到了林钰嘴边。 梨肉压在粉润的唇瓣上,李鹤鸣也不叫醒她,就静静等着看林钰何时会醒来。 梨肉的清香嗅入鼻尖,片刻后,椅子里的人睫毛微动,本能地张嘴轻轻咬住了李鹤鸣手里的梨,悠悠睁开了眼。 她咬得不重,就含住了一点梨子尖,李鹤鸣手一松或许就得掉在裙子上。 这梨是砀山产的酥梨,肉质细腻无渣,清甜爽口,梨汁流入久睡后些许干渴的舌尖,林钰眨了眨惺忪双眼,下意识吮了一口。 她神色恍惚地看了看不知何时回来的李鹤鸣,正要低头吃下梨肉,然而李鹤鸣这坏胚子却又把梨拿走,扔进了自己嘴里。随后顶着林钰茫然的目光,又削了一块梨抵到她唇边。 林钰才醒,脑子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见李鹤鸣又送来一块,仍乖乖张嘴咬住了,然而都还没吃到一口,李鹤鸣又拿走梨并放进了他自己嘴里, 两人一句话没说,却配合得默契。默契在于李鹤鸣逗林钰逗得兴起,而林钰也恍恍惚惚被他牵着鼻子走。 来回三次,林钰总算清醒了过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李鹤鸣压根没想给她吃,只是在戏弄她。 林钰偏头看着他那张沉稳俊逸的脸,心道:真是奇怪,明明成亲前还端得派稳重之相,怎么这才一年不到就成了这般小孩性子。 这回等李鹤鸣又把梨递来,林钰却没吃,而是嘴一张,偏头咬住了他修长的手指。 牙尖扎在屈起的骨节上,不可谓不疼,李鹤鸣手臂一僵,拧了下眉。 他终于舍得开了尊口:“萋萋,别咬。” 因疼痛,他声音听着有些沉,然而林钰却没听,甚至还用牙齿咬住骨头磨了磨。 李鹤鸣吃痛,放下梨去掰她的牙,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两人动作一滞,林钰立马松了口。 陈叔领着神色肃穆的何三进院,见梅树下两人正襟危坐,正围着石桌细细品茶,悠然自得,一派闲适。 林钰身后摇椅还在晃,但何三没察觉出什么异样,进了院便朝着李鹤鸣大步行来。他对林钰拱手恭敬道了声“林夫人”,随后俯首在李鹤鸣耳边低声道:“镇抚使,今早徐青引乔装出门,前往江海楼见了卫凛。” 李鹤鸣握着被啃出牙印的手,仿佛并不意外卫凛会找上徐青引,面不改色地喝了口茶,问道:“谈了什么?” 何三犹豫地看了眼林钰,皱眉道:“说当初在审讯王常中一案时,您与林小姐私下见过数面。” 李鹤鸣似乎并不怕卫凛弹劾,淡淡道:“知道了,继续盯着。” “是。”何三起身离开,但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他搔了搔耳廓,迟疑着道:“镇抚使,我、我有件事想问您。” 李鹤鸣见他支支吾吾,抬眸看了他一眼:“说。” 接下来的话似有些难以启齿,何三沉默了片刻,才道:“你知道我一直想接白蓁姑娘出来,但前些日礼部的人却私下告诉我白蓁姑娘身后有人,没法子接出来。我想问问,您知不知道白姑娘身后是什么人?” 李鹤鸣见他急得嘴皮子上火,倒了碗茶推给他。那茶烧得滚沸,何三却不知是没瞧见冒着的热气还是怎么,端起来便饮了一口。 滚烫的沸水烫麻了舌尖,他一梗脖子咽了下去。林钰见此,不着痕迹地拍了李鹤鸣一下,赶忙从冰碟里捡了几块碎冰盛在茶碗里给他:“何大人,吃块冰,降降热气。” 何三双手接过:“多谢林夫人。” 他扔了两块放进嘴里,茶水一烫,冰块一沁,何三总算冷静了几分。李鹤鸣缓缓道:“你想知道白蓁身后是谁,需先知晓她的出身。” 何三喜欢白蓁,白蓁的来龙去脉他自查得清清楚楚,他咬碎冰块咽下去:“我查过以前的文书,白家原是将门,白姑娘的父亲当年受命前往武冈镇压苗民起义,因错致使三万将士葬身武冈,家中男丁皆被斩首,白姑娘则入了教坊司。” 李鹤鸣屈指敲了下石桌:“当初六皇子与白将军同在武冈,战后白将军六万大军并入朱铭麾下。违抗军令的实情尚不可知。” 他语气平稳地诉说着大逆不道之言,听得何三心惊。李鹤鸣继续道:“白家落难后,白家除了白蓁,她有个弟弟也被人救了出来。” 何三面色诧异:“谁?” 李鹤鸣道:“卫凛。” 话音一落,何三猛地怔在了原地,他望着身前面色自若的李鹤鸣,想起卫凛寻徐青引时说过的话,猛地一撩衣袍跪了下去。 他低着头:“我自小在将军营下长大,将军待我恩重如山,宛如再生亲父!我的命今生姓李,无论发生何事,我绝不会背叛您!” 李鹤鸣没说话,只拎起茶壶往他杯中斟满了茶,又扔了块冰进去。冰块砸在碗中发出一声轻响,何三听见声音抬起头来,不等冰块融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李鹤鸣道:“起来吧。” 何三站起身,脑中急转了一圈,而后忽然明白了过来:“白姑娘身后那人,便是救下卫凛的人,他是想以她要挟卫凛为其行事?” “是。” 何三握紧了刀:“那人是谁?” “二皇子,朱熙。” (88)计谋 景和宫。 柔和清风拂过湖面,引得湖中荷叶轻摇。一名玄衣男人匆匆穿过湖边小径,朝着湖中八角亭走去。 亭里坐着个温文尔雅、气质出尘的男人,头戴玉冠,身着玄色蟒袍,肤色透着抹病弱的苍白,不过并不显阴郁,反倒更叫人觉得面容更加温和。 只可惜这样一位玉人却坐在一张特制的铁木轮椅中。蟒袍残腿,正是二皇子朱熙。 朱熙手中端着一只盛着鱼食的绘彩瓷碗,一双狐狸眼微垂,正静静欣赏湖中鱼儿争相夺食,时不时还笑着骂上一句:“蠢货,扔到眼前的鱼食都让人抢了。” 通往湖中亭只一条路,路口立着十多名穿甲佩剑的侍卫,领头的侍卫看见玄衣男人,抬手行了个礼:“徐大人。” 徐文亦回了个礼,但未多言,快步往亭中去了。他停在朱熙的轮椅身后,恭敬唤了声:“殿下。” 朱熙未回头,只道:“徐文啊,坐。” 徐文哪有心思坐,他两步上前,弯腰在朱熙耳侧道:“殿下,卫凛传来消息,说北镇抚司的李大人曾在王常中一案期间与林相的女儿有过来往。” 林相的女儿除了宫中为妃的林婉便只剩一个林钰。朱熙往湖中撒了一把鱼食,问道:“林钰?那不是李鹤鸣的妻子吗?听说夫妻两人恩爱非常,羡煞旁人。” 徐文道:“但王常中一案时,李大人与其妻还未成亲。当初王常中一口乱咬,供状之上写有林相之名,李鹤鸣在那时与其女往来,有徇私枉法之嫌。” 朱熙不以为意道:“此举顶多或会让父皇对李鹤鸣生疑罢了,林相乃我老师,婉妃娘娘又身怀龙胎,于情于理,都不该以此作棋。” 朱熙说着扭头看了徐文一眼,见他眉心紧皱,显然要说的并不止此事。 朱熙问:“还查到了什么?” 徐文回头望了眼空荡荡的身后,抬手挡住嘴侧风声,压低声音道:“还有一件旧事,卫凛称当年李将军兵败,或是因六皇子之故。” 朱熙抓鱼食的动作一顿:“何处得到的消息?” 徐文微微摇头:“他未明说,只问殿下要不要禀明圣上?若卫凛此举未能扳倒李鹤鸣坐上北镇抚使之位,六皇子自会明白他是您的人,郭放也必然会对他下手,那卫凛这步棋就废了。” 朱熙望着被群鱼搅起乱波的湖面,缓缓道:“你知父皇忌惮什么吗?” 徐文顿了顿,低声道了一个字:“反。” 朱熙道:“不错,父皇刚坐上皇位那几年,各地反贼不绝。李鹤鸣乃父皇心腹,若他对其有异心,父皇必不会留他在身边。” 徐文顾忌道:“可此事真假尚不知,何况李鹤鸣在皇上手下多年,并无任何针对六皇子之举,何以判定他是否知道自己生父为六皇子所害,是否于皇室不忠?” 朱熙笑了笑:“父皇疑心深重,必然会将李鹤鸣以徇私之名押入狱中,知与不知,北镇抚司诏狱的刑罚通通上一遍,审一审便明了了。” 徐文明白了:“殿下,那何时动手,我去传信卫凛。” 朱熙眯眼望了望天,唇畔扯出一个笑:“今日天气不错,便今日午后让他入宫吧。” 徐文点头应下,正要离开,但朱熙又叫住了他:“不急,眼下还早。娘娘那儿近日如何了?” 朱熙年幼之时受人迫害,在森冷寒冬伤了膝骨坠入身前这口深湖,挂在湖边半个时辰才被人发现,从此再不能站立。 其生母悲愧交集,又因体弱,年纪轻轻便去了,如今的景和宫,便是当初其母妃所住的宫殿。 是以此刻朱熙口中的娘娘,指的并非其母,而是当今婉妃。 徐文回道:“前几日一名宫女想往送往婉妃宫里的金盏菊中投麝香粉,被我们的人发现后服毒自尽了,什么也没问出来,不过应当是受六皇子的母妃指使。” 朱熙听到这儿皱了下眉:“死性不改。叫人继续盯着慈宁宫,别伤了娘娘的肚子。” 徐文应下:“是。” 朱熙看了眼湖中日晷,问道:“除了传信,你待会儿可有别的事?” 徐文以为他还有什么要事吩咐,忙道:“回殿下,并无他事。” 没想朱熙听罢,竟是将手中鱼食递给了他:“那劳烦帮我把鱼喂了再去给卫凛传信。” 徐文万没想到朱熙留他是要他喂鱼,他看着眼前的瓷碗,怔忡地伸手接过,再一抬头,朱熙已经推着轮椅往亭外去了。他慢悠悠丢下一句:“喂仔细些,这鱼从前乃是我母妃所养,老的老、伤的伤,传了好几代才有如今儿孙满堂的大场面,千万别撑死了。” 徐文乃朱熙门客,当年因受人陷害无缘官场,受朱熙恩惠在应天落脚,在政事上乃是难得一见的大才,没想眼下却要屈尊在这儿喂鱼。 他看了看瓷碗,又看了看朱熙,无奈地摇了摇头,对着朱熙的背影微微弯腰:“是,殿下。” (89)违令者,斩 朱熙算无遗策,当日卫凛前脚入宫,后脚便下令命卫凛押李鹤鸣入狱候审。 景和宫离武英殿有一段路,朱熙听说这消息后,浴着午后明媚阳光,由人推着轮椅慢悠悠朝着武英殿晃了过去。 武英殿今日安静得诡异。朱熙到时,恢弘殿门紧闭,刘涧安手持拂尘面色担忧地守在门外,门口的侍卫也远远退至了庭中,好似殿中有官员在密谋要事。 铁木做的轮子“咕噜”滚过光滑的转面,发出引人注目的声响,刘涧安瞧见朱熙的身影后,仿佛瞧见了救命稻草,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至他跟前,焦急道:“殿下,您可算来了。” 朱熙瞧着心情不错,对着刘涧安的苦命脸竟然还微笑着装作不知情地问了一句:“怎么了?刘公公怎么这般惶急。” 刘涧安叹息着摇了摇头,正要开口,又看了眼朱熙身后推他来的侍卫。 朱熙瞥了眼身后,侍卫退后几步,刘涧安这才压低声音对朱熙道:“方才北镇抚司的卫大人来过一趟,不知禀报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惹得皇上龙颜震怒。半个时辰前,皇上怒气冲冲将六殿下叫来武英殿,若是骂罚也该有些声,可眼下您听,殿里却一点儿声都没有,可急死奴婢了。” 刘涧安见朱熙迎光的眼不适地眯着,偏了偏身子替他挡住光,继续道:“皇上未传,奴婢也不敢贸然进去,您来了,总算有个人能进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刘涧安敢在崇安帝震怒之时求朱熙进殿,只因他知道在几位皇子中,崇安帝最器重二殿下。朱熙面若其母,在几位皇子中生得最为出众,但却也最令人扼腕。 朱铭手握大军,笼络朝臣,前些时候理了几天国政,更是几乎夜夜宿在武英殿,可谓是为了皇位殚精竭虑。 但有个说法却是:若二皇子双腿无恙,哪怕仅仅能小步而行,东宫之位也定然不会空置至今。 朱熙想了想,道:“既如此,劳公公替我通报吧。” “诶,好。”刘涧安松了口气,忙去扣响殿门,小心翼翼地对着门缝道:“皇上……” 他这才唤了一声,里面便立马传来了一道压抑着火气的嗓音:“朕说过未得传唤不得打扰,刘涧安,你活腻歪了吗?” 刘涧安抬手对着自己的脸狠狠扇了两巴掌:“奴婢该死!皇上赎罪!” 老太监皮糙肉厚,这几巴掌打得重,却不见印。他打完,扭头看了一眼还在庭院太阳底下安静等着的朱熙,斟酌着道:“皇上,二殿下来了,已在院里等了好一会儿了。” 殿中安静了片刻,久到刘涧安误以为崇安帝未听见他的声音,殿中又传出了声音:“让他进来。” 殿内,跪在冰冷石砖上的朱铭听出崇安帝缓和的语气,沉着脸握紧了拳头。 刘涧安将朱熙推进门,很快又目不斜视地退出去关上了门。朱熙仿佛没看见地上跪着的朱铭,望着龙椅中的崇安帝唤了声:“父皇。” 崇安帝还没开口,跪在地上的朱铭倒率先应了话:“二哥当真是消息灵通,半年不出景和宫的人,偏偏今日上了武英殿。” 朱熙偏头笑着睨向他:“听说六弟惹父皇生气,做二哥的自该来说几句情。” 朱铭跪了半个时辰膝盖不软,嘴更是硬,冷笑了一声:“是来说情还是来看我的笑话,只有二哥自己心里清楚。” “够了!”崇安帝低斥了一声,压抑着怒气盯着殿中跪得笔直的朱铭:“我再问你一遍,卫凛所言当年有关李云起一事是否属实?” 朱铭望着眼前冷硬的金砖,心里几乎想把卫凛宰成肉碎,然而脸上却面不改色:“无论父皇问多少遍,儿臣还是一样的回答,儿臣没做过。” 朱铭不可能承认迫害李云起一事,当时大明内忧外患,李云起领命抵御北元,若朱铭承认自己残害将领以谋兵权,崇安帝或会直接杀了他也说不定。 然而崇安帝似并不相信自己这亲儿子说的话,他猛地站起来,挥袖将卫凛呈报的文书扫到了朱铭面前:“没有?那难不成是锦衣卫在污蔑你!” 朱铭转头看向轮椅上垂着眼默不作声的朱熙,冷声道:“儿臣也想知道,究竟是谁费尽心机编造此等重罪来陷害儿臣,挑拨我与您的君臣父子关系。” “父子关系”这四个字似乎引起了崇安帝心中几分柔弱的父子情,他望着朱铭喉间那道在战场上为替他挡箭而落下的疤痕,沉默良久,缓缓道:“在事情未查出个水落石出前,你就待在钟粹宫,不许踏出一步,不许任何人探视。” 钟粹宫乃太子之宫殿,朱铭梦中都想入住钟粹宫,然而当他真正有机会去到那里,却成了他的软禁之所。帝王眼下,这几乎斩断了他与外界的所有联系。 崇安帝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既像一名痛心的父亲,又仿佛一位无情的君王:“凡有违令者,斩。” 朱铭不敢在这节骨眼上再忤逆崇安帝,他挪动跪得僵麻的双腿踉跄着站起来,心有不甘地应下:“儿臣、遵旨。” (90)入狱 朱熙今日来武英殿好似当真是为了朱铭求情,他望着朱铭离开的背影,对崇安帝道:“前不久父皇不在宫中,六弟夙兴夜寐处理国事,算得上大功一件,不如功过相抵,何苦将其软禁钟粹宫。” “大功?”崇安帝冷哼一声,怒道:“你未阅他这几个月批阅的奏疏,以前跟着他打仗的那几个老阴贼趁此提出加粮换甲,他大笔一挥批得毫不犹豫,然而礼部要钱为不久后的傩戏准备,他却是一拖再拖迟迟不允。若非户部那边压着没拿钱,我回宫怕是国库都搬空了。” 朱熙听得想笑,脸上却不显,只道:“六弟在军中多年,深知将士艰辛,自会多体谅他们几分,也算不得什么差错。” 崇安帝连连摇头:“国事哪容得一错再错,我已给过他机会,只是人各有长,他或是猛将,但绝非仁君,政事之能更是远不及你。” 崇安帝说着,看向了朱熙蟒袍下的双腿:“我此去寺中,听方丈说北方有位擅长疗骨治腿疾的名医,我已派人去请了,熙儿,你且再试试。” 朱熙道:“多谢父皇,只是这腿如何儿臣知道,不必再费心思了。” 崇安帝坚持道:“试试吧,总无坏处。” 朱熙只好应下:“是。” 崇安帝坐回龙椅中,目光虚望向空荡荡的砖面,突然忆起旧事来。他缓缓对朱熙道:“你记不记得,你六弟幼时顽劣,打碎了我宫中一只白釉僧帽壶,因害怕被我责罚,谎称乃宫女所为。” 崇安帝不会平白无故提起陈年往事,朱熙微微抬眸看了眼桌案后神色不明的崇安帝,谨慎回了句:“儿臣依稀记得。” 崇安帝抬手指向方才朱铭所跪之处:“他自小气傲心硬,当初便是像方才一般挺直了肩背跪在地上,无论我怎么问,他都矢口否认,将过错全推到宫女身上,不肯承认半字。” 明明朱铭做错了事,可崇安帝提起此事时语气中却并无责备之意,反倒像平常人家的父亲,对自己最为年幼也最顽皮的儿子有一种难以自持的怜爱。 “可他那时年纪多小啊,小小一个人还不及我剑高,总会露出马脚。他嘴硬如铁,但打碎僧帽壶的右手却一直藏在背后,还以为自己瞒得很好。知子莫若父,这么多年过去,每次他在我面前说谎,都会不自觉将右手背在身后,从来没有变过。” 言已至此,朱熙已明白崇安帝想说什么,他垂下了眼,没应声,等着崇安帝一如既往对朱铭的宽恕。 崇安帝兄弟诸多,幼时未得几分父爱,是以格外重父子之情。这情不止惋惜才能卓越却双腿残疾的朱熙,也疼他一错再错却战功累累的幼子朱铭。 崇安帝低头看向阶下坐在轮椅中不声不响的朱熙,好似认真地询问道:“朕刚才没注意,你六弟说他没有做过的时候,他的手是背在了身后,还是放在了身前?” 帝王未看清的东西,为臣为子又怎么能看清,朱熙安静了一瞬,又勾起唇角笑了笑,对着眼前心软的帝王道:“儿臣也没注意。” 崇安帝点了点头,缓缓闭上了眼:“好,朕今日乏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朱熙低眉望着自己衣袍下这辈子也再难行的双腿,心里一时又想起了那个冰冷的冬天,他拱手道:“父皇保重龙体,儿臣告退。” 在景和宫久候的徐文远远见朱熙回宫,忙上前从侍卫手里接过轮椅,他推着朱熙行至无人处,问道:“殿下,如何了?” 朱熙回来的路上不知从哪薅了一把狗尾草,长指灵活地捻着几片细长的叶子,正专心致志地编蛐蛐,他漫不经心地回着徐文的话:“如以前一样,大题小作。正因父皇如此,六弟才会如此无法无天。” 徐文叹息着摇了摇头:“皇上太重情。” 朱熙将编好的蛐蛐随手放在沿路的花丛中,道:“重情也无妨,既然父皇下不了手,那就逼得他狠心。” 徐文皱眉:“皇上乃至尊,这天下谁能逼得了他。” 他说罢似乎又得出了答案,低头望向朱熙沉静的眉眼:“殿下说的莫不是……” 朱熙平静地接过他的话:“天下悠悠众口。” 崇安帝下令命卫凛拿李鹤鸣入狱,但实际李鹤鸣本身并无差错,遭难不过与六皇子有关。崇安帝不愿此事声张惹人生疑,下令悄声行事,是以卫凛特意等入夜才动手。 这一个下午加半个深夜,足够李鹤鸣得到消息,往日下值便往家赶的人当夜宿在了北镇抚司衙门。 李鹤鸣在衙门里有休息之处,卫凛领着十数名锦衣卫推开他的房门时,见夜半叁更,灯烛幽微,李鹤鸣却衣着整齐地端坐在椅子里品茶,显然是在等着人来。 在自己的地盘抓自己的上级,那场面怎么都有些怪异,卫凛率先踏入房门,他看了眼李鹤鸣放在桌上的绣春刀,抬手示意手下的人将干净的囚衣递给李鹤鸣,而后闲聊似的问了句:“李大人今日怎么没回去?” 李鹤鸣对这套流程再熟悉不过,他站起来,一边脱帽一边平静道:“李某有家室,不像卫大人一把年纪仍是孤家寡人,自然是怕妻子见了此番场面伤心落泪。” 卫凛笑了笑:“李大人都要落狱了,这嘴也还是不饶人。” 卫凛与李鹤鸣本身并无仇怨,甚至不如说因为六皇子之故有种同病相怜之感,他对付李鹤鸣,只是因为有许多事他只有坐在李鹤鸣的位置上才能接触到,是以眼下卫凛并不为难他,叫人去了外面等。 李鹤鸣换好单薄的囚衣从房中出来,配合地伸出了手。手持镣铐的锦衣卫走上前,见李鹤鸣如此,反倒皱着眉心生不忍,在给李鹤鸣的手脚戴上镣铐前,他低声道了句:“镇抚使,得罪。” 卫凛听见了,但并没有说什么,他看了眼镣铐加身的李鹤鸣,收回视线:“走吧。” (91)告病 秦湄安入宫,李鹤鸣遭难,林靖倒成了最为焦急之人,既挂念自己深处皇宫身怀六甲的妻子,也担忧因夫君落狱而茫然失措的小妹。 朝廷中暂时并无几人知晓李鹤鸣狱之事,林靖也是第叁日下朝后才从杨今明口中得知李鹤鸣下了狱。李鹤鸣入的是锦衣卫的诏狱,由卫凛亲审,说白了不过锦衣卫自查,是以崇安帝下令命大理寺无权无势也无依仗的新晋评事杨今明旁听。 杨府当初落难是卫凛带人抄的家,卫凛手上沾染了杨家不知多少人的血,在崇安帝看来,两人不至于同谋。 除此外,杨今明师承秦正,秦正乃秦湄安祖父,李鹤鸣与秦湄安乃是姻亲。崇安帝知北镇抚司刑罚严苛,有这层半斤不远的关系在,也有让杨今明监察卫凛用刑之度的意思,别叫李鹤鸣在酷刑下枉死寒狱。 刀剑趁手,若不慎折了,再造一把可就难了。 杨今明并非忘恩负义之徒,当初李鹤鸣对杨家施以援手,这份大恩他谨记于心,是以得知李鹤鸣入狱的消息后,他才转头将此事告诉了林靖。 林郑清这两日以身体不适之由告病家中,未上早朝,林靖下朝后匆匆赶至家里,寻了一圈,最后见自己病体未愈的父亲正精神矍铄地背着手在书房里作画。 神色安然,仪态端正,哪有染病之貌。 林靖顾不得思索林郑清为何装病告假,他关上书房的门,快步上前,压低声音焦急道:“爹,李鹤鸣前日夜里落狱的事您知道吗?” 林郑清没应这话,他执笔在画纸上勾勒出远山轮廓,道:“你小声些,别叫你娘知道了,令她操心。” 林靖见他不慌不忙,显然早已知晓,他万分不解:“您何时知道的?为何未同我说?” 林郑清这些年提拔的门生遍布朝野,受之恩惠者更是数不胜数,虽不至于结党营私,但此等知会一声便可送份人情的小事少不了有人争着做。 林郑清放下手中毛笔,细看了看未作完的画,又换了笔架上另一只兼毫浸满浓墨,这才慢悠悠回了林靖的话:“前日下午。” 林靖急得顾不得尊卑,直接从林郑清手里夺过毛笔:“爹,先别画了!我如今一头雾水,先与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林靖一路骑马狂奔回家,此时额间满是热汗,林郑清掏出巾帕给他,摇头道:“性子太急不是好事,你如今尚不及女婿沉稳。” “他稳,他都稳到牢里去了!”林靖想起林钰往日在他面前一口一个夫君称呼李鹤鸣,拧眉道:“若李二当真出了事,您且看小妹伤心成什么样吧!” 林靖胡乱擦了两把额上的汗,随手又把巾帕扔在了桌案上,画纸上未干的墨被糊得模糊昏花,惹得林郑清直摇头。 他拾起被汗与墨弄脏的巾帕颇为嫌弃地递给林靖:“洗干净了再还我。” 林靖接过来塞在腰间,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鹤鸣下狱下得突然,之前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我原以为当真是阿姐想湄安才宣她进宫相伴,如今出了这事,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以往林靖问起朝堂之事,林郑清对他向来是毫无隐瞒,今日却并未过多解释,只道:“你妻子不会有事,你且放宽心。” 但李鹤鸣会如何,林郑清却并未提及。是以林靖又忙问:“那李鹤鸣呢?” 林郑清微微摇头,也不知是在说李鹤鸣此番凶险还是表明他也不知。他道:“去看看你小妹吧,她一个人怕是吓坏了。” 他这一说,林靖倒是灵台一清,忽然明白了过来。李鹤鸣前日夜里入狱,若有什么事,林钰定然会回家中向他与父亲求助,如今她不声不响,想来是李鹤鸣提前交代过什么。 林靖半刻不多待,扭头便走:“那我去了,父亲。” 正巧,王月英来书房叫林郑清用饭,见林靖冲出书房,敷衍地扔下一句“母亲”便火急火燎大步往外走,奇怪道:“午饭已备好,他这急匆匆地上哪儿去?” 林郑清面不改色地撒着谎:“他说家中饭菜吃腻了,要去钰儿那儿常常新味儿。” 王月英浅笑着埋怨:“他一年只那点儿俸禄,怎么好意思嫌弃家中吃食。” 林郑清听得这话看向王月英,若有所思道:“那我的俸禄呢?总比靖儿多上几两碎银。” 王月英嗔道:“你那几两银钱每年给你做茶喝都不够,更别说你想起来了总要吃些名贵药补,若非田产地铺丰厚,这一府的人都没得吃喝。” 妻子嫌弃自己俸禄微薄,林郑清倒也不生气,反倒长叹着松了口气。他关上书房,笑着牵住王月英的手:“有劳夫人辛苦掌家,林某在外才能无后顾之忧。” 王月英回握住他,笑了笑:“那我的确功不可没。” (92)要日日想着他 林靖跟随陈叔穿过李府寝院外围着的清湖,还未见到林钰,先听见院中传来了一阵熟悉的狗叫。 院里,林钰搬了把椅子坐在梅树下,正低着头安静地在做绣活,长针游走在素白的绸缎上,像是在缝制衣裳。 皮毛黑亮的三哥趴在林钰脚边,先前叫得中气十足,眼下见进院的是林靖,耸拉着昏昏欲睡的眼朝着他有气无力地哼唧了几声。 陈叔将林靖带到后便退下了,泽兰与文竹也不在,偌大的院子里只有兄妹一人。林钰抬头冲林靖浅浅笑了笑:“阿兄怎么来了?” 她眉眼弯弯,瞧着实在不像是为牢狱中生死未卜的李鹤鸣担惊受怕的模样,林靖见此,甚至有些拿不准她究竟知不知道李鹤鸣入狱的事。 若不知道自然最好,免得伤心难过。 林靖在林郑清面前着急忙慌似个毛头小子,但在林钰面前也能端出一副为兄的沉稳之相。 “不做什么,顺道来看看你。”林靖在林钰身边坐下,伸手挠了挠三哥的脑袋,闲聊般道:“难怪我说昨日怎么没在家看见它,原是跑你这儿来了。” 林钰见三哥悠哉悠哉甩着尾巴,柔声道:“前日夜里跑来的,三更半夜冲着府门好一阵吼,好在司阍认得它,将它放了进来。” 林靖点了下头:“他倒是聪明,你阿嫂入了宫,平日没人给它开小灶,它还晓得往你这儿跑。”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林钰的神色,方才隔远了不觉得,如今近距离一看,才察觉她面色有些疲惫,唇上血色也淡。他皱眉道:“怎么脸色这么差?” 林钰揉了揉额角:“昨夜不小心吹了寒风,没睡得好,脑袋有些沉,不碍事。” 林靖不放心:“叫郎中来看过吗?” “看过,说没什么大碍,好生休息便可。” 两人一句句话着家常,好似一切都安然无恙。可林钰表现得越是平静,林靖心里反而越是忐忑。他指了指林钰手里缝制了大半的素白中衣,试探着问道:“这是做给李鹤鸣的?” 林钰动作稍顿,轻轻“嗯”了一声:“狱中艰苦,做几身衣裳给他换着穿。” 林靖一怔,林钰却没看他,她垂下眼眸,一边缝衣一边轻声道:“我知阿兄想说什么,不过如今发生之事他已有所预料,也都一一告诉我要如何应对,阿兄不必担心我。” 李鹤鸣出事,林钰孤身一人,林靖身为兄长,如何不担心。他道:“你一个妇人,既不在朝为官,又不向我与爹求助,能如何应对?” 林钰轻轻眨了下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他叫我什么都不要做。” 林钰记得那日阳光明媚犹如此时,何三离开后,李鹤鸣躺进她的摇椅中,牵着她的手,无所事事地闭着眼在这阳光下陪她坐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毫无征兆地同她说起了他父亲战死的真正原因。 林钰当时嘴里还叼着他买给她的糖葫芦,骤然听他说起这些无人知晓的秘事,震惊得不知该如何反应。 李鹤鸣从一名小旗官踩着朝官的尸体一步步爬到北镇抚使的位置,成为人人艳羡又恐惧的天子利刃,明明闯过了血雨腥风的权利之路,可叫人奇怪的是,这些年他的北镇抚使却做得无欲无求。 在朝为官者无非两种:罗道章之辈做官以某权财,林靖之辈做官为天下芸芸百姓。可李鹤鸣既非攀附权贵之徒,心中也无士者大义,令人猜不透他到底想要什么。 是以当李鹤鸣语气平静地说出他要朱铭死的时候,林钰竟有一种恍然大悟之感,可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阵后怕。 朱铭如今是皇子,将来便有可能是太子、皇上,李鹤鸣要如何才能取其性命。但这些,李鹤鸣都没有与林钰细说。 眼下,林钰也没有将李云起的死因和李鹤鸣的谋划告诉林靖,只道:“他与我说,他要行些险事。他也料到他会入狱,也叫我什么都不必做。他还叫我想他,但不许为此讨厌他。” 她说到这里,缓缓放下了手中针线,像是再忍不住,眼眶一点点红了,有些委屈地道:“他事事都安排妥当,却唯独叫我安不了心。” 林钰抬头看向林靖,忍住泪意问他:“阿兄,他、他在里面会受苦吗?” 北镇抚司的诏狱,进去就得掉层皮,哪有不吃苦的说法。但这话林靖自然不会告诉林钰。 他伸手将人揽至怀中,如幼时一般温柔拍着她的背安抚道:“不会,李鹤鸣身为北镇抚使,入的是他掌管的诏狱,如今罪名未定,那些人下手自会掂量轻重。” 林靖费尽心思在这儿安慰人,可没想却听怀里的林钰低泣着道:“可是,可是李鹤鸣说他会受刑,在里面不会好过,叫我要日日想着他……” (93)受刑 林靖听见林钰的话,简直要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试问天地间哪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遭了罪落了难不是想方设法瞒着妻子假装自己安然无恙,便是刀架颈侧也该硬撑着道一句不必为我担忧。 这李鹤鸣莫不是神志错乱,什么鬼话都讲给林钰听,他难道不知她心思敏感、胆小如惊雀?如今把人吓成这样,还得他这个当兄长的来哄。 林靖听林钰伏在他肩头哭得声音哽咽,简直想把李鹤鸣从狱里捞出来揍一顿再扔回去。 他轻抚林钰发顶,耐心安慰道:“你若不放心他,我去打听打听李鹤鸣在狱中的情况,将他在狱中的一举一动详尽告知你好不好?” 林钰瓮声瓮气“嗯”了一声,林靖扶着她的肩偏头去看她的表情,见她蹙着眉,眼眶里的泪珠子不停往下坠,疼得心尖发酸。 他在身上摸索了一圈,想掏出张手帕给林钰擦泪,可摸了半天就只有林郑清扔给他叫他洗干净的那条脏帕子。 他叹了口气,只好捏着袖子替林钰拭去脸颊处湿润的泪痕,哄孩子似的道:“不哭了,眼睛该哭坏了。” 林钰眼下乖得不像话,她安静坐着任林靖用衣袖在她脸上乱蹭,等心情平缓了些,低声与林靖道:“阿兄,等我做好了衣裳,我想去看看他。” 牢狱那地方满是驱之不散的血腥气,亡魂游荡,并非好去处,可见林钰这心神不定的模样,林靖却说不出半字劝阻之言,他郑重点头:“好,阿兄帮你。” 因沿江一带在短短数年中接连遭遇洪灾地动,崇安帝特令礼部在宫内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傩戏以祭神灵、驱除鬼疫。 消息传出,城中百姓也纷纷效仿,这几日走上街头,多处可见戴着各式彩绘神祇面具的脸子伴锣鼓而舞。 然而外界虽热闹,但这鲜活气却渗不进北镇抚司死气沉沉的诏狱。林靖说得不错,入了诏狱,无论罪名轻重,都得先掉一层旧皮,添一身新伤。李鹤鸣下狱当日,便受了场去皮掉肉的鞭刑,听说审了小半个时辰,但没从他嘴里撬出任何话来。 杨家落难时,杨今明也曾在这阴冷的诏狱里关过一段时日,不过他运气好,虽关了几天,却未吃多少苦头。那几日他见多了被锦衣卫架进架出的乱臣贼子,对北镇抚司的酷刑深有体会,然而当今日他见到狱中囚衣破损、半身血迹的李鹤鸣时,仍是不由自主拧了下眉。 囚房中,一名锦衣卫正在擦洗手中锈红渗血的刑鞭。炉中红炭炽烈,烧着赤红的烙铁,铁墙上满挂各色可怖的刑具。 而李鹤鸣便张开双臂被紧缚于刑架上,背贴邢架动弹不得,他发冠已散,长发披散在肩头,衣上虽半身血,但双目澄明,面色沉静,看着倒异常清醒,见卫凛与杨今明进门,甚至还有闲心思疑惑地打了声招呼:“杨大人?” 杨今明不便表现得太过热切,只淡淡“嗯”了一声。 然而不知卫凛是要与他施下马威还是怎么,他话音一落,那锦衣卫抬手便朝着李鹤鸣身上抽了一鞭子。 柔韧鞭尾划破静止的空气,甩出一道凌厉刺耳的风声,“啪”一声抽破囚衣落在皮肉上,李鹤鸣伤痕未愈的胸腹处立马浮现了一长道血淋淋的伤。他拧紧长眉,遏制不住地咬牙痛哼了一声,脸上瞬间浮了汗。 杨今明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见此情景,猛地转头看向了神色冷淡的卫凛:“卫大人这是做什么?!” 卫凛正在翻阅手里的供词,听杨今明这话,也没什么反应,淡淡道:“审罪臣。杨大人不是进过诏狱,难道看不明白?” 这几日下朝后,杨今明被林靖拦住往耳里塞了一大堆烂俗好话,一扯当初李鹤鸣为他往崇安帝面前递信救其母,二扯秦公待他宛如亲子,杨今明不堪其扰,今日早朝都没敢去,深觉自己若不能从卫凛手中护住李鹤鸣便是天底下第一忘恩负义之徒。 此刻他见李鹤鸣受刑,自要为其辨说几句。他义正严辞道:“卫大人一句话未问,倒先用起重刑,哪来的‘审’?” 那锦衣卫见卫凛因他受杨今明为难,忙解释道:“杨大人有所不知,北镇抚司惯例,刑在审前,且镇抚……且此罪奴入狱数日,只上过几道鞭刑,流了半碗清血,实在算不得重刑。” 他抬掌指向李鹤鸣:“若杨大人心存疑惑,尽管问他,经他之手的罪奴成百上千,他当比谁都熟悉北镇抚司的规矩。” 这锦衣卫言语诚恳,杨今明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可没想卫凛却对那锦衣卫道:“杨大人既然对此发话,那便有些眼力见儿,下手收着力,别伤了犯人筋骨。” 李鹤鸣听见几人的话,缓过身上剧痛,睁着双被汗润红的眼看向了卫凛。他从来是坐在案后审人的行刑官,陡然被架在邢架上,实在觉得奇怪。他望向卫凛腰间冰冷的刀与张扬的飞鱼服,有一瞬间像是觉得看到了罪臣眼中的自己。 不过他并未如以往的罪臣一般求饶,也没领杨今明的好意,而是对着卫凛道了一句不明不白的话:“还是重些吧,卫大人舍身望己,李某心难安。” 这话杨今明实在没听得明白,然而卫凛却听懂了,他深深看了李鹤鸣一眼,但并未回话。 锦衣卫不知该不该继续动手,向卫凛请示:“大人?” 没想卫凛却询问起杨今明的意见:“杨大人觉得如何?这刑要继续动吗?” 杨今明在李鹤鸣与卫凛之间看了几眼,总觉得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他沉默片刻,道了句:“若能不动,自然最好。” 他本以为卫凛至少会争上几句,没想他听罢竟是直接站了起来,抄起桌上没写几个字的供词:“既如此,那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那锦衣卫听得这话,忙解开了李鹤鸣身上的粗绳。 打了一堆腹稿等着与卫凛争辩的杨今明:“……?” (94)疗伤 杨今明稀里糊涂离开诏狱后,卫凛又孤身一人来到了关押李鹤鸣的囚房。 北镇抚司的诏狱建在地下,狱中潮冷湿寒,终年不见日光。许多亡于狱中的罪臣便是因受刑之后伤口染脓,久病不愈而亡。 卫凛推门而入时,李鹤鸣正借着廊道墙上微弱的灯光处理伤口。 他脱去了上身的囚衣,微微弯着背脊坐在窄小的床头,露出半身新旧交错的伤疤。数道鲜血淋漓的鞭伤横过胸腹,有些已结了血痂,有些正在灌脓,而今日所受的这一道,正在缓缓往外渗血。 他脚侧放着罐辛辣的烈酒,右手捏着把锋利纤薄的小刀,刀尖抵着伤口轻轻一旋,浊脓与烂肉便落了地。 剜肉疗伤并非易事,他不过动了数刀,热汗却已淌了一背。 李鹤鸣听见卫凛进门,抬眸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处理伤口。 卫凛也没打扰他,抬手取下墙外一盏油灯挂在囚房中,环手靠在门上等。明明他手里积压着数件要事,偏偏一副不慌不忙的清闲模样。 有了油灯照明,李鹤鸣便能看清之前看不见的细小脓肿处,手上的动作也越发利落。但看他腹前多处剜去腐肉后血流不止的伤口,与其说在处理伤口,不如说在受另一番酷刑。 挑完烂肉,李鹤鸣已经是满身汗,他皱着眉放下刀,拿起了一卷白布塞入口中,拎起脚下的烧酒,硬忍着疼往挑出脓腐的伤口处缓慢淋了下去。 冰凉刺激的酒液冲洗过伤口的污浊,李鹤鸣浑身肌肉贲张,青筋暴起,硬是强忍着没痛哼出声。 鲜血混着清亮的液体一并顺着胸前往下流,血腥气冗杂着厚浓的酒香弥漫在空气中,这过程实在堪称折磨。 李鹤鸣单手提着酒罐稳稳往身上倒了半罐子酒,将伤口彻底洗干净了,才停下来。他放下酒罐,坐着缓了一会儿,取下口中白布开始包扎伤口。 烧刀子一浇,白布一缠,这伤便算处理完了。 北镇抚司的诏狱不比寻常牢狱,寻常牢狱或可托人带几瓶伤药疗愈,也不至于受这份苦。但北镇抚司的诏狱里,即便你是皇孙太子,顶多也只能稍进来一瓶辛辣的烈酒,卫凛无需猜,都知道这酒是何三带给李鹤鸣的。 何三本就是李鹤鸣的人,李鹤鸣入狱后,他有事无事便在其囚房外晃悠。负责看管李鹤鸣的锦衣卫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必要时便装聋扮瞎,任何三往囚房里送酒送刀,就连他往李鹤鸣那冰冷狭窄的床上铺了层软被都全当看不见。 卫凛握刀敲了下墙壁,对着门外的锦衣卫做了个手势命其离开,等人走远,他才终于表明自己的来意。 他走近几步,望着床上神色淡淡的李鹤鸣,以极低的声音道:“王常中一案与悬房案的卷宗在哪?” 和李鹤鸣冷厉又淡漠的双眸不同,卫凛的目光总是灼如烈火,蕴藏着如要烧尽一切的仇恨。然而此时此刻,李鹤鸣却在他眼里看不见一丝光亮。 李鹤鸣缓慢穿上沾血的囚衣,淡淡道:“北镇抚司处理的案件卷宗自然在北镇抚司衙门。” 他好似还没从方才的疼痛里抽身,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但话却讲得轻巧,好似卫凛是个蠢货,从陈列的书架上连两册卷宗都找不到。 卫凛自然知道李鹤鸣在搪塞他,他皱紧眉心,不解道:“是你将你父亲战死一事或与朱铭有关的消息告知我,把我推到如今的位置。既然你选择将路铺到我脚底,事到如今,为何又不肯告诉我卷宗在哪儿?” 他咄咄逼人,然而李鹤鸣却只是平静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且再等等。” 卫凛握紧了手中的刀,定定看着李鹤鸣:“朱铭现今虽软禁钟粹宫,但指不定哪日皇帝便会恕其无罪,中秋之后他若远赴北地,再难有如今的机会。你要我等到几时?” “不会太久,”李鹤鸣道:“他活不到中秋。等时机一到,你会知晓。” 春寒散去,烈日当空,卫凛终于明白李鹤鸣所说的时机是什么意思。 去年冬日因悬房案枕籍荒野的百姓,在炎炎热夏尸腐成堆,鼠蚁横行,不可避免地滋生出了一场疫病。幸而发现及时,很快得以控制。 然而一查疫病起因,好不容易被崇安帝压下的悬房案一事又重新被翻了出来。而除此外,悬房一案与六皇子有关的风声不知何时在汲县周边各地流传开,渐渐传至州府,半月之间,竟演变成了天降灾疫是由六皇子而起的传言。此前崇安帝下令大兴举办的祭神傩戏都仿佛成了笑话。 就在此时,王常中的贪污案与汲县悬房案的真相由卫凛之手流入民间,一时风言四起,纷纷响起了“诛皇子,以平民心”的言论。 朱熙所求的“天下悠悠众口”,终于逼得崇安帝不得不将利剑悬在了朱铭颈上。 (95)“瘦了” “听说朱铭得知宫外的风声后,计划昨晚离宫,郭放领了一队人在宫外接应。但两人刚刚汇合,便被二皇子带领禁军围了个正着。朱铭无人敢动,郭放却被朱熙当场斩于剑下。朱铭怒急,夺过长剑便刺向朱熙胸口,好在身后侍卫眼疾手快地挡了下来,听说伤了心肺,眼下人还在宫里躺着……” 驶向诏狱的马车上,林靖正襟危坐,一字一句说得认真,仿佛茶馆上面对百千听客的说书人,然而他面前唯一的听客林钰却不像在仔细听。 他缓缓停下来,面无表情地盯着频频推开车窗透过窗缝看向街道的林钰,踢了踢她的绣鞋:“同你说话呢,你听没听?” 林钰显然没听进耳朵,她转过头,茫然地“啊?”了一声,仿佛没瞧见林靖难看的表情,急切问他:“阿兄,还有多远啊?” 她问罢,又要透过窗去看马车行至哪儿了,明明去诏狱的路也不认得,不知看了有什么用。 林靖按下她开窗的手,把人拉回来摁在矮塌上坐下:“你再急马车也飞不起来,安心坐着,摇来晃去像什么话,跟个孩子似的,哪像成了亲的人。” 林钰被他凶了两句,立马不吭声了,她摸了摸膝上带给李鹤鸣的包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林靖见她这样,实在头疼。林钰刚嫁给李鹤鸣时,林靖总担心李鹤鸣待她不好,可现在却担心李鹤鸣把林钰养得太过娇贵,到如今一句重话都说不得,说一句她便不出声了,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林靖摇了摇头,心道:简直和湄安怀孕时一模一样,十足一个娇气包。 可终究是自己养大的亲妹妹,该哄还是得哄。他叹了口气,放柔声音:“不必担忧他,男人死不了便算好生活着,你且看看自己吧,不过半来月便瘦成这样,若让爹娘见了,不知得心疼成什么样。” 林靖这话纯粹就是在胡说了,他这段时间闲着无事,常往李府跑,也不做什么,就盯着林钰一日叁餐好生吃饭。若林钰腹中不塞下两碗饭他便不告诉她李鹤鸣在狱中的情况,这些日吃下来,她的身段看着似还丰腴了半分。 林钰听得林靖的话,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腰,皱眉道:“瘦了吗?可我怎么觉得胖了些啊。” 因林钰体弱,是以无论她胖或瘦,在林靖眼里总是皮包骨头凑不出二两肉。他循着她的视线看去,抬起扇子在她肚子上戳了一下,睁着眼说瞎话:“是瘦了。” 林钰拂开他的扇子,不给他戳。 她想了想,问林靖:“阿嫂在宫里如何了?” 说起秦湄安,林靖稍稍正了神色:“阿姐与我写过信,说湄安在宫中很好,只是皇上不肯放人。” 林钰问:“皇上留阿嫂在宫中,是想牵制我们林家吗?” 林靖听得“我们林家”几个字,叹道:“原来还记得自己是林家人,我还当你心里只装得下李鹤鸣呢。” 林钰轻轻踢他:“又打趣我,同你说正事呢。” “我方才与你说的不是正事?”林靖反问:“你只顾着一个劲看窗外,听见我说什么了吗?” 林靖见林钰心虚不说话,这才冷哼了声继续道:“湄安入宫时,我总觉得事有蹊跷,但一直不知缘由。后来崇安帝将六皇子幽禁宫中,才突然明白过来。皇上已年迈,稳固国本需立太子,可皇上膝下福薄,如今除了六皇子便只有阿姐肚子里的孩子或有可能入主东宫。” 林钰接下他的话:“可父亲位高权重,门生满朝野,若阿姐当真诞下皇子,皇上不会允许其外公乃当朝太保。所以皇上是要逼爹致仕?” 林靖点了下头:“是,只是爹早已料想到现今二皇子与六皇子相争的局面,局势未定,李鹤鸣又还在狱中,他暂且还不能从位置上退下来,等一切尘埃落定,湄安或许就可从宫里出来了。” 林靖说完,却见林钰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他不明所以,狐疑地摸了把脸:“怎么?我是这几日忙得面色憔悴还是生出皱纹了?” 林钰缓缓摇头:“阿兄你当初科考虽名列榜前,可走到今天少不了爹的助力,若爹退下来,你可怎么办?” 她好似真心为他着想,可林靖却听得咬牙切齿:“怎么?合着在你眼里这满朝文武就只有李鹤鸣是真才实学爬上的四品武官之位,我这户部侍郎便是弄虚作假,买官鬻爵?” 林钰无辜道:“我只是在担心你,可没这么说,阿兄为何总是冤枉我。” 她这模样也只有李鹤鸣才会上当,林靖压根不吃这套。他气得推她,拧着眉心道:“下去,这是我这尸位素餐的侍郎马车,你自己走着去见你的好情郎。” 林钰不肯,伸手拽着车壁,缩到角落里不动了,末了还嘀咕一句:“阿兄你好小气。” (96)相见 马车穿过人来人往的大街,停在了肃穆森严的北镇抚司诏狱前。林钰仔细戴上帷帽,扶着林靖的手下了马车。 漆黑高大的狱门立在眼前,阴森静谧得仿佛没有丝毫人气。门楣上刻着被风雨侵蚀的“诏狱”二字,门口持刀把守的锦衣卫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下马车的林靖与林钰二人。 待站到此处,林钰忽然明白李鹤鸣每次回府时身上萦绕的血腥味是从何而来。眼下狱门紧闭,她尚未入诏狱,鼻尖却已嗅到了一股浅淡腥腻的血气。 她蹙眉抚上闷胀的胸口,压下骤然涌上来的难受感,有些想吐。 何三已在此处等候多时,看见两人后,立马快步迎了上来,抱拳道:“林大人,林夫人。” 林靖曾在刑部待过一段时间,深知关押犯人的牢狱是何等恶浊情景。而锦衣卫的诏狱更是臭名远扬,狱中水火不入,疾疠横生,惨毒难言。 若非林钰思苦了李鹤鸣,他定然不会让自己的亲妹妹去此人间炼狱。他看着何三,拱手郑重道:“何大人,我家小妹就有劳你了。” 李鹤鸣面对林靖都要恭敬唤一声“内兄”,何三哪敢受他的礼,忙道:“林大人放心,等夫人见过镇抚使,在下必会将夫人安全送回。” “有何大人这话我便放心了,多谢。”林靖说罢,转看向林钰:“去吧,阿兄在这儿等你。” 林钰点了下头,她放下帽裙遮住面容,拎着包袱跟着何三进去了。 何三提前跟狱中的锦衣卫打过招呼,是以一路上并没人拦,只在门口处,有人检查了一番林钰手中装了衣物的包袱。 何三担心这一路血腥吓着林钰,是以步伐迈得大而急,叫林钰勉强快步才能跟上他,无暇顾及左右。 然而难免,她的余光会匆匆瞥见各个监房中蓬头垢面的罪犯。 大多囚房中都不止关押着一名犯人,而是数名甚至十数名拥挤在狭小的监房里,一位位皆是披头跣足,满身污浊,再有者甚至手脚生疮,血污遍身,臭气熏天,令人作呕,不知在这炼狱里关了有多久。 何三察觉到林钰踟蹰的脚步,随着她目之所及之处望去,看见了一名双脚流脓匍匐于地的囚犯。 他见林钰只是看着却不说话,开口问道:“林夫人可是觉得此景太过惨绝人寰?” 一山有一山的规矩,见识过为官者的恶,林钰不会自大到在何三面前鄙弃北镇抚司的刑罚。 她收回视线,轻声道:“我从前听人说锦衣卫势焰可畏,也生出过厌惧之心。可在汲县见到了坍塌的房屋、曝尸荒野的肉骨,才知威刑肃物自有道理。酷刑虽令人畏惧,却也令为官者恪守成式,不敢行恶。北镇抚司既然存在,自有存在的意义。” 何三憨厚笑了笑:“夫人多见广识,深明大义,难怪您不怕镇抚使。” 林钰听何三这样说,有些好奇地问道:“旁人都很怕他吗?” 她问的是“很怕”,并非“怕”,想来也知没几个人不怕李鹤鸣的。 何三回答得毫不犹豫:“怕,别说旁人,兄弟都怕。您还记得在王常中的府门外,您当时让镇抚使把路让开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姑娘有您这么大的胆子,别的姑娘看见镇抚使都吓得直哆嗦,更别说搭话了。说来奇怪,明明兄弟们和镇抚使平时都穿着差不离的衣服,兄弟们长得凶神恶煞还没镇抚使俊,可姑娘见了镇抚使总是更畏惧些。” 何三说到此处来了劲:“当初听说您退了镇抚使的亲事后,兄弟们私底下还在猜镇抚使以后会娶哪家姑娘,可把城里有头有脸的姑娘都想了一遍也没想出个名堂来,后来都说若您不要他,那镇抚使以后怕是娶不了妻,只能孤独终老了。” 听何三提起往事,林钰勾唇无声笑了笑,但她很快又敛去笑意,迟疑着道:“李鹤鸣他……他如今在狱中还好吗?” 何三不知要如何回答,诏狱毕竟不是个养伤的好地方,待得越久伤势拖得只会越重,李鹤鸣身上那几道鞭伤好了烂、烂了好,何三见了都不敢多看。 他这嘴是被李鹤鸣严令封过口的,在林钰面前不能透露关于李鹤鸣伤势的半个字。是以林钰眼下问,何三也不敢答,他无声叹了口气,委婉道:“您待会见了就知道了。” 李鹤鸣并不知道林钰会来,何三没跟他说。林钰到时,他正脱了上衣,处理完又一轮生脓的伤口,垂着头在往身上缠包扎的白布。 他前夜发了场低热,生生烧了一天,熬到今早才退,眼下去了半两血肉,脑子有点昏沉,林钰的脚步声被何三的一盖,他竟没有听出来。 何三停下脚步,掏出钥匙示意就这儿。林钰迫不及待掀开挡住视线的帽裙,望向了关押李鹤鸣的监房。 她想过他或许过得不会很好,可在看清散发赤膊的李鹤鸣那一瞬,她整个人仿佛失魂般僵在了原地。 卫凛挂在李鹤鸣囚房中的那盏油灯眼下仍亮着,清楚照见了他满身浸血的白布和胸前一道皮开肉绽的鞭伤,斑驳狰狞,正在渗血。 他坐在床边,低头佝着背,脸上身上都是汗,脚下扔着血色斑驳的白布与鲜血淋漓的小块碎肉,放在床边的那把小刀刃尖还残留着湿润的血迹,林钰几乎不敢猜想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她怔怔看着因疼痛而动作迟缓地包扎伤口的李鹤鸣,眼底不受控制地浮现了一层清泪,她唇瓣嗫嚅,想出声唤他,可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难发出一点声音。 何三见林钰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李鹤鸣还浑然不觉地在包扎伤口,他清了清嗓子,用力咳了一声。 然而李鹤鸣头也没抬,只声音沉哑地淡淡道了句:“走远点咳,别染病给我。” 他的声音透着几分烧退后的无力感,林钰像是被他的声音唤醒了神智,她握着发抖的指尖,看着他灯光下明暗变换的半张脸,过了好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低颤的声音:“二哥……” (97)抱我 当林钰的声音在这阴森的诏狱中响起时,李鹤鸣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如同在汲县,林钰突然出现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笑盈盈望着他一样,仿佛一场白日痴梦。 可不该出现在梦里的何三却提醒他,眼前的人真得不能再真。 李鹤鸣一直觉得北镇抚司的诏狱太暗,当罪臣披上相同的素白囚衣萎靡地窝在囚房里,若不提灯照着脸细看,连是人是鬼都辨不清楚。 然而这时候,他又觉得狱中的光似乎并不如以往黯淡,至少当他听见那声颤抖的“二哥”后猛抬起头时,一眼就将林钰眸里的泪光看了个清清楚楚。 而林钰也将他此刻不人不鬼的模样看得清清楚楚。 她穿着和他身上囚衣颜色相似的月色衣裙,一缕绸缎般的乌黑长发绕过耳后垂落身前,本是动人的容貌,可在昏黄灯光下,那缕发却衬得她面色惨白,就连润红漂亮的唇瓣,都好似褪去了血色。 李鹤鸣看见她扶着帽裙的手在抖,比他昨夜烧得意识不清、冷汗浸身时抖得还要厉害,像是害怕,可面上又满是心疼。 李鹤鸣突然厌烦起卫凛好意挂在墙上的那盏油灯,也厌烦狱中日夜不灭的灯火,将他此刻狼狈不堪的姿态毫无遮蔽地暴露在林钰眼前。 两次久别,她都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出现在他面前,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都说瞬间的反应做不得假,在看见林钰的瞬间,李鹤鸣拿起床上染满血污的囚衣便往身上披,他动作太急,扯动刚包扎好的伤口,引得眉心紧拧了一下。 此前在家中刻意说些混账话勾得林钰想他是一回事,眼下被她亲眼看见自己遍体鳞伤沦为阶下囚是另一回事。 林靖说得不错,没有哪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会露着伤叫妻子白白为自己担心。 李鹤鸣顾不得一身未愈的伤,胡乱将双臂套进衣袖,合拢衣襟,两下系上血污斑驳的衣带,遮住了被大半白布包裹的结实身躯。 他动作有些慌忙,脸上却端得稳,丝毫不显惶急,甚至还冰冷扫了何三一眼,盯得何三后背汗毛一竖,背脊间猛然窜起一股似刀锋掠过般的透骨凉意。 他打开门,压根不敢看李鹤鸣的眼神,对林钰道:“顶多只能待小半个时辰,香燃尽在下便回来送您出去。”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柱细长的香,用油灯点燃放在门口便快步离开了,那模样像是晚一步李鹤鸣便会抽出他的刀把他钉死在墙上。 林钰的双脚似被黏在了地上,她定定看着李鹤鸣,好一会儿都没能挪动脚步。 李鹤鸣抬起头,透过囚房看着她,没什么力气地轻笑了一声,而后摊开双手,露出一身被血染得看不出原貌的囚衣:“萋萋,抱我。” 他此刻的气势和方才在何三面前截然不同,当眼前只剩下林钰一人,他的状态突然就变了,在这短短瞬间,他好似取下了一直以来强撑着的假面,卸去了一半的精气,猛然变得虚弱起来。 林钰没有丝毫犹豫,短短几步,她几乎是跑到了李鹤鸣面前,取下帷帽扔在地上,毫不犹豫地屈膝跪在他身前,张开双臂拥住了他。 她抱得不紧,或者说压根没用力,纤细的手臂环过他的腰身虚虚拥着他,只敢将手轻而又轻地贴在他的背上。 她跪着,他坐着,这个姿势刚好够李鹤鸣将身体的重量压在她身上。他半点没客气,卸去力气弯下宽厚的脊背,把自己全部交到了林钰怀里。 他不顾自己一身血污会不会弄脏了林钰一身干净的衣裳,收紧结实的双臂,拥住她纤薄但温暖的背,将沾了血污的面颊贴在她的耳畔,细嗅着她身上的香气。 男人最是别扭,分明不想林钰看见自己这模样,可当此刻切切实实被她抱住时,李鹤鸣却是闭上眼道了一句:“怎么才来……” 林钰本来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因这句似怨非怨的话又溢满了眼眶,她没哭出声,可李鹤鸣却能感觉到肩头的湿润。 她有些笨拙地轻轻触摸着他背上缠绕的白布,压着哭声问:“是不是很疼?” 李鹤鸣满足地笑了一声,他感受着背上小心而颤抖地四处游移的手指,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林钰对他的怜惜,轻吻着她的发,低声道:“是,你一来,便疼得要命。” (98)膝枕 人一旦有了依靠,便会变得脆弱,李鹤鸣也不能例外。 可男人宠不得,林钰越是怜惜他,李鹤鸣越是肉眼可见地变得羸弱,五分的伤也成了十分的疼,他闭着眼靠在林钰身上,额角贴着她的耳廓,像是要这么昏死在她怀里。 林钰轻抚搭在肩头的脑袋,摸索着去解他身上松垮的囚衣,担忧道:“二哥,让我看看你的伤。” 她一开口跟快哭出来似的,李鹤鸣哪还敢把伤痕累累的身躯露给她瞧,免得待会儿又惹她掉几滴泪。 他按住林钰的手,长指一收握进掌心,低声道:“不看了,动起来疼得厉害。” 李鹤鸣自小一身硬骨,肉身仿佛嵌了铁,突然开始扮乖示弱叫起疼,林钰哪里招架得住,自然是他说什么都顺着他。 她不敢再动他,甚至跪直了腰,扶着他宽厚的肩背让他安心靠着,问道:“这样会舒服些吗?” 自己的妻子跪在地上问自己靠得舒不舒服,这天底下大抵只有林钰会待李鹤鸣好到这般地步。 好在他并非骨头发软的废物,不舍得让林钰这样一直跪在地上和他说话。他从她颈窝里抬起头,扶着额头装模作样地拧紧了眉:“晕,想躺着。” 林钰听罢忙站起来,在他身边坐下。李鹤鸣身子一歪,立马没什么力气似的挨着她倒了下来。 林钰轻轻扶着他的脑袋,让他枕在了自己膝上。 李鹤鸣戏做得全,一躺下立马松开了眉心,自顾自在林钰腿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长臂一伸环住她的腰,将脸贴着她柔软的小腹,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但随后,他像是觉得手里的触感有些不对劲,有些疑惑地在林钰腰身上来回摸了几把,宽大的手掌最后停在她腹前,皱着眉在她腰上的软肉轻捏了捏。 捏完手又往上蹭过她身上的衣裳,在她丰腴的胸口也揉了一下。 他动作自然,不显暧昧之意,就像是在用手丈量她的身形尺寸,仿佛要为她量身做套衣裳般认真。 在这暗不见天日的监狱里,林钰实在没想到他突然摸这样一下,她红了耳根,不明所以地低头看向他:“怎么了?” 李鹤鸣面色古怪地收回手:“……没什么。” 他能说什么,总不能问一句怎么不见她思他消瘦,反倒还长了半两肉,显得他小气。他不在时林钰一个人也过得很好,他该放心才是。 为夫者,自该大度。 林钰一头乌发生得密而长,胸前一缕柔顺的长发垂下来,恰好落在李鹤鸣眼前。他伸出手,指尖绕着她的发,问道:“外面近来如何了?” 林钰听他问,便将外面大大小小的事都告诉了他。李鹤鸣安静听着,没什么反应,好似对已发生的一切都有所预料。 甚至当林钰说起汲县疫病,各地传出“六皇子德不配位,惹天降灾祸”的流言时,李鹤鸣还轻笑了一声。 林钰不晓得他在笑什么,她抚上他消瘦的面庞,心疼道:“都伤成这样了还笑得出来,为他把自己搭进去就值得了。” 李鹤鸣拉过脸旁的手指放在唇上,声音含糊:“不会。” 他一双眼沉而深,林钰与他对视半晌,突然明白过来什么,惊道:“我记得我到汲县前,你往汲县周边走过一遭,如今都城内外闹得沸沸扬扬的传言,难道是你那时埋下的引子?” 李鹤鸣不承认:“无凭无据,萋萋不能冤枉我。” 这话在林钰耳里与招供也没什么分别,她吓得心颤:“你胆子怎么这么大啊!若被人知道了该怎么办……” 她话说一半,又猛然止了声,李鹤鸣的北镇抚司便是天子耳目,他不说,谁会知晓。而卫凛因家仇一心想朱铭死,就算查出来,也只会顺水推舟,掀起风浪,将朱铭送往断头台。 她不过凶了半句,李鹤鸣的精气立马又散了个干净,他低咳了两声,闭着眼,语气平平地扮可怜:“萋萋,疼……” 林钰于是又好一阵哄。 林钰的担忧不无道理,只是她低估了自己在李鹤鸣心里的位置。李鹤鸣设计自己入狱,放权让位给卫凛,为的就是让自己隐于人后,借卫凛之手除去朱铭。 他费尽心思铺平一条复仇死路,将屠刀献给卫凛,卫凛也不负所望,将朱铭多年来笼络朝臣贪污残害百姓之事公之于众,把朱铭推向了口诛笔伐的刀口浪尖。 而这一切,本是李鹤鸣为他自己所备。 如果没有林钰,他只会走更险的路,或许在某一日直接提刀杀了朱铭,又或是第二个孤注一掷的卫凛。 好在还有林钰,她只需站在那儿,就足够李鹤鸣将自己从死路上拉回来。 (99)痛哭 一柱香将燃尽,何三回来时,李鹤鸣已枕在林钰膝上睡着了。 狱中阴寒,李鹤鸣又伤病交迫,几乎没能睡个安稳觉,而眼下他呼吸均匀,剑眉舒展,俨然睡得很熟。 见何三来,林钰竖起食指,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何三看了眼林钰膝上闭着眼安睡的李鹤鸣,没有出声,他指了指还剩半寸的细香,示意林钰时间快到了。 林钰点了下头,她温柔地托起李鹤鸣的脑袋挪到枕上,没有吵醒他。不过她的腿像是被李鹤鸣枕麻了,缓了一会儿才僵硬站起来。 她扯过被子盖在李鹤鸣身上,把带来的包袱放在他枕边,又悄声将这狱中一地染血沾脓的白布悄声收拾了干净。何三安静地背过身等着,并未催促。 林钰做完这一切,回过身不舍地看着床上闭眼安睡的李鹤鸣,习惯了他往日英姿勃发的冷俊模样,如今他面色平静地躺在囚房狭窄板硬的床上,林钰总觉得他此刻有种说不出的脆弱。 她鼻中泛起酸意,俯身在李鹤鸣额间轻轻落下一吻,几不可闻地在他耳边道了声“二哥,我走了”。 温润的气息拂过李鹤鸣的耳廓,他并没有听见。 林钰垂下眼,没再看他,好像再多看一眼便再舍不得离开。她匆匆站起来,戴上帷帽遮住一双发红的眼,头也不敢回地跟着何三悄声离开了此地。 狱门外等候的林靖见林钰与何三从诏狱里出来,本想问林钰一句“如何了”,可没想林钰却是一言不发地掠过了他。 她伸手扶着车门欲上马车,手脚却像是没什么力气,一时没踩得上去,还是林靖身边的小厮手疾眼快地托着林钰的小臂扶了一把,她才钻进去。 林钰戴着帷帽,林靖也没法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他回过头,不解地看向何三:“这是怎么了?” 何三摇了摇头,叹息着道:“镇抚使的伤,看起来有点吓人。” 林靖明白过来,他皱了下眉,有些担忧地朝着马车看了一眼。他对何三道过谢,正准备离开,可就在他将车门推开一道缝时,却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了一声苦苦压抑的呜咽声。 林靖动作一顿,他抬眸透过门缝望进去,见林钰纤薄的身躯伏在矮塌上,双肩轻耸,哭得痛苦而隐忍。 低弱压抑的哭声顺着车缝传出来,仿佛一缕悲伤的风回荡在这冰冷的诏狱前,林靖沉默地关上车门,抬头看了眼顶上晴朗的天,守在车门前,久久未动。 宫变事后,民愤难平,满朝文武为是否该降罪朱铭一事吵得不可开交。 六皇子一党自是竭力为朱铭开脱,既然罪名已立,便拿太子之位说事,称朱铭乃当朝唯一一位有储君之能的皇子,若降罪于他,未来钟粹宫空虚无主,又当如何。 但也有臣子道婉妃腹中怀有龙胎,闭着眼吹嘘崇安帝春秋鼎盛,不必担忧大明后继无人,劝崇安帝顾全大局,弃子以平民心。 说好听点是“弃”子,说难听些便是“杀”子,虽口口声声大局为重、百姓为重,但崇安帝听见的也不过刺耳的“手刃亲子”几个字。 崇安帝焦头烂额,为此接连罢朝三日,堂堂帝王为躲朝臣,竟躲到了妃子林婉宫中。 林婉人如其名,温婉知礼,风姿绰约,但一双眼却生得媚,笑着看人时,像只柔婉的狐狸,难怪得崇安帝盛宠。 妹婿李鹤鸣入狱,朝臣又将她肚子里的孩子抬到朝堂上大肆议论,她在崇安帝面前却没提起半字,好似全然不知朝中已乱成一团,只在这日午后,随口说起了送秦湄安回府一事。 崇安帝刚午睡醒来,正闭眼躺在塌上养神,问道:“怎么?莫不是她做了什么惹你不开心了?” 林婉挺着显怀的肚子坐在他身边,伸手轻轻替他揉按着额角,摇头道:“哪里,只是我怕留久了,家中弟弟该想她了。” 然而崇安帝并没答应,而是道:“朕准林靖入宫来看她便是,你留她在身边,也好有个伴解闷。” 林婉没再多言,她笑了笑,乖巧应下:“好,多谢皇上。” 入夜,景和宫。 徐文穿过夜色匆匆进殿,将一纸短信送到了病榻上的朱熙手中,他俯在朱熙耳边道:“殿下,娘娘那边送来的。” 朱熙身上这一剑虽不深,但却伤了肺,十多名御医在床边睁着眼守了一夜一日人才醒过来,如今还下不得床。 眼下,朱熙面色苍白地靠在床头,打开信看了看,信上并无字,而是画了三个图案。 前两个图案相同,一条竖线,右侧一个圆。第三个图案则是一条横着的弯弯扭扭的线,下方一道直线。 徐文从来看不懂两人的传信,他问道:“殿下,这是何意?” “两个怀孕的女人,和一条睡着的龙。” 睡着的龙自然指的是崇安帝,徐文想了想前一句话,问道:“娘娘是说皇上暂时还不肯放林靖之妻出宫?” 朱熙“嗯”了一声。他将纸点燃了,用手指一点点捏熄,问道:“娘娘还派人说什么了?” 徐文皱眉看了眼朱熙被火烫红的指尖,回道:“没说什么,只是传信的人还问了一句殿下的伤。” 朱熙搓去指尖黑灰:“只问了伤,没嘱托些什么?” 徐文不敢深思这话中深意,回道:“没有。” 朱熙没说话,他沉默了片刻,望向窗外夜风中张牙舞爪的树影,随后像是决定了什么,淡淡道:“今夜四更,带禁军围了钟粹宫。腰牌在桌上,自己拿。” 徐文听见这话猛然抬起头,惊道:“殿下?!” 朱熙没理他:“还有,把朱铭那夜刺伤我的剑找来。” 徐文皱紧了眉,跪地劝道:“殿下三思!” 朱熙闭眼靠回床头,不容置喙道:“去。” (100)斩首 “皇上——皇上——不好了!” 五更天,夜色幽暗,不见星辰。刘涧安扶着头上的帽子跌跌撞撞冲到婉妃的寝殿前,一张皱纹横生的老脸白如宣纸,抖着唇扯着嗓子冲殿中急呼。 “皇上,出事、哎哟——!” 他手脚发软地踩上石阶,一不留神脚下踩滑了一步,狼狈地摔倒在了台阶上。 寝殿外守门的小太监被他几声讨命似的惊喊从梦中叫醒,胡乱用袖子擦了把嘴角睡着时流出来的口水,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扶他。 刘涧安捡起摔在地上的帽子,一把将他推开,急得满头冷汗:“没眼力见儿的!扶我做什么,去请皇上!” 皇上正与林婉在殿中歇息,那小太监哪敢就这么闯入殿中,他犹豫地朝紧闭的殿门看了一眼:“可是,刘公公……” 刘涧安用拂尘在他腿上猛地敲了一下,恨道:“可是什么!快呀!” 崇安帝这些日忧心忡忡,本就夜不能寐,刘涧安这几嗓子一喊,早把他从床上喊了起来。 小太监正要推门,两名侍女就已提着灯从里面打开了门,崇安帝身着中衣,冷着脸从殿内出来,看着地上还没爬得起来的刘涧安,压着怒气道:“这大半夜的,你在这儿鬼嚎什么?” 几名侍女提灯款步而出,照亮了刘涧安一张惨白的脸,也照亮了他鞋底一抹并不明显的血迹。林婉在侍女的搀扶下扶着肚子出来,她垂眸看了眼刘涧安鞋底干透的血迹,又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视线。 她从侍女手中接过崇安帝的黄袍披在他身上,看了看地上狼狈的刘涧安,皱眉对一旁的小太监道:“愣着做甚,还不快扶刘公公起来。” 刘涧安从武英殿一步不停地跑到这儿来,刚才那一下又摔得狠,将他一身骨头都快摔散了,眼下白着脸气喘吁吁,在两位小太监的搀扶之下才勉强站起来。 刘涧安是崇安帝身边老人,崇安帝还是头一回见其这般毛躁模样,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详之感,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 刘涧安刚爬起来,听见这话又推开身边小太监的手猛地跪了下去,他抖如筛糠,哭哭啼啼地道:“皇上,二殿下……二殿下把六殿下的脑袋割下来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几乎全都僵在了原地,就连崇安帝也露出了诧异不解的神色。林婉率先反应过来,她白着脸对刘涧安道:“公公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屋里内外的宫女太监反应过来,立马齐刷刷跪了一地,刘涧安以头抢地,声抖如琴弦:“皇上,老奴亲眼所见,不敢胡言,二殿下……二殿下此刻抱着六殿下的残首,正在武英殿等您……” 他话没说完,崇安帝猛地朝着武英殿的方向冲了出去,但没走两步,又面色发白地捂住胸口停了下来,刘涧安顾不得摔伤的腿,踉踉跄跄爬起来跟上去扶。 林婉扶着肚子迈出殿门,面露忧色:“皇上……” 崇安帝没有回头,只沉声扔下一句“回去,不要出来”便迈开大步离开了。 武英殿中,烛火通明,殿外却空无一人,既不见禁军,也不见宫女侍卫,崇安帝进殿时,看见朱熙背对殿门安安静静坐轮椅上,脚下聚着一滩腥红刺目的鲜血。 听见崇安帝的脚步声,他手推木轮缓缓转过身,若无其事地抬起一双被鲜血染红的手对崇安帝行了个礼:“儿臣朱熙,问父皇安。” 他语气平静,姿态恭敬,可在他转过身那一霎那,崇安帝却猛然僵在了原地。这位南征北战杀敌无数的帝王将军,此刻怔怔看着朱熙膝上那颗鲜血淋漓的人头,竟然露出了仓皇万分的神色。 他眨了下那双已不再年轻清明的眼,脚下趔趄着往后退了一步,他抬起颤抖的手想扶住身后人稳住身形,可背后刘涧安跪伏在地,一阵冷寒的夜风涌入殿门,他身后已是无人可依。 崇安帝看着鲜血满身仿佛修罗的朱熙,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你做了什么?” 他声音干涩得像是长刀从锈迹斑斑的刀鞘里拔出的声音,可朱熙语气却平静得骇人:“父皇疼爱六弟,下不了手,那只好由我这个心狠手辣的兄长动手。” 他说着,单手托起朱铭的脑袋,看着手中双目轻闭却面色狰狞的断首。被剑斩断的脖颈处还在往下滴血,血色褪去,一时竟分不清重伤未愈的朱熙与朱铭的面色哪个更苍白几分。 二子素来不合,崇安帝心知肚明,可他从来没想过有一日其中一个会提着另一个的人头来见他。 崇安帝忍下泪意,步履沉缓地走向朱熙,手指战栗地拂开了朱铭脸上的头发。在看清那张最为疼爱的小儿子的脸后,这位坚毅的帝王蓦然露出了悲苦的神色。 他看着面前神色平静的朱熙,喉咙像是被哽住了:“……为何?” 他的声音颤抖而钝滞:“他是你弟弟,究竟是何等仇怨,你要如此残忍地杀了他!” 这番诘问饱含苦涩,可却叫朱熙不解,他抬眸看着崇安帝痛苦的神色:“这个问题,当是我问父皇,父皇究竟要纵容六弟祸害百姓至何种地步,才会勉为其难降罪于六弟。” 他语气冷肃:“百姓教子五无方如溺子,帝王教子无方则伤民。父皇昏庸,被父子之情蒙蔽了心,看不见汲县百姓,看不见遍地尸骨。如今四方民愤难平,皆由六弟而起,父皇却仍执迷不悟,只将六弟关押宫中,莫非是想等到六弟的人领兵进宫吗?父皇,该醒了。” “他是你弟弟!”崇安帝心伤至极,他看着自己这突然好似变得陌生的儿子,悲痛道:“虽异母而生,却也是你亲弟弟,他既伤百姓,自有罪罚等候,你为何要杀他!” 朱熙听得这话,低下头,极轻地笑了一声:“亲弟弟?父皇不妨说说,这世间哪位亲弟弟会害得哥哥失去双腿,终生不能行。” 朱熙语气嘲讽:“世间都说天下的父亲最疼幼子,总是偏心,儿臣原来还不信。可当儿臣被六弟的人打断膝骨,推下冷湖才终于明白这话做不得假。父皇当时根基不稳,顾及六弟母妃背后的权门,想息事宁人,儿臣便陪着您装傻充愣。可恨就是恨,这些年来,儿臣一日比一日恨。” 朱熙松了手,将朱铭的脑袋扔到地上,冷眼看着那脑袋在地上滚过几圈,缓缓道:“母妃因我腿伤逝世后,我像个婴儿般被太监抱着毫无尊严地把尿时,我便发过誓,朱铭与我,这辈子只能活一个。” 崇安帝弯腰捧起朱铭的断首,抚摸着他颈上那道伤疤:“你六弟陪我浴血疆场,以命救我三回,我如何不偏心,你若是恨我……” “儿子不恨。”朱熙打断道,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只是儿子在这轮椅上坐久了,父亲便也忘了,儿子本也可以陪您浴血疆场。我情愿像三弟与四弟一样死在战场上,也不愿这样活着。” 崇安帝看着自己这仿佛一日之间变得陌生的儿子,悲愤道:“你既恨他,大可断他一双腿,为何杀他!” “父皇怎么就是不肯醒!六弟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早已激起天下百民对我朱家愤恨,他必须死!他若不死!天下豪杰奋起,江山何安!” 朱熙说到此处,猛然咳了几声,胸口浸出鲜血,苍白的脸上浮出了一抹惨淡的血色。他缓了口气,继续道:“如今民愤已平,父皇可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了。如若父皇当真觉得六弟不该死,恨我杀了六弟,那大可下令杀了我,这吃穿住行就连更衣都要人伺候的窝囊日子,儿臣也不想过。” 他说完,转着车轮朝着殿外而去,铁木车轮滚过冷硬的石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身后,崇安帝脱下龙袍盖住朱铭的断首,缓慢脱力地垂首坐在了殿中,此刻的他仿佛一名老年丧子的寻常父亲,闭着眼落泪不止,良久未言。 (101)团聚 朱铭的灵柩在钟粹宫停满七日,于一个晦暗不明的深夜秘密运往了帝陵安葬。 皇子葬于帝陵本不合规制,但朱铭已死,民怨已平,知晓此事的大臣便没敢在这时候触悲及的崇安帝逆鳞。 而朱熙围困钟粹宫,手刃亲弟之事传出之后,竟引来民间一片叫好之声。百姓不知缘由,只当此举乃崇安帝授意,大颂圣上明德。 崇安帝老来丧子,虽明面上未罚朱熙,却将为他效力的卫凛发往了北境苦寒之地从军,以示威慑。但锦衣卫之职向来特殊,在旁人看来,也不过是帝王悲恨之下自断鹰爪罢了。 辉煌之地秽浊暗声,堂皇之处阴私尽藏。在这场轰轰烈烈的宫变事后,表面好似政治清明,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实际死的死,伤的伤,平了旧恨,却也添了新怨,这是历朝历代也永不能平息的冲突。 不久后,与这场党争中仿佛从始至终都无甚关系的李鹤鸣终于清白出狱,官复原职。 李鹤鸣从诏狱中出来后,林钰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请了位原在太医院当差、现已经告老辞官的老太医来为李鹤鸣疗伤。 李鹤鸣是骑了何三的马回来的,刚入府门,恰巧碰见林钰亲自接来的老太医。可怜他还没和林钰叙上会儿旧,便被老太医按在了椅子中,叫他脱了衣裳疗伤。 老太医鼻子灵,一见李鹤鸣就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脓味,眼下李鹤鸣脱了上衫赤膊坐在椅中,老太医举针扎住了他身上几处穴位,正缓缓将他身上与新长出的肉黏在一起的白布一点点撕下来。 这老太医满头白发,已是耄耋之年,但行针握刀的手却稳,月刃刀顺着皮与布滑进去,微微一挑,这黏死在肉上的纱布便与模糊的血肉分离了开来。 房中点了油灯火烛,但却不够明亮,是以李鹤鸣眼下坐在大开的窗户边,陈叔手里还提灯照着亮,老太医搬了张矮凳蹲坐在他面前,两人刚好将他一身伤遮得严严实实。 林钰忧心得没法子,却一点都瞧不着,只好坐在一旁等,她叫泽兰取来香炉,心神不定地燃了寓意团圆的圆儿香。 眼下天热了,李鹤鸣这一身鞭伤也越发遭罪,老太医小心取下血淋淋的白布,一大把年纪愣是忙出了一头汗。 然而李鹤鸣倒是气定神闲,任老太医拿着把锋利的医刀在他身上游走,他一双漆黑的眼越过老太医花白的发目不转睛盯在林钰的侧脸上,陈叔循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深觉自己该让开位置,让夫人站到这地方来为他掌灯。 李鹤鸣也有此意,他不动声色地给陈叔使了个眼色,陈叔了然,往侧边挪了一步,正打算唤林钰前来,然而手里的油灯才晃了一晃,一只苍老清瘦的手突然探过来将他手里的灯稳稳扶正了。 老太医处理着李鹤鸣的伤,头都没抬,只道了句:“劳驾勿动,老朽眼花,免得伤了李大人。” 陈叔看向李鹤鸣,微微摇头示意没办法,只好又稳稳站了回来。 然而李鹤鸣心不死,他见林钰低着头忙事不瞧他,低头咳了两声。 这法子凑效,林钰立马紧张地转头看向他:“怎么了?” 李鹤鸣清了清嗓子,同林钰道:“渴了。” 林钰一听,便打算冲杯热茶给他,不料老太医又道:“李大人刚吃了几粒活血生气的药丸子,这半个时辰内不宜饮水,且忍忍吧。” 林钰于是放下杯子又坐了回去:“听先生的。” 李鹤鸣:“……” 他回府便被老太医按着坐下,到现在连林钰的手都还没碰到,此时看着近在咫尺却不能触碰的妻子,心头痒得厉害,总觉得要握着点什么才安心。 他望着林钰,开始没话找话:“听说岳父致仕了?” 林钰有些吃惊:“父亲昨日才向皇上请辞,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有旁人在,李鹤鸣不好说自己在狱中亦是耳聪目明,便随口胡诌:“回来的路上听人说的。” 说到此事,林钰终于浅浅露了笑意:“爹爹已经辞官,听阿兄说,阿嫂不日也可回府了,阿兄担忧了好些日,如此总算可以放心了。” 小夫妻才聊了两句,倒惹得老太医心焦,医者治病需静心,最不喜有人在一旁打扰。他直起一把老腰歇了歇,又眨了眨干涩的眼,而后语气平缓地对林钰道:“此间嘈杂,老朽心里实在难静,手都不稳,劳烦夫人暂且先出去,待老朽为李大人上完药,再进来吧。” 涉及李鹤鸣的伤,林钰自然应好,她站起身:“是我的不是,那我去瞧瞧厨房的药煎得如何了,不打扰先生了,先生若需人手,唤一声便是。” 林钰听劝,李鹤鸣却默不作声看了太医一眼,太医被他盯得莫名:“李大人有话说?” 李鹤鸣收回目光:“……没有,劳先生继续。” 但林钰似乎察觉到了李鹤鸣想留她在这儿的心思,她不放心地嘱托了一句:“我一会儿便回来,你听先生的话,不要乱动。” 她这话仿佛在哄半大丁点儿不晓事的孩童,但李鹤鸣倒吃这套,低低应了一声:“嗯。” (102)身孕 自从狱中相见那次享受过林钰一番体贴,李鹤鸣对被她哄着顺着的照顾就有些上瘾。 他本想借这身伤惹林钰几分疼,哪想太医直接把人赶了出去。等料理完伤,他身上干干净净不见半点血腥,哪还像个刚出狱的伤患,怕勾不起林钰多少怜意。 林钰亲自将老太医接来,等人离开时,也是她亲自送出了门。李鹤鸣穿上中衣,在椅子里坐了会儿,看向了桌上一堆从他身上拆下的血纱布。 陈叔正在收拾一屋子狼藉,准备把这堆糟污的脏布拿去扔了,但李鹤鸣却慢悠悠伸出手,随手从这一堆血污之物中抽出了一条剪得稀碎的、巴掌长的一条血布。 陈叔一见此就明白了李鹤鸣要做什么,也没阻拦,只稍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道:真是越发孩子气了。 陈叔走后,李鹤鸣把那抽出来的血布随手放在了桌上一堆伤药中间。 半藏半掩,好似收拾的人没仔细,忘记拿走。他甚至还体贴地调整了下位置,就等林钰回来看见,疼上他两句。实在不知从哪学来的心眼,密比米筛。 林钰送走老太医,去厨房端来了刚煎好的药。李鹤鸣听见她进门的脚步声,没什么力气似的靠进了椅子里。 为避免压着伤,他身上衣裳系得松,坠在锁骨前的胭脂玉露在外边,透过领口可见衣裳下缠覆伤口的白布。 不过受了几分刑,他愣是装出了一副明日就要撒手西去的架势,偏偏不知道怎么装得那么像,就连那偶尔露馅展露出的精神气都让人觉得他是在硬撑。 林钰急急进门,见他这模样,开口第一句便是:“先把药喝了。” 林钰在他身边坐下,舀起一勺黑浓的苦药吹凉了送到他嘴边,李鹤鸣瞧了眼她捏着勺子的手,张嘴喝下药,抬手握住了她的手掌,长指一拢将她的手握在手心,看样子是不打算松了。 林钰没办法,只好放下碗,换了只手给他喂药。她瞧李鹤鸣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柔声道:“我方才送老太医出去时,他同我说了话。” 李鹤鸣还在装,开口时气都是虚的:“说什么?” 林钰捏了捏他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戳穿道:“说你的伤并无大碍,好好将养即可,你不要装。” 李鹤鸣被拆穿也不羞恼,直接一把将林钰扯到自己腿上坐着,能屈能伸道:“那不装了。” 林钰吓了一跳,立马要从他身上起来:“做什么呀?身上还有伤呢。” 李鹤鸣搂着她不撒手:“别动,我抱会儿,没伤着腿。” 说着,他端起剩了大半碗的药一口喝了个干净。 头次药熬得重,喝进胃里苦得发酸。李鹤鸣皱了下眉,感觉鼻子里全是涌上来的药气。但在这苦涩药味中,他还闻到林钰身上浸染着抹淡淡的佛香。 他在她衣裳上嗅了嗅,宽大的手掌往她腕上摸去,摸到了一串念珠。长指摩擦过打磨得圆润的檀木珠子,李鹤鸣问她:“求了神佛?” 林钰点头:“拜了一拜。” 她本不信神佛,如今改变心意,想也知道是为谁。李鹤鸣轻轻挑了下眉,明知故问:“为我求的?” 他语气淡,却听着怎么都有股得意劲。 林钰望着他漆黑的眼,手指抚过他瘦削几分的脸廓,抬头吻了上去:“嗯,为你求的。” 小夫妻团聚,干柴勾烈火,一吻难分。林靖就是在这时候拎着礼来的,他一进门就看见李鹤鸣把林钰抱在身上,浪荡子似的啃她的嘴。 林靖不经意撞见这一幕,脑子都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就先一步背了过去。他羞恼道:“这是偏厅,不是寝院,人来人往,你俩、你俩也得注意地方!” 他舍不得说林钰,便冲着李鹤鸣一顿骂:“李鹤鸣你没皮没脸,别把我小妹教坏了!” 这话听起来好像搂在李鹤鸣脖子上的那双手不是林钰的。 林钰哪想会被林靖撞见,她瞥见林靖的背影,立马红着耳根子把脸往李鹤鸣颈窝里埋,双手捏着他的衣裳,羞得不敢抬头。 李鹤鸣被林钰拱得仰着头,动作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将她护在了怀里,哪还见刚才倒在椅子里病怏怏的样子。 李鹤鸣也不辩解,独自担下了这浪荡的罪名,清了清喉咙,若无其事道:“兄长怎么来了?” 的确是一副没皮没脸的样。 林靖本是来看看李鹤鸣如何了,哪想撞破夫妻恩爱,不过瞧李鹤鸣龙精虎猛,估摸身上的伤也不碍事。 他没回头,背对着两人举了举手里拎着的木盒子,道:“母亲托我送来些药材,她老人家从库房里精挑细选的,不知道是些什么,你煎熬着随便喝喝。” 林靖简直糙得没有章法,药补之物哪能随便喝,可李鹤鸣也不是心细之人,直接应下:“好,劳兄长替我谢过岳母。” “知道。” 眼下这场面,林靖也不好久留,放下东西就要离开,但他走出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了本册子,对林钰道:“这是阿姐同你阿嫂在宫中时闲来无事记的孕时笔录,我放这儿了,你可看看,兴许有用。”说完摆了摆手径直离开了。 李鹤鸣抚着林钰脑袋的手猛地滞住,他低头看向林钰,有些怔愣地道:“什么孕时笔录?” 林钰本打算夜里将这事告诉他,哪想被林靖给捅破了。她握着李鹤鸣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露出浅笑,柔声道:“我们有孩子了。” 李鹤鸣才出狱便得知自己快做爹,反应倒比寻常人沉稳一些,他缓了一会儿才问道:“……何时的事?” “月份太小,眼下还摸不准呢。”林钰说完,又连忙道:“此前因为你在狱中没有告诉你,你不能生我的气。” 她脸上羞红未褪,说这话时有种说不出的娇,李鹤鸣哪里舍得与她生气。且她怀有身孕他身为夫君却不在身边,本是他的过错。 他道:“不会,我怎会与你生气。” 林钰看了他两眼,抚平去抚他皱着的眉:“那你为何瞧着不是很高兴?” 李鹤鸣的反应的确说不上开心,甚至有些担忧,他亲了亲她的额角:“……萋萋,我有些怕。” 林钰难得从他嘴里听见个“怕”字,也明白他在担心什么。她握着他的手,缓缓道:“你既然知道怕,就不许再做险事,以后要好好守着我。” 李鹤鸣重重点头:“好。” (103)吐「Рo1⒏red」 林钰肚子里揣着个崽,李鹤鸣比谁都焦心,眼见着林钰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他的眉头也一日比一日拧得深。 林钰自小孱弱多病,这些年虽养得圆润了些,但细骨软肉托着个大肚子,李鹤鸣看了总觉得心慌,为此跑了无数趟太医院请太医来瞧。 好在肚子里的孩子懂事,林钰并未因此吃多少苦头,加上有精细的膳食补养,康健精神得很。 反倒是李鹤鸣,都顺利熬到了待产的日子,他这忧心之症不仅没减轻,反而还加重了不少。 那些太医来府上为林钰诊脉相时,抬头瞥见守在一旁的李鹤鸣的脸色,心里直犯嘀咕,感觉这孩子该揣在李鹤鸣肚子里才配得上他那忧心难看的脸色。 说来有些好笑,堂堂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妻子怀孕,他倒把自己熬瘦了一圈。 但这也不奇怪,毕竟李鹤鸣白日跑完北镇抚司,晚上还得理家看账,半夜林钰喝水更衣一应是他仔细照顾,这些个月下来,铁打的身体也撑不住,瘦些也是应当,全当为林钰受罪。 待产日临近,李鹤鸣下值也下得早。这日,他审过犯人与何三从诏狱出来,瞧着面色平静步履平稳,然而没走出两步,就扶着诏狱外的石墙吐了个昏天暗地。 何三见他这样都习惯了,自从林钰怀孕以来,李鹤鸣见血后常常如此般吐得死去活来,起初何三还以为他中了什么邪毒。 何三见李鹤鸣吐得半晌没直起腰,走近了想去扶,李鹤鸣抬了下手示意不必,于是何三就只好在旁边等。 昨晚林钰醒了几次,李鹤鸣也跟着没睡好,熬得眼底生了抹乌青,此时他吐完,脸色有点发白,面色看着更加难看。 李鹤鸣倒不在意,他面无表情地擦了擦嘴,而后没事人一样上马往家赶。何三也骑马跟了上去。 两人行过半条街,何三见李鹤鸣缓过来了,开口问道:“镇抚使,听说卫凛要回京了?” 白蓁从教坊司出来跟了何三,卫凛如今就是他妻弟,他这样问,摆明了是来李鹤鸣这儿探口风来了。 李鹤鸣瞥他一眼,淡淡道:“消息打听到我头上来了?” 何三咧嘴憨厚一笑:“卫凛昨日传了封信,说要回京看白姑娘,也没说几时,也没说待多久。我见白姑娘急得不行,所以才来问问您。” 李鹤鸣自己和林钰素日是一声“二哥”来,一口“萋萋”去,很不能理解何三都已经把人娶进家门称呼却还如此生疏,不过他不爱理旁人闲事,故也没问。 两人行过闹市,身边行人少下来,李鹤鸣才回道:“前些日七皇子与四公主办过百日宴,皇上翌日便拟了立七皇子为太子的诏书。二皇子得势,往后少不了用人的地方,卫凛忠义,又有一番能力手段,朱熙便暗中召了他回来。” 七皇子与四公主乃林婉诞下的一对双生子。朱铭死后,崇安帝大病了一场,指不定还能在皇位上熬多久,这才早早立下七皇子为太子,授命由朱熙辅佐。 不过祸从口出,有些话说不得,李鹤鸣便也没和何三一五一十掰碎了讲,他说完,又叮嘱了一句:“卫凛回京这事虽得了皇上默许,但没几个人知晓,不要声张。” 何三也不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得了李鹤鸣肯定的话后便放下了心,笑道:“我知道,多谢镇抚使,白姑娘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说罢,他又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卫凛的信里还提了句您家那徐嫂嫂当初卖您的信儿给他,夹在字缝里不明不白就说了这么一句,也不知为何提这陈年旧事,莫不是让您提防着您那嫂嫂?” 何三锦衣卫千户的位置是跟着李鹤鸣一路杀出来的,但他这脑袋对朝政之事向来不太灵光。七皇子立为太子,林家跟着水涨船高,李鹤鸣便成了太子姨夫。卫凛把这龃龉旧事借何三的嘴说给李鹤鸣,算是投诚之意。 李鹤鸣也没解释,只道:“无妨,她翻不起浪。” 两人又聊罢几句公事,在岔路口分道回府。今日日头盛,眼下太阳还没落山,也不知是方才吐过一回还是怎么,这炎炎日光照得李鹤鸣心里莫名发慌。 行至半路,便撞见迎面策马而来的文竹。两人在街头相遇,文竹瞧见他后,像是见了救命稻草,人还没到李鹤鸣跟前就急急冲着他道:“郎君,快回去,夫人要生了!” 也亏得李鹤鸣耳力好,才从市井嘈杂声里远远听见这话。他面色骤变,立刻驾马迎上去:“夫人可安好?稳婆和太医可在府中?” “安好安好,稳婆太医也都在。”文竹胡乱擦着眼前的汗,快速道:“林大人也在,他午后来看夫人,本来两人聊得好好的,没想夫人突然就破了羊水,眼下就等着您回去呢!” 李鹤鸣听罢未再多言,双腿一夹马肚大喝道:“驾——” 文竹的马都还没转过弯,只觉身旁拂过一道劲风,李鹤鸣已从他身侧冲了过去。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104)如愿【正文完】 李鹤鸣马不停蹄赶府中时,寝房外已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门口摆着几张褐木交椅,两名太医拎着药箱坐在门口,以防出现意外。林靖背着手焦急不安地在门口来回转,还有陈叔带着十数人在院子里候着,保不齐里面待会儿还需用人。 寝屋房门半开,侍女与老妇端着铜盆木盘不停进进出出,干净的热水送进去,很快又匆匆端出来倒进院子里,冒着白气掺着血色,仿佛被墨染透似的红,看得人心惊。 林靖看见李鹤鸣大步进院,面色一松,随口叫住一名侍女,快速道:“快去告诉你家夫人,你家郎君回来了。” 那侍女点头应下,快步进了门。 自古以来,都说女人生子都如过鬼门关,李鹤鸣从院门走到房门前这短短片刻,看见侍女将半盆又半盆的血水从房中端出来泼在地上时,才终于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啊——” 突然,林钰的哭叫声从房中传出来,因疼痛难忍,声音拖得长而颤,刺得李鹤鸣耳里仿佛响起了鸣音。 他拧紧了眉,脚步一路不停,想也没想就要往房内冲,但陈叔却手疾眼快地拦住了他:“家主,您这、您不能进啊!” 李鹤鸣哪想自己会被拦下来,他神色焦急地朝房门看了一眼,急得额角青筋都爆了出来,沉声道:“让开!” 林钰已生了快一柱香,在李鹤鸣回来之前,她不知在痛极之下唤了多少声”二哥“,声音都喊哑了,听得林靖心疼不已。 林靖自然向着自己妹妹,他见李鹤鸣被拦,上前去拉陈叔:“这有何进不得?我妻子生子时我也进了内室,不也母子平安万事大吉?” 妻子生子男人不能进内室是千百年传下来的规矩,但陈叔拦住李鹤鸣却不是因为这个。他道:“家主和您不一样,家主他——” 陈叔话没说完,房中又听见林钰哭着在唤:“啊——二哥——” 她哭得可怜,声音一声急一声弱,虽只叫了名字,但李鹤鸣知道林钰是要他进去陪她。入了诏狱也面不改色的人眼下生生急红了眼,李鹤鸣伸手按上刀鞘,不管不顾道:“我再说一遍,给我滚开!” 陈叔与林靖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两名太医见李鹤鸣似要动刀,倒是吓得脸色一变,直接站了起来。 一名面色和善些的太医急忙开口替陈老解释道:“这老仆应是好心,李大人切莫动刀!您掌北镇抚司多年,手里或多或少沾着几条人命,命里带煞,若进了房中,或会冲撞了孕妇和将出世的孩子,万万急不得!” 太医的话说得直接,虽有些愚昧,但涉及林钰,倒真唬住了李鹤鸣。 他不通晓女人生育之事,自然也没听说过这种说法,他本不信这些,可担忧则乱,眼下这情况,即便是怪力乱神也变成了金科玉律。 陈叔见李鹤鸣额上急冒了汗,也是不忍:“老奴知您担心,可这说法流传至今,总有它的道理,不得不思量啊。” 年迈之人见惯世间太多事不为人力所改,心里总信奉鬼神,但林靖听了倒不以为然:“民间流言,无根无据,有何可惧。” 李鹤鸣焦心如焚,脑中一片乱麻,顾忌之下不知该进该等,正当此时,房中又传来了林钰的哭喊。 侍女已告知林钰李鹤鸣回来的消息,她喊了几遍都不见他的影子,气得又哭又委屈,竟然结结巴巴骂起人来:“李鹤鸣,王八蛋,呜……你给我滚、啊——滚进来——” 她哭得凄惨可怜,但骂声却有力,想是疼得狠了,才会像个无赖泼妇似的叫骂。 林钰自小聪慧知礼,林靖从未听她口吐粗鄙之言,猛然听见她骂人,不由得吓了一跳,心里直犯嘀咕:我这乖巧的小妹如今怎么变这么凶。 但他心里又不免放松了几分,还有力气骂人说明精神足,无大碍。那两名太医想来也觉得如此,捋捋胡子放心坐了回去。 只有李鹤鸣,在听见林钰叫他滚进门后,面色愈发慌乱,直接把那太医命中带煞的冲撞之言丢在了脑后,推开陈叔便闯了进去。 林靖跟上两步拉住他:“刀,刀!谁家孩子出生爹带刀进去的。” 李鹤鸣脚下一顿,利索取下刀扔给林靖,一边唤着“萋萋”一边就跨进了门。 陈叔见拦不住,双手合十面朝西方祈起福来:“阿弥陀佛,佛祖勿怪,佛祖勿怪。” 很快,屋内的哭叫声便低了下来,林靖凝神细听了一番,不知是否听错了,他好像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接着便是林钰模糊不清的委屈埋怨话。 李鹤鸣的声儿倒没听见,不过想也猜得到正在床边低声认错哄人。 林靖放下李鹤鸣的刀,学着陈叔的模样,朝着长空晚霞闭上眼,抬手对着三清祖师、菩萨天尊一顿乱拜。 求罢母子平安,又为这一家三口求起了平安顺遂,贪念一起,最后又忍不住为世间百姓、王朝稳固起了愿。 所求太多,繁琐难理,索性将八方过路的神佛全扯来念了一遍。 许是神佛听了愿,遣来天边一缕长风拂过院落,穿过闹街静巷,朝着云霞黛山而去,最后送到了那挂满姻缘牌的梧桐树前。 晚霞绮丽,满树木牌轻晃。其中一张木牌高挂枝头,不知何时由人潇洒肆意写下了一行字—— 愿天下有情事,事事如愿。 -正文完- 番外一:林婉??朱熙(1) 七皇子朱昱登临帝位时只有叁岁,刚开始学了几首诗词,连笔都握不稳的年纪,上朝时,得由太后在龙椅之后垂帘陪同才会安心。 几层半透的帘帐遮挡住了太后的容貌,满朝文武只能得见帘后一个端庄模糊的身形,半隐半现,宛如仙人隔云端。 皇上年幼,朝政之事由楚王朱熙辅佐。御台之上,摄政王神色安然地端坐在轮椅之中,静听下方臣子奏表。 身旁的幼帝也学着他的模样努力将身体挺得板正,娇小的双手拢进宽大袖口置于膝上,一大一小,仿佛一个模子所刻。 臣子上奏若为小事,朱昱大多时都只回一句“朕知道了。”嗓音稚嫩,但语气却已比同龄稚子沉稳许多。 但国事繁琐,朱昱若遇到要事拿不准主意,他便会看向身旁静默不言的朱熙,等朱熙开口替他回答,又或者道一句“待朕与楚王朝后议罢,再予定夺。” 虽只有叁岁,但这皇帝倒也当得有模有样。 这日十五,殿外大雪纷纷扬扬宛如鹅毛,殿中炉火烧得旺盛,朝会持续得久了些,朱昱难免有些昏睡,拢进袖子里的手滑了出来,搭在冷硬的龙椅上。 地下禀奏的臣子暂且还没发现异样,但仅隔两步坐着的朱熙却看得清楚。 这半月朱熙几乎夜夜留朱昱在武英殿习字上课,昨夜留得久了些,想是朱昱夜里没睡好,眼下早朝又被迫听底下一众臣子轻声慢语催困,这才撑不住变得昏昏欲睡。 朱昱睡得端正,眼皮都快要黏在一起了,却还稳稳坐着,就连脑袋都没歪一下,朱熙便也由着他睡,倒是帘帐后的林婉看见了,抬手抵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 声音轻弱,显然不是咳给快坐着睡着的朱昱听的。 朱熙不动声色朝帘帐后看了一眼,待臣子禀完,开口道:“皇上身子已乏,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朱熙声音一响,太监立马放开了嗓子高呼“退朝——”,朱昱猛地醒过来,就见阶下臣子乌压压跪了一殿。 帘帐后伸出一只玉瓷般的手,林婉温柔的声音传出来:“昱儿,走吧,朝会已结束了。” 朱昱像是还没反应过来,有些懵地看向了朱熙,等朱熙朝他点了点头,他才踩着脚下专为他设的木阶下了龙椅,小跑两步握住了林婉的手。 虽说身子乏累,但朱昱一日并不得闲,朝会结束,便得去武英殿随朱熙上课。 宫道上红梅盛放、大雪纷飞,林婉牵着朱昱走在前头,朱熙由徐文推着轮椅落后几步。 宫女撑伞遮住了雪,却挡不住冬日彻骨的寒气。饶是朱昱身上披了绒氅,怀里抱着袖炉,他一出殿,仍被这刺骨的冷风吹了个清醒。 林婉见他一路上沉默不言,捏了捏掌心柔嫩的小手,轻声问道:“陛下在想什么?” 朱昱望着眼前密雨般的飞雪,眨了眨眼,道:“儿臣在想今冬严寒,百姓该如何才能安稳度过。” 林婉抿唇笑了笑,欣慰道:“陛下能在此景下思及百姓,是百姓之幸,既然心怀天下黎民,那陛下更要发奋图强,做一名德行配位的好帝王。” 朱昱认真点了下头,奶声奶气道:“昨日皇兄也是这样教儿臣的,儿臣必然不负母后与皇兄所望。” 提起楚王,林婉没有接话。然而朱昱说罢却回头朝不远不近跟在后面的朱熙看了一眼。 朱熙身着大红色衮龙袍,他的肤色较寻常人相比本就过于白皙,如今红色一衬,更显苍白。此时他安静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前行的模样,在朱昱眼中总有种难言的病弱感,像是风雪一吹便要病倒。 朱昱皱眉转过头,同林婉商量道:“母后,儿臣想让尚服局为皇兄做两件厚实的衣裳。” 朱昱甚少要求什么,如今突然要为朱熙做两件衣袍,叫林婉不由自主愣了一瞬。她还未开口,又听朱昱道:“昨夜风大,许是穿得单薄受了风的缘故,皇兄在武英殿为儿臣讲国策时咳嗽了好一阵,若是病了便不好了。但是儿臣选不来衣裳,能劳烦母后帮帮儿臣吗?” 朱昱睁着双清透的小狐狸眼看着林婉,但林婉却没有直接应下。 她声音轻柔地缓缓道:“陛下可知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陛下不只一位皇兄,若赠了楚王,那陛下的五皇兄也该要有。” 朱昱思索着道:“可二皇兄待我更亲近,五皇兄一年也难得见上几回,如此也要一同赏赐吗?” 林婉道:“自然,不然得赏者骄,无赏者恼,岂不违背了赏罚本意。” 这话听着甚有道理,朱昱点了点头:“儿臣听母后的。” 母子二人在前方低声交谈,模糊不清的话音散入风雪里,朱熙从两人身上收回视线,捂唇压着声音咳了两声。 徐文叹了口气,从宫女手里拿过早早备好的袖炉递给朱熙:“王爷莫要逞强,还是拿着吧,再这样冻下去,受寒事小,腿疾发作可就要命了。” 朱熙伸手拂开:“不用。” 他望着眼前大雪,甚至还伸出冻得冰凉的手去接,徐文看得直叹气,却也无可奈何。 番外一(2)林婉朱熙 朱熙初次见到林婉是在宫外一场诗会上,他乔装赴会,去见因受诬而暗中被榜上除名的徐文。 亭台楼阁,曲乐长鸣,赴京的考生与名门儿女相聚此地,把酒谈笑,吟诗作赋。那时还未放榜,但苦读多年的考生却志得意满,好似已见自己的名姓昭示榜上。 当年十六岁的朱熙坐在轮椅上,由侍卫推着从喧闹的人群外缓缓行过,路过姑娘相聚的水榭时,于莺莺燕燕的欢笑声里听到了一曲婉转动人的琴音。 曲缓似流水,似响在心间。 朱熙循声望去,看见了山水屏风后一道半遮的朦胧倩影,瞧不见脸,只见一双白玉似的手从屏风后伸出来,缓缓拨动琴弦。那人腕上带了一对金玉镯,衬得手腕细不堪折。 朱熙问身旁的侍卫:“是谁在弹琴?” 他出宫赴诗会,前一日手底下的人便将这诗会上受邀的来客查了清楚,侍卫看了眼那姑娘手上的一双金玉镯,道:“应是林家的长女,林婉。” 朱熙有些诧异:“老师的女儿?” “是。” 朱熙觉得有趣,他收回目光,道:“老师的琴艺催人自戕,没想教出的女儿倒是抚得一手好琴。” 朱熙身边没个女人,侍卫也还是第一次听他夸姑娘,情不自禁问了一句:“殿下,要请她过来吗?” 朱熙自知这辈子都无再站起来的希望,是以没打算祸害别人家的姑娘,他淡淡道:“不必,请来做什么,叫人丢了脸皮在我面前卖艺吗。” 那侍卫听得这话,识趣地闭上了嘴。 当时朱熙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只是偶尔心静时,脑中会回想起那短短半曲琴音,以及那双玉似的手,和那姑娘的名字。 林婉。 林婉…… “王爷……王爷……” 大雪飘飞的宫道上,朱熙望着大雪出了神,徐文接连喊了几声才听见。 徐文见他眨了眨眼终于回过神,好奇道:“不知王爷被何事扰了心神,不妨说与下官听听。” 朱熙吸了口寒凉的冷气,缓缓道:“没什么,旧事罢了。” 他不想说,徐文便也没再问,他抬眼看了看这一时半刻停不下来的大雪,道:“王爷待会儿入了殿,可别再逞强,务必叫人将炉子烧旺些,您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体恤皇上年幼,若是过了病气给皇上,怕是难得养好。” 听徐文突然开始念叨,朱熙摇了摇头:“你如今是做官做成了老妈子,话越来越密了。” 徐文笑了笑:“您身边又没几个人,这话若我不说,旁人更不会说了。您若嫌下官烦,娶个王妃才是正经,再不济找两名贴心的宫女放在房中也成,有了女人总是不一样,像我家夫人每日对我嘘寒问暖,晚上烛火一灭,被窝一盖,那才是人间惬意事。” 明明是位清流文官,说起家长里短倒是毫不避讳,朱熙听得有些头疼:“行了,你这嘴怎么没让你家夫人给你缝起来。” 两人说着,已到了武英殿前。林婉并未进殿,牵着朱昱站在雪里等落后几步的朱熙,她低头看着轮椅上一袭红衣的朱熙,视线扫过他冻得发白的指节,开口道:“今日也劳王爷费心了,只是天寒地冻,皇上这两日都未休息好,今晚王爷还是早些让他回来歇息吧。” 自从朱昱登上帝位,林婉便很少表现出为人母的纵容与疼爱,今日这番话已很是难得。 朱昱实际也有些疲倦,但他一直被人教导身为帝王不可懈怠,所以从来都是忍着不提,如今听林婉这么说,有些意外地抬头看向了她,然后高兴地悄悄将她的手握紧了些。 即便黄袍加身,说到底也还只是个离不开母亲的孩子。 在旁人看来,朱熙身为摄政王,如今大权在握,身为太后的林婉该多巴结他才是,没想她的语气却并说不上热切。 徐文在两人身上来回看了几眼,觉得这气氛有些怪异。 不过朱熙并不在意林婉的态度,他微微颔首,恭恭敬敬应了林婉的话:“母后说得是,儿臣知道了。” 目送朱昱与朱熙进了殿,林婉独自回了仁寿宫,她歇了片刻,叫来尚服,忙起朱昱交待给她的事:给朱熙做衣服。 尚服听林婉说要做衣裳赠给两位王爷时,心中难免有些疑惑。雍王已自立府门,听说这月底便要离开都城去往封地,路途遥远,自然早早就备下了厚比积雪的冬衣,哪还需要宫中麻烦。 而楚王本就住在宫中,今冬的十多身新衣早早便做好送了过去,又何愁没有衣裳穿。 不过在宫里做事最主要的一点便是要会装傻,是以尚服心中虽困惑,但没未问出口。 她看着榻上端坐的林婉,问道:“若为御寒,各类毛氅自然最佳,只是不知太后是要用哪类皮毛,库房里虎狼熊皮、狐兔貂皮都有。” 林婉绣工不错,但做衣裳却不精通,她柔声问:“哪种皮毛好些?” 她声音柔,听得人舒心,尚服翻了翻手中的册子,笑着道:“去年藩国朝贡了两件罕见的白狼皮和两件白熊皮,毛发厚实柔顺,用来做氅应是极不错。” 林婉道:“那便为楚王与雍王各做一身白狼皮氅和白熊皮氅,眼下天儿越发冷了,劳你们费些心神,尽早做出来。” “是。” 林婉道:“另外你再看着挑些别的料子做两对厚实的护膝。” 尚服问:“也是一人一双吗?” 林婉垂下眼眸,她捂着手里的袖炉,轻声道:“陛下怜楚王腿疾,做好了将两双护膝都送到楚王宫中,说是陛下的赏。” 尚服应下:“是。” 番外一(3)林婉朱熙 冬日天暗得早,明月初升,风雪不停,入了夜越发寒冷。偌大辉煌的宫城被雪幕笼罩,仿佛一只沉睡的石兽矗立在茫茫夜色中。 仁寿宫里,侍女拿起铜钳往火炉里添了几块木炭,木炭相撞,火星溅起又熄灭,仿佛黑夜里一闪而过的星子。 她拨了拨炉子里烧得透红的炭火,忽然被背后袭来的冷风激了个寒噤。她转过头,见林婉穿着一袭不抵寒气的薄衣站在门口,正透过皎皎月色看向武英殿的方位。 侍女扔下铜钳,忙拿起榻上的狐白裘披在林婉身上:“夜深天寒,太后切勿受凉。” 林婉拢了拢颈边狐毛,担忧道:“不是派人去武英殿请过一回了,怎么还不见皇上回来?觅儿方才还在问哥哥何时回来同她睡觉。” 侍女捂了捂她不消片刻便冻得发凉的手,拿过一只刚灌上热炭的袖炉给她:“太后别急,奶娘已经去哄公主了,楚王有分寸,想来待会儿会将皇上安全送回来的。” 侍女不说这话还好,她一说,林婉反倒更焦心。 白日朱熙分明答应过她会早些让朱昱回来歇息,可眼下都已快至戌时了,却还不放人回来,莫不是要扣着皇上在武英殿留夜吗?一日比一日留得晚,哪里见什么分寸。 林婉放心不下,道:“去将伞取来,去武英殿。” 宫道长阔,冰冷的夜风裹挟着细雪涌过身畔,丝丝缕缕的凉意仿佛要往人的骨缝里钻。 武英殿还燃着灯烛,殿外禁军持刀值守,林婉往四周看了一眼,里里外外,全是朱熙的人,连个通报的小太监都不见。 不过给天子授个课,阵仗却像是要篡逆。 林婉觉得这场面有点说不出的异样,又疑心自己多心。她想了想,对侍女道:“在门外等我。” 武英殿乃帝王理事之所,寻常人不可擅入,侍女也未多想,点了应道:“是。” 林婉走到门前,看了眼门口站得笔直的禁军,她不知他名姓,但这张脸却认得,此人常伴朱熙左右,乃是他心腹。 林婉这双眼无论看谁都多情,她神色浅淡,那人却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低头避开视线,恭敬道:“太后圣安。” 林婉微微颔首,推门进了殿。 奇怪的是,殿中的灯火倒不比殿外明亮,只墙边零零散散亮着数盏油灯和各处几支烧了大半的烛火,四处一片昏暗,哪哪都难看清。 “嘎吱”一声,殿门在身后关上,林婉回头看了一眼,微微蹙了下眉。 殿内安静得出奇,就连宫女也不见,林婉朝里走了几步,这才看见背对着她坐在轮椅中的朱熙。 他还是穿着白日那身红色衮龙袍,靠在快要熄灭的火炉边,像是在取暖,又像是在看炉火徐徐燃尽。 在他右侧,窗扇大开,冷风正不断涌入殿中,窗外明月映着雪色,皎洁月光落在朱熙身上,无端显出半抹凄凉。林婉皱眉走过去,将窗户关上了。 窗户合上发出一声闷响,身后的人突然轻笑了一声,林婉回过头,就见朱熙正仰头看着她。 幽微火光照在他稍显苍白的面色上,他缓缓道:“火都要燃尽了,儿臣还以为母后今夜不来了。” 这话听着有几分难言的暧昧,林婉没有回答,她往空荡荡的四周看了看,问道:“皇上呢?” 朱熙指了指通往偏殿的门:“困了,一早便睡了。” 说是做贼心虚也好,与他独自在一处说话,林婉总有些不自在,她站在窗边未走近,问道:“既然困了,为何不将他送回仁寿宫歇息?” 朱熙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儿臣若将皇上送回去,母后今夜还会来吗?” 林婉一怔,她抿了下唇:“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母后为何这么问,难不成我看着像是吃醉了酒、咳咳……”朱熙话没说完,喉中突然泛起股难忍的痒意,他拧眉急咳了几声,气还没呼顺,面前突然伸过来一只白净漂亮的手,掌心躺着一只精致的红袖炉。 “拿着。”林婉道,她似叮嘱又似埋怨:“既然身体不好,便不要深夜在这窗边吹冷风。” 朱熙看着她,缓缓伸出了手,但却没拿她手上的袖炉,而是手掌一握,握住了她的手腕。 林婉手指一颤,下意识看向了偏殿门口,:“松开。” 朱熙没听,甚至用力将她的手握紧了几分:“若儿臣不松呢?”说着将人往自己身前一带,扯得林婉身子一晃,竟跌坐在了他身上。 轮椅猛地往后滚了几寸,又被朱他一只手握着轮子生生停住。林婉急急要从他身上起来,但却被他一把锢住了腰。 任林婉有一副再好的脾气也该恼了,她伸手推他,压低了声音道:“朱熙!” 朱熙像是听不出她语气里的怒意,他低头用脸颊去蹭她:“母后喊错了,该喊儿臣王爷。” 番外一(4)林婉朱熙 在林婉入宫前,算上诗会初遇,朱熙其实拢共只见过她两面。 第二次遇见是在七夕佳节,未出阁的女儿难得能正大光明走出深宅府门逛夜市的日子。满城烟火长燃,将这一方阔无边际的黑夜照如璀璨白昼。歌妓唱曲,武夫卖艺,小贩此起彼伏地敲鼓透吆,街头巷尾热闹非凡。 朱熙带着面具,独自一人坐在湖畔,望着湖中一艘歌舞不绝的瑰丽花船。就是在这时,他遇到了与侍女来游夜湖的林婉。 湖畔停了叁两只小船,只装得下四五人,专供人游湖。林婉来得不巧,最后一艘船刚被人包下,她只能和侍女在岸边等一会儿。 朱熙在诗会上没见过她的容貌,认出她靠的是她腕上那对熟悉的金玉镯,许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林婉偏头看向了他。 她手执一把闲云团扇,遮住小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双明媚的狐狸眼。朱熙带着半张狐狸面具,两人都未露脸,四目相对,气氛有些尴尬。最后还是林婉率先开了口,声如莺鸣:“小公子一人来游湖吗?” 朱熙“嗯”了一声,面不改色地撒谎道:“与朋友走散了。” 实际上,他的侍从就乔装藏在附近的人群之中保护他,而不远处乐曲流淌的花船上,他的人正与朱铭派来的杀手在厮杀,四面八方处处是他的人。 然而林婉彼时年纪小,信了他的话,她左右看了一圈,见他瘸了腿又孤身一人,觉得他那些个朋友太不靠谱,竟将腿不能行的他独自扔在这危险的湖边。 若他不小心掉进湖里,怕是爬都爬不起来。 林婉心生怜悯,问道:“小公子家住何处,不如我差人送你回去。” 朱熙在这儿坐了一柱香也没个人上来搭话,突然听见林婉要帮他,一时觉得有趣。他说不上自己当时存了什么心思,低声道了句:“不必,我朋友应当很快就回来了。” 这话随便谁说出口都算寻常,偏偏朱熙是个残废,是以听着多少有些自我安抚的意味,这点他自己也清楚。 果然,林婉听罢蹙起眉头,思索着道:“既如此,我同我的侍女陪小公子等一等吧。” 朱熙浅浅勾起嘴角:“多谢姑娘。” 林婉虽是好心,但也有些担忧被旁人看见自己与一名男子待在一处,朱熙看出她的顾虑,抬手解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了如画的眉目。 他将面具递给她:“姑娘若不自在,戴上我的面具吧。” 林婉侧目看向他,目光落在他俊逸温和的眉眼时,稍稍愣了下神。湖畔的灯笼照见她耳廓浮现的一抹红,她道了声谢,捏着狐狸耳朵,从朱熙手中接过了面具。 她心中羞恼:哪里是小公子,瞧着明明与她差不多的年纪。 那夜林婉于心不忍,站在人来人往的湖畔旁陪着他一个来路不明的瘸子生生等了半个时辰才等来他的“朋友”,朱熙回宫后,暗中差人往林家赠过一份谢礼:一把上好的古琴。 后来他又化名与林婉来往过几封书信,说不准是什么时候,便渐渐动了心。 彼时林婉还不知朱熙的身份,但朱熙却已经存了娶她的念头。只是天不遂人愿,此后再一见面,她已入宫成了他父亲的妃子。 也是在宫中相见时林婉才知道,那与她通信的小公子原是当今尊贵无双的二皇子。 武英殿。 门外风雪相争,殿内炉里的火也已熄了,殿里冷得冻人,和外边没什么区别。 朱熙虽残了腿,但一双手仍具有成年男子该有的力气,结实修长的手臂强行抱着林婉,她压根挣脱不了。且她挣扎得越厉害,朱熙将她搂得越紧,几乎是将她牢牢压在了他身上。 平日两人相见,他从来是坐在轮椅上仰望她,温文尔雅没有攻击性,似乎天生矮她一截。无论她说什么他都温顺应下,恭恭敬敬唤她母后,恪尽儿臣的本分,好像已经灭了对她的心思。 可林婉这时被他抱在身上了才知道,他哪里是断了念想,无非是藏得更深罢了。 冰凉的唇贴上脸颊,她偏头躲他:“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朱熙竟然笑了一声,毫不掩饰道:“儿臣当然知道,作乱犯上,悖逆纲常。” 他见林婉发髻都散了,稍稍抬起了头,看着她低声问:“母后要治儿臣的罪吗?” 朱熙坐在这儿不知吹了多久的风,身体冰如冷石,就连吐息都带着股冰凉的寒气。 林婉被他身上的寒意冻了个激灵,蓦然回想起了叁年前那个同样风雪交加的冬日,自己是如何糊里糊涂同他在这张轮椅上交好。 她握了握发颤的手,强装镇定道:“已经做错过一回,楚王难道还想错第二回吗?” 这话令朱熙收敛了几分,林婉以为他有所顾虑,没想他思索良久,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问了一句:“母后想同儿臣错第二回吗?” 番外一(5)林婉??朱熙 林婉不知道朱熙怎么能如此坦然地问出这话,当年荒唐一场,已铸成大错,他难道没有丝毫悔意吗? 她心下惶急,可朱熙搂着软香在怀却已有些把持不住,圈在她腰间的手缓缓挪动,隔着衣裳顺着纤细的腰线稍稍往上挪了几分,但快碰到那软处时,又克制地停了下来。 林婉身子一颤,慌乱去拉胸口下方的手:“既然知道是错,就更不该重蹈覆辙,这样浅显的道理楚王难道不明白吗!” 她心如擂鼓,语气严厉,却也急得语无伦次:“人伦不可违,这种大逆不道的话王爷以后不要再提,你松开!” 林婉面色恼怒,额角都出了汗,然而朱熙见她这样却勾唇笑了起来。在人前时,她待他向来疏离,甚至冷淡得有些刻意,不愿看他,就连多说一句话都不肯,何时露出过这般生动神态。 懊恼至极,却也无可奈何,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他搂坐在怀中,却还在竭力维持着太后应有的端庄与威仪。 可惜太后的话打动不了他这个目无法纪的儿臣。 朱熙生在宫中,长在宫中,这宫里的丑事他自小便见惯了。这看似辉煌威严的皇宫里,处处是不受宠的妃嫔、无根的太监和寂寞的宫女,这些可怜人被囚禁在冰冷的深宫之中,如困鸟一般互相慰藉,朱熙都不知自己撞见过多少回。 他以圣贤之理教导朱昱,但自己对伦理纲常却早已变得麻木。 他韬光养晦,手刃血亲,三年前亲手将朱铭的脑袋提到了崇安帝面前,他骨子里就是个离经叛道之徒。什么人伦,他根本不在乎。 朱熙抬手抚上林婉动人的侧脸,低头靠近她,冰冷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他以耳语问道:“儿臣若松开了,母后是不是就要走了。” 她惯会逃跑,当年她便是将衣衫不整的他独自扔下,自己一个人逃之夭夭。 林婉嘴唇嗫嚅,不知要如何说服他,但没想下一刻,却察觉胸前的手臂缓缓卸去了力道。 朱熙取下她头上松动的金钗,重新簪回她发间,冰凉的长指顺着她的耳廓滑下来,抚摸过她耳垂上的细小耳洞,而后张开了双手。 他将双手搭在扶手上,眉下那双漂亮的狐狸眼温柔地看着她:“走吧,母后若决心要走,儿臣是留不住的。儿臣这双腿,也追不上来。” 林婉心头被他这直白的话刺了一下,一时不敢看他盛满情意的眼睛。 人人都说朱昱生了双清透的狐狸眼,像极了她,可众人没发现,当朝摄政王同样长了双漂亮的狐狸眼。 林婉撑着扶手站起来,一时不察,左掌压在他的手背上也没注意到。他座下的轮椅因她起身而往后滚了半圈,瞬间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林婉理平衣襟,又抬手摸了摸头上的金钗是否稳当,视线扫过掉在轮椅旁的袖炉,她一言不发地进偏殿抱出了睡熟的朱昱。 她出来时,朱熙仍待在原地没动,不过地上的袖炉已经被他捡了起来,他拂去袖炉上沾染的细尘,握在手中,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抱着朱昱离开。 在离开时,林婉回头看了他一眼,此刻的他和平时温文尔雅的模样大不相同,敛去了面上似有似无的温和笑意,就只是沉默地坐在灯烛幽微的森冷宫殿中央,好似孤寂得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孤独与黑暗如同密不透风的黑布毫不留情地将他包裹其中,林婉有些不忍地收回视线,离开了武英殿。 隐隐的,她听见殿内传来了压抑剧烈的咳嗽声。 殿外,此前围在门口的禁军不知何时退到了宫道上,她的侍女提着灯站在那为首的将领旁,两人似正闲聊。 侍女见林婉抱着朱昱出来,忙撇下那禁军提灯跑了过来,她敏锐地发现林婉头上的金钗换了个位置,但什么也没说,只是从林婉手里接过了沉甸甸的幼帝。 林婉并未急着回仁寿宫,她走到那禁军将领面前,问他:“武英殿里服侍的人呢?殿里灯烛炉火都已熄了,怎么不见人进去点上。” 她话音温柔,但字里行间却是在问罪,那禁军将领忙低下头:“回太后,之前有个小宫女欲诱引王爷,被王爷叫人拖出去打死了,自此太阳一落山,殿中便不再容人伺候了。” 林婉没想还发生过这事,她皱了下眉:“那也不能任由殿中冻得像个冰窖?若是楚王病了耽误国事该如何,到时候拿守在门口的你治罪吗?” 男人哪里担得起此等重罪,他倏然屈膝跪下,告起朱熙的状来:“太后,王爷已经染病了。他这段时间常宿在武英殿,连景和宫都不回,夜里也是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待一晚便去上朝,徐大人早上来时,殿中的炉子从来都是熄的。” 林婉愣了一瞬,突然明白了方才进偏殿时,看见的一床厚实的被褥是从何而来。她转头看向半开的殿门,心中生了怒气:“他有家不回待在武英殿做什么?他胡闹,你们难道不知道劝着些吗?” 男人摇了摇头,担忧道:“劝过,可王爷的脾性您知道,实在劝不了。王爷说即便回了景和宫也是孤单一人,不如就宿在武英殿,说什么还离得近些。徐大人和我多劝了几句,还被罚了半个月的俸。” 他说到这儿,肉疼地咬了咬牙,言辞恳切道:“您是王爷的母后,这天下除了皇上,只有您的话能叫他听进去了。” 这禁军的话有一半都是徐文教的,而徐文教的这一半是从朱熙的举措里悟出来的,但林婉并不知情。 她有些头疼地看了看这茫茫大雪,若殿内熄了火炉睡上一夜,便是冻得半死都说不好。 她想起朱熙那冰凉的体温和一身单薄的衣裳,在原地站了片刻,最后无奈地对那禁军道:“王爷那儿本宫去说,你先派几人送皇上回仁寿宫。” 禁军一喜,立马松了口气:“是。” ——————————— 上一章 应该是“四”年前糊里糊涂的交好,不改了,改着很麻烦,将就看一下子(po这个不能改文的规则真的好麻烦) 番外一(6)林婉??朱熙 林婉返回殿中,朱熙仍坐在之前的地方半步没挪。他双手捧着她的袖炉拢在宽大的袖口中,微微抬着头看着她进了殿,姿态竟有几分乖巧,也十分平静,像是知道她会回来。 他捧着袖炉给她:“母后回来,是来拿袖炉的吗?” “不是。”林婉道。于是他又把袖炉藏进了袖中。 有了前车之鉴,她没有贸然靠太近,隔着两步距离停在了朱熙面前,她低声问道:“你的人与我说,你夜里不回景和宫,而是宿在武英殿。” 朱熙似乎不太想谈这件事,他望着她温婉的脸庞:“谁与母后多嘴?” 林婉蹙眉:“是还是不是?” 朱熙见躲不过,轻轻“嗯”了声,他解释道:“儿臣腿脚不便,奔来跑去实在麻烦,反正孤身一人,宿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他这“孤身一人”几个字说得轻巧,落在林婉耳里却不是滋味,仿佛她是那令他孤身无依的罪魁祸首似的。 她侧过身,避开他直勾勾的目光,轻声道:“你既知自己腿脚不便,就更需要人服侍,如今你一个人待在这寒冷的宫殿里,若冻坏身体便开心了?” 朱熙听出她隐隐动了气,不由得轻笑了声,安慰道:“怎会,偏殿里有炭火,母后不必担忧。” 方才去抱朱昱时林婉看过那火炉,炉子还烧着,但炭却不剩多少,哪里燃得了一夜,怕是四更天便要熄透了。 “仅凭那几块碎炭?”林婉气他不顾及身体,说话的语气自然也不太好:“昱儿睡时你倒知道要将偏殿烧暖和,眼下自己却无谓地在这儿冷殿里坐着,如何教人不要担忧?” 朱熙定定看着她:“母后是在心疼儿臣吗?” 林婉一怔,朱熙单手推着轮椅缓缓朝她靠近:“是吗?母后。” 他声音温和,却无端透着股逼迫追问之意,林婉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两人靠近的距离立马又再次拉开,甚至比刚才还要远上半步。 朱熙见林婉面色防备,松开轮子停了下来,他温和道:“母后怕什么,我说过,母后若决心要走,我这双腿是追不上来的。” 他说罢,忽而脸色一变,低着头猛地又咳嗽起来,手中的袖炉滚落到地上都顾不得,很快便咳红了耳朵。 林婉见他佝着腰咳得有些喘不过气,想也没想便上前去替他抚背顺气,纤细的手掌抚过他背上单薄的衣衫,手指几乎能感受到背上嶙峋的脊骨。 她搓了下他身上的料子厚度,皱着眉将身上的狐白裘脱下来披在了他身上,她又忧又急,开口似在命令:“你这种咳法,今夜不能再宿在这儿,待会儿回了景和宫需得请太医来看看……” 林婉话音一落,不料猛地被朱熙死死攥住了手掌,用力之大,虎口处都捏得发白。 林婉还没狠心到在这时候甩开他,只好忍着疼任他握住,一时之间,满殿都只听得见他压抑的咳嗽声,若非知他没什么病症,瞧着仿佛是要咳背过气的架势。 朱熙不知死活地作践了自己数日,终于得偿所愿地让自己染上了风寒,咳声止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缓过了劲。 他垂着脑袋看了看掌中温暖白皙的手掌,又侧目看了眼肩头围着的一圈暖和的狐毛,身上的狐裘被她的体温所浸染,有种格外好闻的香气。 他垂眸轻轻嗅了嗅,最后徐徐抬起头,望向了面色忧急而又不知所措的林婉。 她这一番照顾俨然已经超出了母后与儿臣该有的距离,朱熙勾起嘴角笑了笑,开口道:“母后终究还是疼儿臣的。” 因咳过,他声音有点哑,林婉只当没听见这话,她欲盖弥彰道:“我让人送你回景和宫……”说着就要从他掌中抽回手。 朱熙并未纠缠,直接松开了她,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袖炉,道:“风雪太大,若要回景和宫必然得在路上吃一嘴的寒风,那样儿臣明日怕是当真起不来了,今夜就睡在这儿吧。” 他咳了一通,似乎终于察觉到这寒气的厉害,扯了扯肩头的白狐裘,重新将袖炉拢进袖子里严实遮住。 他抬头看着林婉:“儿臣刚才咳狠了,眼下身上没多少力气,能劳母后推儿臣进偏殿吗?” 他态度转变得突然,林婉有些不适应,可看他这脸色苍白的模样,又实在不忍拒绝。 她推着他一边走一边道:“你既然要在武英殿歇息,身边便要留个人照顾,待会儿我找个小太监送些木炭来,别把人赶走了。” 朱熙道:“儿臣不喜欢太监,瘸了腿断了根,没什么两样。” “那便寻个安分的小宫女。” 轮椅滚进偏殿门,朱熙道:“儿臣也不喜欢宫女。” 林婉头一次知道他这样难伺候,她顺着问:“那你喜欢什……” 她话没说完,忽然听见墙上油灯“啪”一声爆响,她脚下一顿,突然明白过来什么,手一抖,丢下轮椅转身就要走。 但不料脚下还没迈开步子,刚才还说着没力气的朱熙便猛地将轮椅转了个方向,手疾眼快地扯搂住她的细腰将她带到了怀里。 纤薄的背脊撞上胸膛,林婉无力地跌坐在他身上,惶然回头看去,朱熙闷声在她头顶笑,嘴唇贴着她的金钗,低声道:“母后对儿臣太心软,所以同样的招数,才会上两次当。” 番外一(7)h,林婉朱熙-完- 所谓羊入虎口,大概指的就是今日自投罗网的林婉。 朱熙不过咳了几声,她便心软成泥,将他当作了腿脚不便的伤患体贴照顾,全然忘记了他是个货真价实男人。 眼下,林婉被他紧揽着腰身坐在腿上,背抵着他的胸膛,鞋尖都触不到地。她挣不过,避不开,被他轻轻松松捞着腰将她的腰臀往他腹下压。 林婉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下那已抬起头的东西。 推他进偏殿时她还在忧心他的身体,此时她才终于知道慌了,蹙紧细眉伸手推他:“朱熙,你松开。” “不松。”朱熙低头嗅她身上散发出的香气,声音低哑道:“儿臣已经放过母后回去,是母后放心不下儿臣又选择回来,难道母后完全没料到会变成现在这样吗?” 他闷笑一声,用嘴唇若有若无地去吻她后颈柔腻的皮肤:“还是说母后料到了,但却没办法弃儿臣于不顾。” 听了这话,林婉还有什么不明白,她偏头躲他的吻,心中火气愈盛:“你作践自己挨寒受冻,便是为了施这苦情计?” “是。”朱熙回答得毫不迟疑,他不怕林婉动气,只怕她无动于衷。他将冰凉的脸庞贴上她的耳廓,喃喃低语道:“百般苦情计,只付有情人。” 他轻轻吻她头发:“母后心里有我。” 林婉万般无奈,她回头看他:“那倘若我今夜不来呢?你就当真挨一夜的冻?” 朱熙轻笑:“不会,母后心软。”他说着,圈在她腰间的手一动,解开她的腰带,另一只手顺着她的衣襟滑了进去。 他腹下火热,四肢却冰凉,手掌灵活如冬雪里的蛇,林婉身体一僵,急急去拉他的手,却根本阻止不了他。 “朱熙!”她内心挣扎:“我们不该如此。” “儿臣今年已三十有一了,上一次儿臣这样抱着你,已经是在四年前。该与不该,都做过了。” 朱熙握住她柔软的乳轻轻地揉,喟叹着去吻她的唇:“儿臣已想得要疯了。” 温凉的舌头探入口中,林婉侧仰着头,被迫承受着朱熙生涩热切的吻,说不出话来。 呼吸被一点点剥夺殆尽,林婉抓着他的手,面上泛起薄红,很快便被乳上的手掌揉软了身。 朱熙咬她的唇,看着她迷离的眼,剥开她里里外外的衣裳,伸手揉上了她丰满的乳。 冰冷的手掌触及软热的皮肤,林婉微微一颤,不自觉从喉中闷出了一声低吟。她想拉开胸前的手掌,但长久以来未得纾解的欲望却又令她全身都软了下来,不自觉地挺起胸口将乳肉往他掌心送。 朱熙喉头吞咽,松开她的唇,去咬她的耳垂,叹息道:“好软,母后怎么生得这么软。” 她这对乳是哺过儿女涨过奶的,丰盈软滑,实在勾人得紧,就连乳首和一圈乳晕也都要比未生育的女儿肥大一些。 朱熙用两指捻着艳红的乳首提起来,从身后低头仔细看了看,一时口舌生津,直想尝一尝。 但他没敢,肉总是要一口一口吃,他若敢像婴孩一般埋头去吃她的乳,将人惹急了怕是要挨巴掌。 朱熙撩起林婉的裙身,手掌顺着滑腻的大腿摸进泉水汩汩的溪河,寻了好一会儿才找准位置插入了手指。 他也不知道循序渐进,一来便入了三根长指,林婉张嘴低低叫了一声,内里一缩,吐出一大股水来。 朱熙叹道:“好润,不费力气便进去了。” 寻常皇子到了舞勺之年,便要由女官教授房中事,可朱熙因腿疾,又因对男女之事提不起兴趣,故而免了这一遭。 他二十七岁那年和林婉荒唐的那一回,乃是他生平头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是故此时他动作生疏,像是初尝情欲的毛头小子,哪哪都觉得稀奇。 然而话虽这么说,可结实的身躯和身下抬头的蛮物却又彰显着他已是个男人。 而林婉更不敢把他当作懵懂无知的少年人,因她最清楚不过他在这事上有多精猛,当年那一夜,直到如今想起来她都心存余悸。 略微粗糙的长指四处揉按着软穴内壁,朱熙仔细感受着林婉水润软热的身体,低声道:“真想看看母妃身下是何光景。” 林婉腰腿都被他揉得发颤,几乎有些坐不住,她忍下呻吟,结结巴巴挤出话来:“别、别说了,你要弄就、嗯……就快些……” 她要,朱熙无有不给,他抽出手指:“遵母后旨。” 他推着轮椅到床边,让林婉面对床榻,单手握着她的腰令她往前压下去翘着臀,解了裤腰掏出胀得赤红的硬物,将粗大的粗龟头对准穴口便用力挤了进去。 水液溢出,林婉手撑在床沿,仰头哭似的吟了一声,又被朱熙搂着腰捞了回去。 他脱去了温和儒雅的外壳,抓着她两条手臂反搂在自己脖颈上,握着她的腰便开始起起落落地在粗长的肉棒上套弄。 他虽伤了膝盖,但腰却十分有力,撞得林婉臀肉晃荡,咬住唇也压不住舒爽的呻吟声。 他没什么技巧,就只知蛮干,但林婉的身体偏就喜欢这样,朱熙喘息着在她耳边询问:“母后舒服吗?” 他按她被顶得凸起的小腹,担忧道:“太深了会不会疼?要不要儿臣慢些?” 他问得勤快,可林婉却被顶得说不出话来,他那东西粗硬得很,赤热滚烫,叫她不消片刻便去了一回,肉穴缩动紧咬着他,又被蛮横地操干开,直直干进了宫口才往外抽,仿佛顶开一只可怜肥嫩的蚌。 朱熙上辈子或许是个和尚,欲浅,平日压根不会纾解,只有偶尔梦里梦见了,早晨起来裤子里一包浓精。 但虚假的梦境终究抵不过真实的肉欲,朱熙姿态亲昵地抱着林婉,像是将要冻死在雪里的人紧紧环住一团明烈的温火,眼下他正将这火用力地融进他的身体里,为之焚毁也在所不惜。 墙上烛火渐渐燃尽,林婉开始还有力气坐在朱熙身上,后来又被干得趴在了床上,侧脸贴着床褥,只有臀还坐在他胯间,被他掌着腰将肉穴往糊满精水的肉茎上套。 经年久积的欲望哪里这么容易满足,肉臀一上一下,一起一落,溅出的透亮水液湿了他的裤子,朱熙一低头便能看见那熟透的艳穴是如何颤巍咬着他吞吃。 可他并不喜欢这个姿势,便又将人拉起来,面对面抱在怀里弄。 林婉头上的金钗不知道散去了何处,额头抵靠着朱熙的下颌,呻吟低哑,如同细柳攀着他的肩,哪还有半点太后的端庄之仪。 她这模样朱熙最爱不过,他满足地去吻她的唇,低低叫她的名字。 母后。 婉婉。 大雪映照月色铺洒在人间,仁寿宫的侍女望着茫茫漫天大雪,悄声关上窗,熄了灯烛不再等待。 因她知道,今夜这宫殿的主人已不会回来了。 —————————————- 婉婉和老二的番外就结束在这里啦 说实话没想到会这么多人喜欢这一对,大家是有点小癖好的 番外二(1)微h,产乳吃奶 女儿出生后,李鹤鸣恨不得将这消息用笔沾了墨堂而皇之写在脸上。 林钰生孩子那日痛极,在房里唤了李鹤鸣好几声,他进去得慢了,挨了林钰结结实实一巴掌,之后接连几日出门脸上都顶着两道纤细的红指印,一看就知道是吃了女人的巴掌。 有些官员不知晓他近来家中喜事,见了他那张脸,多会调侃又好奇地问一句他脸上哪里来的伤。 而李鹤鸣:“是,生了个白白净净的女儿,妻女平安。” 那些官员:“……?” 林靖撞见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场面两回,每回都面露嫌弃,觉得李鹤鸣有了孩子之后脑子开始不好使,好像一孕傻三年的由林钰变成了他这个父亲。 女儿两月大的时候,李鹤鸣渐渐从初为人父的喜悦中冷静下来,把匀给女儿的五分心思又匀了三分回林钰身上。 林钰孕期担忧孩子太大不易生,吃得精细,并不见胖多少,但坐了两月的月子,吃补足了,身体恢复过来后,竟瞧着丰腴了一些。 大多数女人都不太喜欢育后身上多出来的几两肉,但林钰算是个例外,她自小体弱,做梦都想吃胖些,如今觉得正正好。 李鹤鸣虽没说喜欢,但夜里却爱抱着她这儿捏捏,那儿揉揉,臀臂腰腿,哪哪儿都不放过,活把她当做了个手感舒适的抱枕。 可没想林钰育后吃补太好也出了问题,奶水太足,常常胀得她胸口疼,是以她喂孩子喂得很勤。 女儿大名还没取,打算等长大了再慢慢想,小名唤作“咕咕”,因她饿时老是张着嘴小声“咕咕”叫,声音糯糯的,听着格外有趣。 这日夜里,林钰抱着咕咕正在床上喂奶,李鹤鸣坐在床边看,他看看丁点大的女儿又看看解了衣裳喂女儿的林钰。 也不知是被女儿含得不舒服还是乳水胀,她微蹙着眉,有些难受。 咕咕人小,吃得少,一只乳含上片刻便饱了,小嘴一张吐出嫣红的乳首,像是吃撑了,打了个奶嗝。 咕咕的眼睛生得像李鹤鸣,漆黑如墨,但比起李鹤鸣的眼多了分清透。她咕噜转了转眼珠子看向李鹤鸣,张着嘴巴“呀呀”叫了两声,也不知道想说什么。 “给我吧。”李鹤鸣伸手接过女儿,拿起巾帕擦去她唇上几点乳汁,然后抱出去给了嬷嬷。 回来时,林钰正在擦拭胸口。 李鹤鸣见此,脚步一顿回过身关上门,往她跟前一坐,看了看林钰一双沉甸甸的乳,低下头一声不吭就去含。 林钰想也没想便伸出指头抵住了他的脑袋,奇怪道:“你做什么?” 李鹤鸣看了她一眼,复又垂下眼去看她那胀得从艳红乳尖上往外泌的点点乳汁,伸手用四指托起她右侧那只还没被吃过的乳,拇指在那敏感的乳晕上缓缓抚了半圈。 他脸皮厚比城墙,开口就是一句:“我尝尝。” 林钰:“……?” 她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又看了看李鹤鸣,推开他的手,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这不是给你尝的。” 然而李鹤鸣哪里肯就这么放弃,他双手撑在林钰身侧,欺身压向她,讨好地在她唇边亲了一下,漆黑的眼定定望着她,他低声问:“不是说胀得慌?我替你吸出来就不胀了。” 他这话说得坦然自若,倒叫林钰红了脸,但她想了想那画面,觉得奇怪,还是不肯:“像往日一样挤出来就好了,不用吸。” 李鹤鸣听罢,用拇指与食指捏住些许肿大的乳尖,挤奶似的捏了一下,林钰低喘一声,乳白的奶水争先恐后从乳孔里喷出来,打湿了他的手。 他张开手,低头看了眼掌心的乳汁,伸出舌头舔了一滴进嘴里。 林钰咬了下唇,脸红透了,埋怨道:“你怎么什么都吃啊?” 听着像是在教训自家在地上捡东西的傻儿子。 李鹤鸣没说话,仔细将那滴乳汁在口中品尝了一番,尝到了那股特别的香甜味后,如同吃了腥的狼,越发压不住馋意。 他伸手搂住林钰的腰,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乳汁横流的胸口,非要低下头去舔,林钰去推他,没推得动,被他含住了乳首上。 她抿唇嘤咛了一声,拿他没办法,只好任由他乱来。 李鹤鸣怕弄疼了她,吃得轻,湿热的唇舌含着乳首一抿,香甜的乳汁便往外流。鼻尖压入乳肉,蹭得林钰身子不住往后倒。 林钰感觉自己在哺儿子,她小声嘟囔:“你这样喜欢吃我的乳汁,不如叫我一声娘……” 这胡言乱语一出口,就被李鹤鸣在臀上打了一巴掌。 “呀——”林钰吃痛,伸手抓着他打她的那只手,缩着臀躲他。 她看着胸口乌黑的脑袋,腹诽道:坏二哥。 番外二(2)h,——完 咕咕五个月大时已开始长乳牙。 秦湄安此前和林钰提过,孩子长乳牙时母亲很是遭罪,林钰起初没放心上,后来喂奶时胸口被咕咕咬破了,才明白其中厉害。 婴儿的乳牙刚长出时会有些痒,咕咕吃奶便像只小兽一般用乳牙摩擦林钰的乳尖,下口不知轻重,牟足了劲撕咬。 李鹤鸣这日回府,刚撞见林钰一边喂奶一边疼得掉泪珠子,而年仅五个月的咕咕还浑然不知自己即将失去什么。 她嘴里大口吃着奶,眼珠子灵活地转了半圈,盯着自己这脸色不太好看的亲爹,伸手去摸他腰间的刀。 等第二日,她就发现家里多了个胸脯肥满的陌生嬷嬷,那是李鹤鸣让陈叔请来的奶娘。 从此以后,李咕咕几乎再也没在林钰的怀里尝到过一口香甜的母乳。 李鹤鸣刚开始把女儿抱给奶娘喂了两天,初为人母的林钰便心生不舍。夜里沐浴后,她同身后替她绞发的李鹤鸣道:“要不还是让我喂吧,今日奶娘把咕咕抱走的时候,她望着我直哭。” 李咕咕示弱招人疼这招或许是在娘胎里的时候从她爹那儿学会的,每回那双乌黑的大眼睛开始掉眼泪林钰便心疼得不行。 李鹤鸣不是石头,但在女儿与妻子间他心里总偏向林钰,他放下帕子,一边替她梳发一边道:“你忘了她咬你有多疼了?” 林钰低下头,掀开衣襟往里看了一眼,饱满的乳圆润而挺立,乳晕处还嵌着两颗沁血的小牙印,衣裳擦过都会泛起刺痛,哪里忘得了。 她有些犹豫:“可是我听说,孩子吃母乳总要好些,若她以后如我幼时一般孱弱该如何是好?” 李鹤鸣没听过这说法,也不相信,他道:“我自小就没吃过我娘一口奶。” 言下之意便是,我如今不也长得身强体壮,可见吃不吃都没多大关系。 林钰听后,转过身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伸出手在他肌肉结实的肩臂处和腰腹间摸了摸,仔细得像是在挑选身体强健的奴隶。 李鹤鸣腰间被她蹭得有些痒,他皱了下眉,索性张开手让她摸。他手里拿着玉梳篦,低头看着她:“摸什么?” “都说女儿长大了像父亲。”林钰认真道:“我看看你身体硬朗不硬朗。” 她说着在李鹤鸣紧实的胸腹处摁了摁,继而满意地点了下头:“若女儿以后能如你一般结实我便可以放心了。” 李鹤鸣喉结滚了滚,心猿意马地抓着她的手向下探:“这儿也结实。” 林钰红着脸抽出手,嗔道:“这东西咕咕又不长!” 李鹤鸣闷声直笑。 李鹤鸣不让女儿吃奶,林钰乳里的奶水只好全便宜给了他。他这父亲当得好不好另说,做儿子倒是做得勤勤恳恳,梳完林钰的发,便把她抱上床,让她坐在自己身上,伸手去解她的中衣。 林钰纤薄的背靠着床头,她被夹在床与李鹤鸣的身体之间,挣脱不得,只好任由他捧着自己的乳吸得津津作响。 女儿吃奶是因饿了,李鹤鸣吃奶便多了几分不可言说的暧昧之意,舌头包着熟软的红肿乳首,一松一紧地吸吮,同时手掌还在抓着乳根挤揉。 丰沛的奶水从乳孔里不断流出来,李鹤鸣吞咽不及,奶白的乳汁便顺着他的唇缝流出,滑过凌厉的下颌,留下一道湿濡的痕迹。 双乳一直是林钰的敏感处,李鹤鸣一吃她便受不住,她喘息着抓着他的头发,细长的白腿不自觉夹紧了他的腰,揽着他的背将自己软下来的身躯往他炙热的身体上贴。 “二、二哥……”她期期艾艾地唤他。 李鹤鸣就等着她这一声,他抬起头,扯下林钰的裤子,随后又把自己脱了个干净,将胯下粗长的肉根顶进了她肥软湿热的肉穴里。 龟头碾开穴口,透亮的汁水从中挤出来,林钰倒在床上,抓着他的手臂哼哼唧唧地呻吟。 李鹤鸣跪在她腿间,低头看身下被他干得乳晃身摇的林钰,见乳汁都从艳红的奶尖中甩了出来。 他压下喘息声,舔了舔唇,压下身抓住一身肥软的奶子送到林钰唇边,一边干她一边哄:“萋萋,自己舔一舔。” 林钰才不吃自己的奶,她摇头:“嗯……我不要……你自己吃就是了……” 说话时软红的舌头在口中若隐若现,李鹤鸣看得眼红,低头叼住熟红的奶尖,然后去吻她。 林钰是被他弄惯了的,李鹤鸣的唇舌一亲上来,她脑子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乖乖将舌头探出来去给他吃。 一大一小两条湿红的舌交缠在一起,敏感的乳首搅弄在其中,被舌头挤压着舔弄,画面靡浪至极。 李鹤鸣抓着乳的手稍一用力,乳白的奶水便喷了出了,淅淅沥沥溅在林钰舌面上,顺着流进了口中。 她下意识咽了咽喉咙,将自己的乳水吞进肚子,李鹤鸣舔去她唇上的乳汁:“好吃吗?” 林钰蹙眉:“唔……不好吃……” 她说着,报复般去夹体内顶着宫口操弄的蛮物,李鹤鸣身体一僵,皱紧眉闷哼了一声,松开了她的乳,转而握住了她的腰,直接将人套在性器上生生翻了个身,从身后掐着软腰摆胯往里操弄。 龟头顶入宫口,碾磨着被操得酸软的宫腔,肉穴被粗硬的鸡巴完全撑开,连粗壮的根部都全干了进去。饱满的囊袋紧紧贴在穴口,很快便将阴阜拍红了一片。 林钰被干得受不了,翘着臀哭似的呻吟了一声,抓着身下的被子低声乱叫:“嗯……二哥,好深……呜……慢些……好舒服……” “究竟是要慢些还是要舒服?” “唔……都要……” 李鹤鸣听得想笑,俯身啃她白净的肩头:“娇气包。”